第34章 (2)
不要。」我的話被何念打斷,她苦笑一聲說道,「何念……也不是故意的,你和她才是從小玩到大的,你若是因這些小事說她,恐怕她會更加怨恨我的。」
不是故意的?
何念身上的淤青和衣服裂口,怎麽可能是無意的呢?
這就是承認了她受到的欺負全是何聆所為了,我握拳開口:「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這些小事真的沒什麽的,不要因為我,影響你們就好。」何念沖我一笑,面上未見半點介懷。
我心底嘆了口氣說:「若是以後你遇到……麻煩,可以給我打電話,我向你保證,我會立刻趕到。」
沒辦法,自家孩子欺負別人,還不聽管教,那我就只能表明我的态度了。
「好。」何念笑得眉眼彎彎,終于少了幾分畏縮的柔弱感。
何聆再來尋我,我用公司忙當借口避而不見,她在前臺等,我也熟視無睹,電話我也是匆忙說幾句就挂掉。
這個世界上總歸不能所有事都順她心意,我該教會她凡事不能肆意妄為。
何聆卻是難得的堅持,見我避而不見,就從我父母下手。
我父母向來喜歡她,對她也是有求必應,她哭訴我工作太忙,于是我就被迫壓下工作去尋她。
心裏也是越來越不耐煩,知錯還不改,只知道死纏爛打和利用父母,她還會做什麽?
帶着怨氣去找她,她可憐兮兮地看着我,我心裏又洩了氣,到底是我自己寵出來的人,我也是有責任,所以我下定決心,就再給她一次機會吧。
「何聆,去給何念道個歉吧,你若知錯,我就還和之前一樣。」我開口。
出乎意料地,何聆沒有大喊大叫,她面上帶着我從未見過的冷靜:「她又和你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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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沒有無理取鬧,我就好聲好氣地回答:「她從未說過你壞話,還一直在意你的感受,為你着想,我是根據自己親眼所見才做的判斷。」
「若是她從未說過我壞話,你怎知她受的欺負是我所做?」何聆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心頭漸漸升起幾分不耐煩,或許還帶着自己不願承認的嘴硬:「你現在是自己做錯後,還怪別人告狀?」
何聆低頭不語,我看着她的頭頂,再次放軟了語氣:「我不止一遍和你說過,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要學會知錯就改,你設身處地想想,若你是何念會怎樣?換作旁人,誰能忍你這麽……」
何聆突然擡頭,面無表情一字一頓地說:「我不知道她是怎麽和你說的,但是她對我說,『你引以為傲的知言哥哥只相信我,我自己跌破手臂劃破衣服,告訴他不是你做的,可是他卻不信,你在他心裏還真是惡貫滿盈。』」
若是之前,我會毫不動搖地相信何聆,可是現在我猶豫了,我見的何念總是小心翼翼柔弱善良,不像是會說出這些話的人。
糾結了片刻,我還是相信了自己的判斷:「何聆,除了霸淩同學,現在你還學會了說謊嗎?」
何聆眼圈一點點地變紅,我強迫自己狠心不去看。
「她真的說對了,你不信我。」何聆咬唇,紅着眼說,「你是不是覺着因為我喜歡你,你就可以肆意傷害我?」
「那你就不要喜歡啊。」我煩躁地吼道。
何聆的臉一瞬間沒有半點血色,我轉身就走,心裏像是不小心滴了滴水的油鍋,煩躁翻湧不止。
我不知道為什麽煩躁,是為了何聆的屢教不改,還是因為她……紅了的眼眶?
我不清楚,但就是……煩躁罷了。
和何聆不歡而散之後,我格外留意何念那邊的動靜,怕何聆又去伺機報複,然而這次何聆似乎真的學乖了,沒有再找何念麻煩。之後雖然沒有給何念道歉,但還是向我表明了要改的态度。
很長一段的風平浪靜之後,我也放了心,果然我的方法是對的,不能太過于縱容她。
何聆考上了我就讀過的大學,人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而我父母的眼神也是愈發迫切,時刻暗示我趕緊套牢了何聆,別等人家跑了。
我卻不屑一顧,這點我還是有信心的,除了我,何聆身邊還真的沒有別的男生。
我的自以為是很快就打臉了。
何聆轉眼已經大三,我奉父母之命去接她聚餐,在校園裏等她時,卻看見她和一個男生有說有笑地走在一起。
那個男生我見過……就是之前在高中校門口和何聆勾肩搭背,還遞給她香煙的那個男生,我終于知道,他叫任華遠。
我一直以為我警告何聆之後,何聆就與那群混混富二代保持距離了,卻沒想到,到了大學他們還有聯系。
我心裏突然生出了可怕的想法,何聆是不是一直都在我面前裝模作樣?背地裏,我不知道的時候,她究竟做過什麽?
這個我看顧了将近二十年的小姑娘,第一次給我一種抓不住的感覺。
我轉身離開,并未叫她,然後控制不住地去打聽有關于任華遠的消息。
在我意料之中,他是一個富二代,天天就是混吃混喝,所以大學考了個其他城市的。
我沒想到的是,他和何聆關系那麽好,他會跨了幾個城市經常來找何聆。若是他品學優良,我也不介意,關鍵他是高中時就帶何聆抽煙胡鬧的人,我怎麽能坦然接受,他們竟然畢業之後還一直有來往。
我越陷越深地探查他們的關系,發現任華遠的交際圈裏有很多與何聆的合照,每年、每月……都有。由此可見,他們關系有多好,我心裏升起巨大的怒火,比我當初知道何聆欺負同學還生氣。
就像是何聆一直在自己身邊以乖乖女示人,卻突然有了我不知道的事情,這種落差讓我無法容忍地發火。
我這樣解釋我的一腔怒火。
被母親硬拉去吃飯,飯桌上不出意外地就有何聆。
看她一副乖巧的模樣,我心頭仿佛有股悶氣發不出來,滿腦子都是她和任華遠在一起的畫面,她現在的模樣是真實的嗎?
沒說幾句,母親就拉着她說到了正題:「聆聆我是越看越喜歡,老何真是會養女兒,我就盼望着時間過快一點,趕緊讓知言把你領回家。」
何聆滿眼都是笑意,毫不掩飾期待地看着我,以往我會默許,可今天我卻笑不出來了。
「媽你不要開玩笑了。」我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色彩,但我想我的臉色一定不太好,所以她們兩個人也變了臉色。
母親拍了拍何聆的手,沖她一笑後回頭看向我,眼睛裏帶着些許警告意味:「知言,你今天是怎麽了?工作不順利了?」
「媽你以後不要再不問我意見就亂說,兩個人總得合适才能在一起。」
「你這孩子怎麽……」
「伯母。」何聆拉住了我快要暴走的母親,輕聲對她說,「我有些話想和知言哥哥說。」
母親看何聆笑臉盈盈,只當是我們之間的矛盾,就點頭離開,只剩我和何聆二人。
「我這段時間可是沒有找過何念麻煩,你是哪裏又對我不滿了。」何聆收了方才的笑臉開口,眼裏似乎是無奈。
我心裏一刺,我也知道自己是有些無理取鬧,可就是不舒坦:「何聆,我說的話你真的都放在心上了嗎?」
「那是自然,從小到大,你對我說的話,無論好壞,我都從未忘記。」何聆望着我,毫不遲疑地回答。
「那為何到現在你還和那些纨绔混在一起?還瞞着我?」我反問道。
「你是說任華遠嗎?」何聆明顯一愣,給我解釋道,「他不一樣,雖然看着不正經,但實際挺靠譜的。我也沒有要瞞你啊,只是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的事……」
「你覺得我會比你更識人不清嗎?」我打斷了她的話,說的話愈發不經過大腦,「我是為你好,你跟着他,只會被他影響生出一堆陋習,我可不會像小時候那樣縱着你了。」
「縱着我?知言哥哥,你什麽時候縱容過我?我不是一件你打造的藝術品,不需要完美無瑕。如果我是你喜歡的人,那你縱容我一下又能怎樣?」何聆卻是一反前例的沒有應和,開始反問我。
我不由地一噎,我想着為她好,可是她卻不領情,是我太自以為是了,看來在她心裏,我或許沒那麽重要。
這個念頭真是讓人心情不好,而心情不好就會想發洩。
「何聆,你要知道,若是我們家如果必須和何氏聯姻,何家的女兒可不止你一人。」話語不經大腦就說了出來。
我開口,卻是語不達意,我想說的明明不是這個,可是出了口卻是這樣,突然發現自己挺惡劣的,因為我總能知道最刺傷何聆的方法。
何聆難以置信地看着我,我狠心不去看她,總得讓她知道我的态度。
一連幾日我都沒有和何聆聯系,我在等,等着她能像之前那樣主動找我認錯,因為她年紀小不懂,我終歸是為她好。
然而我等來的卻是何念的求救電話,我到底低估了何念對何聆的刺激程度。
匆忙趕到 A 大湖邊,正聽何聆說道:「我警告你,今後你若是再刻意接近知言哥哥,我就讓你在這湖水裏好好清醒一下,讓你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上不了臺面。」
「何聆!」我快要氣炸了,我用何念來警告她,是為了讓她有危機感,不再肆意妄為,不是讓她來找何念麻煩的。
何聆看到我明顯一愣,卻又轉頭揪着何念衣領,怒氣沖沖地說:「是不是你叫知言哥哥過來的?」
我上前扯開她的手,将何念擋到身後,這次是因我連累了何念:「何聆,你之前是怎麽答應我的?當面一套背地一套就是你一直以來的手段嗎?」
我發洩着莫名其妙的情緒。
何聆卻梗着脖子,沖我身後的何念喊道:「何念,你方才不是還口口聲聲地挑釁嗎?現在怎麽又開始裝可憐?」
「我沒有,這次獻花真的不是我故意而為的。」何念帶着哭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原來是因為方才的獻花之事,我心裏對何聆越來越失望,也愈發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了:「何聆,你要胡鬧到什麽時候?你方才是要把何念推到湖裏嗎?這麽多年你就只學會了欺負弱小嗎?」
「她那裏弱小了?明明是她處處只會挑釁我,我就是看她不順眼,永遠只會裝可憐……」何聆沖我吼着,終于不是以前那種百依百順的模樣。
「何聆,你欺負人家在先,現在還怪別人裝可憐?」我怒極反笑。
「我什麽時候欺負她了?我只是言語警告而已,再說就算我做了又怎樣?這麽多人看着,根本淹不死人。」何聆似乎也沒了理智,紅着眼眶滿是不平。
她這副蠻橫不講理的模樣深深刺痛了我的眼,那個我八歲時所遇見的乖巧可憐的小女孩,不知什麽時候就不見了,只留下眼前這個模樣的……何聆。
于是我做了一件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我走到她面前,看她還是滿眼怨恨地看着何念,我擡手,一推,說道:
「既然死不了人,那你來試試吧。」
「撲通」的落水聲響起,我拉着何念就離開了,岸上的人一團亂,紛紛驚呼起來。
連何念也忍不住開口:「知言,你怎麽能這樣?何聆她……」
「她自小學了游泳,深知水性,這次也該讓她長長記性。」我打斷了何念的話,或許讓何聆親身體會一下被欺負的感覺後,她才能醒悟。
我剛離開學校,就聽說何聆住院的消息,握着方向盤的手一抖,差點撞上前面的車尾。
是我陪她學的游泳,怎麽鬧到了住院的程度?又是她在大題小做嗎?心中存疑,我還是忍不住轉了方向,去往醫院。
然而在病房門口卻看見床前守着一人……任華遠。究竟什麽時候他們關系這麽好了?為何我卻半點不知?
握着門把的手松開,我轉身就走,心裏方才生出的幾分愧疚也煙消雲散了,或許我在她心裏真的沒有她說的那樣重要,所以我對她還有很多事情不了解,那我不必……自作多情了。
又一次見她是在商場,我差點沒認出來她,一頭淩亂的卷發,生生削弱了她面容上的跋扈之色。
我見過她雙眼滿是光彩地看着我,我見過她雙眼含淚委屈地看着我,我見過她憤怒埋怨地的看着我,可是我唯獨沒有見過現在的這個她——那雙眼睛裏好像已經,沒了我。
心裏突如其來的恐慌扼住了我的喉嚨,只是我嘴裏還是冷言冷語地對她說:
「我以為你落了水能安靜幾天,怎麽還是這麽迫不及待地出來?」
「何聆,我不管你耍什麽花樣,以後但凡小念再受到什麽欺負,你也別想着逃脫幹系。」
……
我像一個毛頭小子一樣口不擇言,掩飾住自己的心慌,拼命想證明什麽。
「我不會再時不時出現在你面前纏着你了。你就當之前的何聆是被你……殺死在湖裏了吧。」
何聆目光堅定地對我說,我一陣恍惚,我……做錯了嗎?
可惜那時的我還不懂。
等到很久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發現,我這個人就是有病,她對我百般依賴笑臉相迎的時候,我要求她改這改那。可是等到她眼裏真的沒了我的時候,我卻又覺得……
原來只要是她,什麽都行。
臨淵而言——沈思淵番外
我叫沈思淵,今年二十九歲,在 A 大任教已有六年。
每日學校家兩點一線,像是個機器人一樣活得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地沿着早已注定的生活軌跡行進。
自小別人對我的評價就是聰明懂事、知進退。
似乎所有「別人家孩子」的形容詞都能用到我身上,生生壓得我透不過氣。我只能更加努力,接人待物先察言觀色。身邊沒有一個真心的朋友,因為我對誰都一樣,沒有過分親近,也不會過分疏離,交往之前像是用尺子先測量好彼此的距離。
學習也是我的優勢之一,自小就名列前茅,得到 A 大院長的青睐,畢業之後更是不費吹灰之力就留校任教。
看似讓人眼紅無比的人生,我心底深處卻覺得枯燥無味,只是不敢顯露半分。
偶爾也會見見父母安排的女生,文靜的、活潑的、知書達禮的……各型各色,我向來聽從父母安排,用最大努力去溫和對待每個人。
可是每次都是對方先說結束:「沈思淵,你很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和你在一起,我從來沒有在你眼裏看到過我自己。」
我雖然疑惑,還是保持紳士風度地送她們離開。
明明她們說什麽我都會說好,從不反駁她們說的話,細心照顧她們的每一分感受。我不懂,我這般小心翼翼還不夠,她們想看到的究竟是什麽?
或許我就注定只能一個人吧,養父母也漸漸松了給我介紹的心思,偶爾會催一下我的婚事,卻也只是簡單一提而已。
畢竟他們和我沒有……血緣關系,略一關心就像是過界,還是相敬如賓相處得愉快,至少外人看起來母慈子孝。
可是,這循規蹈矩的人生裏,突然闖進來了一抹卷毛,打亂了我的所有藍圖。
像往常一樣剛結束一個班的課,我抱着教案走在校園裏,突然聽到角落裏有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
「小卷毛,過來,姐姐給你好吃的。」
腳下一頓,我斜着身子看了一眼。一棵樹下,一個頂着一頭長卷毛的女生,拿着一根火腿腸,正在誘惑躲在牆角的卷毛狗。
相似的發型讓我不由自主地笑了一聲,突然就生出了些興趣。站在樹後面,默默地看着這個場景,總歸接下來半天也沒課。
于是我就看到了一人一狗互相博弈。
卷毛狗滿是戒心,時不時呲牙低吼,女生似乎有點害怕,卻沒有離開,反而把衣服袖子拉長,蓋住手,在袖口露出一節火腿腸。
她開口:「小卷毛,乖,姐姐不會傷害你的,這個是能吃的,不信你嘗嘗。」
說着,她先咬了一口火腿腸,又遞了過去,仿佛在用動作說明這個是能吃的,卷毛狗卻不為所動。
她又不放棄地從包裏掏出來一堆東西——牛奶,面包,糖果,等等。
像是上供一樣擺到卷毛狗面前,我忍不住又笑了,女生的包裏都會放這麽多吃的嗎?
她哄了半個多小時,卷毛狗終于開始靠近她了。就看見她把卷毛狗舉高,不見絲毫嫌棄,一張臉笑的像是有陽光照上去一樣溫暖。
我忍不住想,對一只流浪的小狗都能有這麽多話,若是在她身邊,該多有意思啊。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就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沒來得及想明白,她突然抱起小狗轉身,吓得我趕緊躲在樹後,因為動作太快,後腦勺還差點撞到樹上。
反應過來的我不由地身體一僵,我這是在幹什麽?像個變态一樣躲起來偷窺,哪有半點大學教授的風度?
調整好心态,我走出來,卻發現已經沒了那個女生和小狗的身影。
在辦公室呆坐了一下午,看着桌子上的花名冊。剛才雖然匆忙,但我還是看清了她的臉孔,作為 A 市數一數二的企業家族,她的臉自然不陌生。
「何聆。」我忍不住摸了摸花名冊上的這個名字,感覺她……真的有點不一樣,和自己認識的其他女生相比。
第二天,看到有她們班的課。我莫名緊張起來,找出自己熨燙得最整齊的白襯衫,擦了好幾遍眼鏡,還為要不要戴領帶糾結了許久。
看着鏡子裏嚴陣以待的自己,像個二十歲出頭的毛頭小子一樣緊張,我不由自主地笑了,我這到底是在幹什麽啊。
懷着緊張的心情踏入教室,連我畢業後第一次當老師登上講臺,也不見得有這麽緊張。
一進去就看到那個顯眼的卷發,強忍住不去盯着看,講了幾句後,就忍不住望了過去。
看到她瞪圓了雙眼,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我忍不住又笑了,笑完之後趕緊收回視線,這幾天似乎笑了太多次了。
不行,我簡直是太失态了。
心跳又加速起來,不過,倒是也沒有白費自己的……精心打扮。
放下早已熟記在心的課表,何聆的班級一周有三節我的課。
枯燥的生活突然多了一抹亮色,我開始有所期待了——期待這種東西,對我這種人來說,最為奢侈。
于是我去養老院看我的親生母親,我告訴她,我遇見了一個讓我心難安的卷毛。
沒想到再次遇見了何聆,她沖我打招呼,我下意識說出了她的名字,在我心底裏壓着的名字。
何聆出乎意料地很能察言觀色,不追問我出現在養老院的原因。想起那日她與小狗的耐心對話,我突然生出了些小心思,便偷偷和養父母發消息說晚點回去,帶着她在 B 市游覽起來。
何聆身上有種奇怪的吸引力,引得我愈發想靠近她,我變得越來越貪婪起來。
連養母叫我去參加宴會,我都差點開口拒絕,因為心裏只想着去見她,還好及時找回了理智。
老天對我還是沒那麽殘忍的,宴會上我又遇見了她。
可是也遇見了那個人——張知言。
第一次見,我并不清楚他和何聆是什麽關系,因為我一向不關注八卦,只聽何聆說是他哥哥而已。
張知言一身黑色西裝站在一旁,熟絡地叫着何聆的名字。我突然自慚形穢起來,他是那種生活在陽光下的天之驕子,比我這個「別人家的孩子」,要來得名正言順的多。
他看向何聆的眼神,我看得一清二楚,那可不是一個哥哥該有的。看着何聆和他一起離開,我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戾氣,差點維持不住表面的雲淡風輕。
後來才知道他在 A 大無人不知,因為他的名字總是跟在何聆後面,傳言他是何聆癡戀的……青梅竹馬。
回學校後,何聆時不時來我辦公室補課。我應該推開她的,她這種溫室裏長大的人,張知言才是她最好的選擇。可是我想,就讓我再自私一點,一點點就行。
因為,她的眼裏有光,我就像是飛蛾一樣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光。
何聆的喜歡明目張膽,上課盯着我看,下課往辦公室鑽,還拿手機偷拍我。
我別扭地打聽着有關張知言和何聆的消息,那是我不曾參與的二十年。
傳言中,何聆對張知言的喜歡也是轟轟烈烈,我突然不敢相信她改了心意。一個用生命喜歡過的人也能輕易放棄,那我這個剛認識的人,又能占到什麽便宜?
可是已經遲了,我還是忍不住去關注何聆的消息:聽說她出手維護了一直欺負的同父異母的姐姐,聽說她與曾經同流合污的朋友徹底決裂……
何聆有時像是一個普通的單純大學生,有時又像是個造物主一樣眼裏滿是悲憫,我越來越看不懂她了。
何聆問我有些事情是不是真的讓人無能為力,是不是真的無法改變已注定的結局。
我看不懂她眼裏的迷茫和憐憫,我知道這個世界上讓人無法選擇的事情很多,可我卻想在一條沒那麽容易的路上逆行。
「我會為了我想守護的東西,一直努力,就算無法改變,也不會停止努力。」
像是對自己宣誓,我鄭重其事地說出了我的心意,第一次違背了過去那個逆來順受的自己。
我不知道何聆有沒有聽懂,因為她突然拿下了我的眼鏡,然後離我越來越近,像是櫻花一樣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
其實我完全有機會推開她,可我為什麽要那樣做呢?她主動湊過來,我偷樂還來不及。
只是下一刻,她就像是一只受驚的兔子,跳起來跑了。跑得太快,以至于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她就沒了人影,還順走了我的……眼鏡。
伸手扶上少了遮擋的眼睛,嘴角卻止不住地上揚,她簡直是……太可愛了,讓我如何能說服自己放棄?
若是她跑得慢一點,估計我就會拉住她,先開口說出……心意。
接下來幾天,我都特地不戴眼鏡上課,為的就是遇見她後有理由搭話。卻沒想到何聆卻請假躲回了家,像是個把頭埋進沙子裏的鴕鳥一樣逃避。
我不由地想,我仗着自己這麽大年紀,是不是有點兒欺負人家小姑娘了。
正當我糾結着要不要發個消息問一下,何聆終于回來上課了,我迫不及待地湊了過去。
「上次你走得急,自己的包都忘記拿了,我這天天幫你帶着,現在終于能還給你了。」
「我的眼鏡上次也被你順走了,現在該還給我了吧,這幾天害得我可都看不清遠處的物體。」
出乎意料地,何聆格外疏離,似乎是想在課堂上和我保持距離,完全沒有私底下對我百般撩撥的模樣。我心裏有些惱意,喜歡我就是這麽見不得人的事嗎?心裏便收了一見面就對她表明心意的想法。
接下來幾天,我都當作沒有突親這件事,待她如往常,果然看到她抓耳撓腮的模樣。
恃寵而驕真是亘古不變的道理,做事永遠只會顧慮別人的心思的我,人生第一次選擇順着自己心意,偷偷地、惡劣地享受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樣。
然後,我的報應就來了。
「現在開始上課,無關人等可以出去了。」
我從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變得這麽無理取鬧,意氣用事的言語不經大腦就脫口而出了。
「久聞沈教授盛名,抱着求知的心情來蹭課,沒想到剛來就遇到一世英名的沈教授趕人。如果沒記錯的話,貴校的校訓應該有一條叫作有教無類吧?沈教授現在這做法是不是和校訓相悖呢?」
他如我所料的張揚桀骜,明明這個課堂上我是主角,可是我卻是沒有底氣的那個人。
他和何聆對視的眼神,讓我再一次知道自己和他的差距,那是我無法企及的二十年……情愫。
何聆把他拉走了,他們相握的手,讓我覺得格外刺眼。
我……又變成了那個被抛棄者,被母親,被外婆……現在又輪到她了嗎?
她來找我,我冷着臉把她關到門外,因為我怕下一秒會控制不住揪着她問,為何還要來招惹我,明明她已經有了張知言,還不夠嗎?
我一直以來的溫文爾雅面具破裂了,我開始慌了,只能躲在黑暗裏,默默地自己修補。
夢該醒了,自己不是一向很清楚的嗎?不該有期冀,因為一切落空後的心悸,才是最難忍的。
他們二十年的情誼讓我退縮了,或許她對我只是一時感興趣,本來她就該屬于張知言,我選擇把她推開,也只是提前把已定的結局譜寫好,不再當那個被抛棄之人罷了。
我這樣安慰自己。
一連幾天對她的無視,卻逼得她直接對我告白,我沉默不語,我該怎麽相信她對我的喜歡會一直不變呢?
看着她眼裏的忐忑逐漸變成晦暗,我心疼起來。可是懷抱希望太殘忍了,如果一開始結局就明了,那我不如還是孑然一人,堅守着自己的固有領地,看着這世界不悲不喜,這才是我該有的生活和态度。
然而我還是沒有自己想的那樣強大。看着她無精打采地躲在最後一排,不擡頭看我一眼。冷漠疏離的模樣讓我生出了幾分熟悉。我是不是選錯了?
心煩意亂的我,趁着周末回了 B 市,去了趟養老院,母親還是一如既往地癡傻,護工絮絮叨叨地給我說着這些時日的事情。
我拿着毛巾,默默地給母親擦着剛吃過東西的手掌,突然,她的手擡起來落到我頭頂,我詫異地對上她懵懂的眼神。
「娃娃不開心了?」
她一向喜歡這樣叫我,我心裏一頓,卻沒說話,笑着拉下她的手,繼續擦着。
「娃娃不開心了。」
這次是肯定句,我動作一頓,又對上她如同孩童一樣的眼睛,不禁鼻子一酸。
我以為我掩飾得很好,一起工作的同事沒有發現,養父母也沒有發現,可是這個坐在輪椅上的癡呆對我的親生母親,她卻發現了。
「我把我喜歡東西弄丢了,所以不開心了。」我還是……笑着開口。
「買,買……」母親結結巴巴地說。
我低頭扯了扯嘴角:「買不到了。」
「那娃娃去找回來。」母親歪着頭,皺着眉頭說。
我笑不出來了,似乎在母親面前,孩子永遠都會沒了心防,即使是個智力只是個孩童的母親。我眼眶濕潤起來:「不是我的東西,找不回了。」
母親眼裏滿是迷惑,我吸了口氣,準備推着她除去散步。突然,她拉着我的手,疑惑地開口:「不是娃娃的東西,怎麽會弄丢呢?」
我的手一僵,動作停了下來,母親見我長時間沒有說話,轉頭又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完全沒有把她說的話放在心上。
可是我心裏仿佛經歷了一場浩劫,原本的堅持搖搖欲墜,我……究竟在想什麽?
我自卑不敢争取,所以就自以為是地推開她。可是何聆從來就沒有屬于過我,我沒有主動過,又哪裏說得上是弄丢了她呢?
我終于明白了之前那些相親的女孩說的話,明白了為什麽她們要先說離開。因為我眼裏從始至終只有自己,因為擔心她們會離開,就固守自己心裏的領地不放她們進來。然後等她們離開了,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說:
「看,還好當初沒有放她們進來。」
原來我一直都是這樣,怯弱的躲着,自欺欺人。我也該為我喜歡的人去努力一把了,即使她最後還是選了張知言又怎樣?
那說明她原本就是不屬于我的,哪裏談得上失去呢?可若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選了我,那就是我賺到了。
就像是一個賭徒,已經知道了最壞結局,還害怕什麽?用本來就不屬于自己的本金去賭,這是一場不會虧的賭局。
我想通了,或許母親的話,只是給了這些時日徘徊不定的我一個出路,我沖動地趕回學校,跑到何聆宿舍樓下。
然而到了之後,我就開始想,我該怎麽說,我該怎麽做。
我在經營一場賭局,小心翼翼地想要獲得盈利。
還沒等我想好,就看到何聆下了樓,我這才發現天已經黑了,我竟然站了一下午了。
她看到我,卻想轉身離開。我的聲音快過大腦先出來:「何聆。」
看着她別別扭扭地走到我面前打招呼:「沈教授,好巧啊。」
我心裏出乎意料的一派平靜:「我在等你,也在等我自己,等了一下午了。」
她睜大眼睛,一臉疑惑。我終于可以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緒了。我抱住了她,心裏前所未有的安寧。我固守的領地被溫柔鄉攻陷了。
「等了一下午,我想明白了,我決定放棄……我的領地了,記住,是你先伸手的。」
是你先說的喜歡我,所以我會加倍對你好,讓你離不開我,因為——
「我也喜歡你,何聆。」
@七月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