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5)
一種習慣。相濡以沫的是親情,絕非愛情。
我有些看輕那些為了愛情而奮不顧身、飛蛾撲火的人,這樣的人在愛情上固然無法指摘,然而對于她的父母親人來說未免太殘酷了。與自己相依為命很多年的子女,一夕一朝為了一個原本是陌生人的人而與家人決裂,這樣的人太沒有責任感。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誰離開了誰就活不下去的人。筆者是這樣告訴自己的,雖然,雖然,筆者仍舊無法忘記那個帶給我最初震撼的人,然而這麽多年以來我一直想要去封存那個人在我心裏的烙印。我對自己說:沒有他我照樣活得比任何人都好,這樣子才是在愛他。
我很愛他,即使這麽多年了我還在愛着他,但是,但是,我要忘記他。 第十章
砂礫成岩兮遍生青苔(一)
--我忘記埋葬的地方,忘記立碑的墳墓(一)
也許,他會對你說,人生幾何?對酒當歌。哪條大路平穩走哪條,保你一生快樂。如果這樣,你在平地上走了一輩子,臨終時你依然在平地上,而別人在高峰上只攀援半步,但他已經在你之上。
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個希望,一步一段成功,千萬不要蹲下來欣賞自己的腳印,不然,站起來時,會頭暈眼花,迷失方向。
我希望我能踏踏實實的走,不後悔的前進。然後,微笑。
--摘自母親的日記
“暖風吹過那一池清澈的陽光,然後砂礫的心就惆悵地化了。”
這是砂礫寫在日記本上的一句話。砂礫的心沒有惆悵地化掉,但是她眼睜睜看着手中的冰淇淋在夏日最酷熱的陽光下一點一點變成一灘慘綠色的液體。
砂礫很少會吃冰淇淋,我想這可能跟我有關。因為她吃冰淇淋的時候,我總是喜歡跑上去蹭她的小腿,想要分一杯羹。砂礫不喜歡我總是纏着她,她不喜歡我用舌頭舔她的手心,不喜歡我雙足站立着朝她吐舌頭,也不喜歡我在她看書的時候汪汪叫。我覺得砂礫從來沒有在乎過我。
我是一條有着赤黃色毛發的狗,品種是秋田犬,今年正好滿一歲。砂礫是我的女主人。
秋田犬,沒錯,那個著名的忠犬八公是我的同類。他們說我們秋田犬最突出的特點就是忠誠,所以就算砂礫不那麽喜歡我,也沒有關系,這絲毫不能否定我對砂礫的忠心耿耿。
砂礫有一個好哥哥叫砂晨,我就是砂晨哥哥送給砂礫的十六歲生日禮物。砂礫今年十六歲了,我很羨慕人類有那麽長的壽命,十六歲,十六歲在我們秋田犬界應該是超級高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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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礫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雖然我是一只狗,但是這不能妨礙我喜歡漂亮的異性。我喜歡砂礫。
砂礫也是一個不愛讀書總是闖禍的小姑娘,爸爸媽媽總是跑到學校給砂礫收拾爛攤子。砂礫每一次犯了錯都是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好像那個被她無緣無故打了的女孩子是活該似的。
砂礫從來不會因為成績不好而唉聲嘆氣,也不會因為爸爸媽媽的失望責罵而反省絲毫。哥哥砂晨很疼愛砂礫,總是無條件原諒砂礫做的事情,即使砂礫在外面欺負了哪一個同學,砂晨也會再去幫砂礫補上兩腳。
但是砂晨總是很頭疼這個小妹妹做的事情,十六歲的年紀了,還是像小孩子一樣胡鬧,不是今天打了女同學耳光,就是逃課去網吧上網。砂晨是一家外企的投資部經理,屬于年輕有為的那一種,在外頭誰看見他都要稱呼他一聲“晨少”,畢恭畢敬不敢越雷池一步。但是這個比他要小十一歲的妹妹從來不會叫他一聲哥哥,總是“砂晨,砂晨”的叫他,一點也不懂得尊敬兄長。
“旺財,旺財,你別鬧了,趕緊出去!”砂礫用腳尖驅趕着我,很不耐煩的樣子。
我低聲嗚咽一聲,覺得很委屈,我不知道又哪裏惹到這位大小姐了,天地為鑒,我只是蹲在沙發旁邊而已。
砂晨在一旁把我抱在懷裏:“砂礫,你幹嘛總是對艾虎大呼小叫的啊,對待小動物有點愛心好不好。”
砂礫嘟着嘴:“這是我的狗!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旺財,你說是不是?”
我對此很無奈,只能輕聲嗚咽表示我的不滿。畢竟,我可是天底下最優秀的犬種,沒有之一。
我叫艾虎,是砂晨給我起的名字,可是砂礫好像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名字,她總是叫我“旺財”,多土氣,這讓我顯得跟那些鄉下的中華田園犬是一個檔次的。
------題外話------
浮生如此,別多會少,不如莫遇。
——納蘭容若《水龍吟》
砂礫成岩兮遍生青苔(一)
--我忘記埋葬的地方,忘記立碑的墳墓(二)
但是沒辦法啊,誰讓砂礫才是我真正的主人呢。砂礫對于砂晨給我起一個叫“艾虎”的名字覺得很無法理解,在她的世界觀裏狗就應該叫狗的名字,什麽“大黃”啊“旺財”啊才是王道,一條小狗叫做“艾虎”實在是不可理喻。但是我懶得跟這位任性的主子争辯什麽,她恐怕連秋田犬和中華田園犬的區別在哪裏都不知道吧。
我喜歡砂晨,不僅僅是因為砂晨是把我從動物收容所那個不見天日的監牢裏拯救出來的家夥,也不僅僅是因為砂晨是會在下雨天的夜晚寧可自己淋着雨也要把雨傘傾斜到我這一邊的紳士。只是因為,他是砂晨啊。
我一直認為我,秋田犬艾虎是世界上最紳士最聰明最高貴的男性,但是如果砂晨想要跟我争第一名的話,我是不介意自己屈居第二的。
砂晨不僅僅是事業上成功的年輕生意人,也是顧家會體貼人的好男人。在溫柔和帥氣這兩方面,我可以承認他跟我一樣優秀。
砂礫和她的爸爸媽媽有仇,這一點,我從進入這個家的第一天就發現了。那一天是砂礫的十五歲生日,人類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喜歡“過生日”這種東西,要買蛋糕,要送禮物,還要許願。
我實在是不知道“生日”有什麽好過的,人類的壽命比我們狗狗要長好幾倍,一年過一次,那麽一輩子過那麽幾十次的豈不是很無聊,而且我真的想不通為什麽每一次吹蠟燭都要許願,那種只有自己心裏吶喊的願望真的可以實現嗎?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我過生日的時候讓我吹一次蠟燭,那麽我就要許願讓鄰居家那一只漂亮的貴賓犬做我的女朋友。
我前面說過了,我是作為砂礫十五歲生日禮物被砂晨送給砂礫的,但是那一天砂礫的生日其實很不愉快,哦,不,簡直就是糟糕透頂。
我在這裏就不說砂礫媽媽潑了她爸爸一身可樂,也不說砂礫在生日蛋糕還沒有切好的時候就掀翻了桌子,更加不想評論砂晨想要勸架結果被其他三個人差點拿水果刀砍了,這些其實都和我沒有關系。我最郁悶的是第一天到新家的我因為這樣一場鬧劇而沒有吃上晚飯。
我不喜歡這個家,一點也不,我也不喜歡我的新主人砂礫。我承認砂礫是一個很漂亮的姑娘,但是我只要一想到那天生日的時候,砂礫因為手臂上的四葉草紋身而和家裏人大吵一架,我就很不舒服。
我出生十天就離開了我的爸爸媽媽,被送到一家寵物培訓機構,然後那家機構倒閉,我成為了一條流浪狗,後來我又被動物收容所給收納了,再後來,砂晨找到了我,把我送給了砂礫。
從我的坎坷經歷可以看出,我是一只缺乏親人關愛的小狗,所以我很不能理解我的主人砂礫明明有那麽愛她的爸爸媽媽,卻還要忤逆他們的意思跟他們吵架。我不喜歡無理取鬧并且不孝順的姑娘。如果不是因為砂晨的話,我說不定早就逃跑了呢。
砂晨是世界上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他那一天到寵物收容所來的時候,是打算領養一只吉娃娃的,畢竟是送給妹妹的禮物,當然要可愛的才拿得出手。
我第一眼看到砂晨的時候就認定他一定是一個溫柔的好人。但是我對他沒有報什麽希望。在寵物收容所裏住久了,就會知道那些來看動物的人們喜歡什麽樣的,所以在有人過來的時候都會極盡所能地擺動尾巴,盡力做出精神可愛的無公害模樣。
天殺的我那一天正好感冒了,覺得自己連站起來都顫顫巍巍全身無力,更不用說搖頭擺尾的讨人歡心了。砂晨本來就沒有想要我這樣的中大型犬,所以我對他領養我不抱什麽希望,索性縮在角落裏睡覺。
我想是上天注定的緣分吧,砂晨居然注意到了我。他問收容所的服務人員:“那只狗怎麽了?生病了吧,你們這裏沒有醫生嗎?”
然後砂晨就讓工作人員把我帶到了獸醫工作室給我檢查身體。我看着砂晨微微含笑撫摸着我的毛發,心裏就想,我就是要這樣的主人。
結果砂晨在确定了我只是感冒而不是什麽傳染病以後,就把我認領了。
我當然不是砂晨想要送給砂礫的那種可愛小狗,但是我想作為一個負責任的男狗,我一定會在讨女主人歡心的任務上完成得很充分的。
就在我雄心勃勃想要在新家裏奠定自己的受寵愛的地位的時候,發生了砂家一家四口吵架的鬧劇。砂晨當然沒有參與吵架,但是在一旁勸架的他似乎比別人都要悲催一點,不僅差點被刀砍,還沾上了一身的奶油,連褲子都差一點被蠟燭給燒了--如果不是我急中生智跑過去撒了一泡尿熄滅了火苗的話。
總之,那一天的場景是一片狼藉,慘不忍睹。至此,我對我美好的新生活徹底絕望。
平心而論砂礫是一個善良的姑娘。如果她不是那麽叛逆一意孤行,不是那麽無理取鬧胡作非為的話。不過她雖然不見得對待寵物有多少耐心,但是起碼不會忘記給我一日三餐,還會特地指使家裏的小保姆給我在院子裏買一個狗窩,讓我不至于風餐露宿,這比起動物收容所裏那一個分狗糧時總是丢三落四克扣糧食的服務生要好太多了。
砂礫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可是砂礫也是個高傲的小姑娘,所以砂礫這樣的姑娘是注定會被很多男生當做女神同樣的也會被很多女生孤立的。所以,砂礫是一個孤獨的小姑娘。
我想砂晨選擇我來陪伴砂礫,就是想要讓我可以在砂礫孤獨的時候守着她吧。
我們住的小區裏有一只貓咪,名字很奇怪,叫做爪爪,貓咪的主人是一個漂亮的男孩子,那種我這個純爺兒們的公狗都看見了要嫉妒的漂亮,他沒有砂晨那樣成熟男人的底蘊,也沒有砂晨那樣成功男士的氣魄,但是很清秀,皮膚很白,個子很高。
“嘿,大個子,你家主人是不是喜歡我主子呀?不然,幹嘛一天到晚偷偷在我們出來遛彎的時候出現?”爪爪問我。
我和爪爪在我住進小區的第一天就成為了好朋友,貓和狗似乎是天生的敵人,但是爪爪卻很喜歡我,我想大概是因為我是一只帥氣的秋田犬吧。
別看爪爪個子比我小多了,他其實比我要大上好幾輪呢,放在貓咪界,那就是爺爺的年紀了,而我,只是一只剛剛進入青春期的小狗。
不過,仗着塊頭的優勢,我才不會把爪爪當長輩看呢,從第一天開始,爪爪和我就成了忘年交。
和爪爪變得這麽熟悉,其實應該是歸功于爪爪那一個清秀的主子,總是在砂礫帶我出來遛彎的時候出現。趁着砂礫和那個男孩“恰好相遇”的機會,我也有更多的機會和爪爪聊天。爪爪是個學識淵博的老貓,他教了我好多人類世界的知識,比如說莎士比亞啦蒙娜麗莎啦,都是我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的。爪爪還教我怎麽樣做一只受人寵愛的動物,不過我按照爪爪教我的方法對着砂礫撒嬌賣萌好像并沒有什麽效果,我說過了,砂礫才不是什麽有耐心的小姑娘呢!
不過--難道砂礫真的喜歡那個小子?不然,她為什麽每天晚上不厭其煩地帶着我去小區花園裏遛彎?我承認他長得是不錯,不過他皮膚那麽白,白的跟沒有血色似的,不會是個病秧子吧?
追砂礫的小夥子可多了,其中當然不乏又高又有錢還溫柔體貼的,要是放着那麽一大堆備胎不要,偏偏去喜歡一個長得跟女孩子似的家夥,我才不答應呢!
我的主人砂礫要找男朋友,怎麽樣也得是砂晨那樣的呀!
不過,我只是一只寵物狗啊,我好像怎麽也沒辦法阻擋應該到來的事情--我是最近才知道那個清秀男生的名字是叫白楊的,而且,原來這個白楊和砂礫居然還是同班同學。
砂礫和白楊交往了,這是我昨天才知道的,我有點生氣,這麽重大的事情,我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爪爪可是早就知道了的!
我氣呼呼地跑去找砂礫,想要咬她一口,叫她不重視我的知情權!我居然在兩個月的時間裏一直充當一個電燈泡!不過--我都已經跑到砂礫的卧室門口了,卻還是硬生生剎車了。
砂礫和砂晨在吵架,吵得很兇的樣子。秋田犬的聽力是很好的,所以我站在樓梯口不用豎起耳朵就聽見了砂礫的哭聲:“我就是喜歡他!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你管得着嗎?”
我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響,不知道是什麽聲音,以前從來沒有聽到過。
然後響起的就是砂晨低沉的聲音:“在一起?哼,你才幾歲啊,就想談戀愛?你懂什麽啊?”
“早戀怎麽了?就不許我早戀了?你說我什麽都不懂,那你又懂什麽了,你到現在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吧,你自己沒有女朋友,就不許你妹妹也談戀愛了嗎?你憑什麽阻止我?”
------題外話------
而今聽雨僧廬下,鬓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蔣捷《虞美人》
砂礫成岩兮遍生青苔(二)
——我忘記埋葬的地方,忘記立碑的墳墓(三)
“就憑我是你哥!你馬上和他分手知不知道?不然你這個月別想出門!”
“你憑什麽管我?爸媽都沒有管我,你憑什麽?”
“你--你知不知道白楊他--”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他身體不好,就算這樣我也喜歡他!”
“你--”砂晨顯然是在極力克制自己,我聽到他的聲音都有點發抖了。
“你和他在一起,你能得到什麽?砂礫,哥不是阻止你談戀愛,但是你和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和白楊在一起!他要怎麽對你負責?”
“你不就是嫌棄他身體不好?他身體不好怎麽了?那是天生的,你不同情他就算了,憑什麽拆散我們兩個?是,他是不能對我負責什麽,可是我也沒有想過要他給我負責什麽!”
“砂礫!你不要這麽倔了!”
“我不管,你看他不爽,那就不要來管我!”
然後我聽到了巨大的摔門聲,震得我鼓膜都要破掉了。
我看見砂晨氣鼓鼓地從砂礫的房間裏走出來,臉色鐵青。
我站在樓梯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幸好砂晨出來的時候,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否則我真的懷疑自己會被生氣的他直接抓起來扔到牆角摔成一灘肉泥。
正準備找一個地方躲起來呢,我又聽見砂礫的房間裏傳來東西摔到地上碎掉的聲音,我趕緊跑到砂礫的房間裏,卻看見了滿地的玻璃碎片,我的老天,砂礫基本上把房間裏的杯子花瓶全砸碎了,跑進去查看的我很不幸地踩到了一小片碎片,我的腳丫子可沒有那麽結實,鮮血汨汨的流出來了,我可不是什麽矜持的家夥,覺得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襲來--我立刻就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砂礫的眼睛腫腫的,臉頰上還有一個大大的巴掌印。可是我現在才沒有什麽心情去管砂礫和砂晨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呢,自己的腳疼成那樣,如果不是滿地碎片的話,我早就倒地打滾了。
砂礫雖然自己也在哭,可是此刻也不得不來搭理一下我了。她找出了醫藥箱,把我攬在懷裏給我處理傷口。那個被叫做酒精的家夥塗在傷口上真疼呀,我的尖叫聲相信已經傳遍了整個小區了,砂晨也真是沒良心啊,我都這樣了居然也不來看我一下。
不過--砂晨和砂礫為什麽要吵架呢,他們不是一向關系很好嗎?砂晨不是特別疼愛砂礫嗎?砂礫不是說全世界她最喜歡哥哥嗎?可是--可是--哎?我怎麽聽到了白楊的名字?難道是因為砂礫真的和白楊的談戀愛嗎?
哦,那麽,如果是因為砂晨不同意砂礫和白楊在一起的話,我是要舉起四只腳來贊同砂晨的英明決斷的,我才不喜歡那個病怏怏的男生呢?
不過嗎,其實如果砂礫和白楊在一起了,那我和爪爪也可以成親家了,這樣似乎也不錯。
唉,我到底該站在哪一邊呢,作為一只忠誠的狗狗,在兩個主子面前是很難取舍的。
砂礫包紮好我的傷口以後并沒有放開我,反而摟着我愈發緊了,我的傷口還疼着不說,就是她這樣摟着我一動不動的,我也難受得緊呀。我輕聲嗚咽幾聲,不安分地扭動身子。砂礫終于察覺到了,但是并沒有松開我,反而騰出一只手來撫摸我的皮毛。
原本我是最喜歡別人這樣子撫摸我的,無奈她抱住我的姿勢實在難受,我絲毫沒有享受可言。
“汪汪。”我叫道。可惜砂礫是聽不懂我說的話的。
“旺財,你說我該怎麽辦?”她輕聲呢喃。
“嗚--”我只能在喉嚨裏低吟表示我的抗議,旺財旺財,多土氣的名字啊,我明明叫艾虎好不好。不過,她的聲音聽起來好像真的很傷心啊。
“旺財,你也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是不是?”
嗚,對啊,我的确不太喜歡那個白楊,不過,要是失去他我的砂礫會這麽傷心的話,我還是很樂意他們在一起的。
“旺財,我喜歡他,我真的喜歡他。”她放下我,歪着頭又開始哭起來。我看見她這樣傷心的樣子,不由得也為她揪心起來。可是我沒有什麽可以安慰她的辦法,只能舔舔她的手心,用我的毛發蹭她的臉。
“旺財,我該怎麽辦呢?”她抹了一把眼淚,自嘲地笑道,“可惜你什麽都不懂,旺財。”
不,砂礫,我聽得懂,我聽得懂你說的話,可惜我不能回答你,也不能安慰你。
後來通過和爪爪的溝通,我終于了解到,白楊患有先天性心髒病,而且,大概是活不久的。可是砂礫好像真的很喜歡白楊啊。怎麽辦呢?
“他是我的主人,我不想看到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帶有任何遺憾,我希望在他短暫的壽命裏可以有一個愛人,可以有一段快樂的時間--旺財,你幫幫我這個老骨頭吧。”爪爪很難得地這樣子哀求我。
人類的世界都是那麽無奈那麽難懂的嗎?我的主人砂礫喜歡白楊,可是白楊有先天性心髒病所以砂晨不許砂礫和白楊在一起,我的老朋友爪爪是白楊的寵物,所以爪爪求我想辦法讓他們在一起--可是--這關我什麽事?我一只秋田犬能幹什麽?哦,天哪,我是該幫砂晨呢,還是幫白楊呢?
“你為什麽去找他?我喜歡他是我的事情,你幹什麽去找他的麻煩?”砂礫今天和砂晨又吵起來了,聽這個氣勢,好像是砂礫的嗓門比較大,看來這次吵架砂礫要贏了--可是,等等,為什麽聽起來反而是砂礫在哭呢?
我一路小跑着沖進大廳裏,卻看見砂礫半跪在地上的情景,砂晨做在沙發上,手裏的煙幾乎要燃盡了,也沒有吸一口。我知道砂晨的小習慣,他不喜歡抽煙,但總是在極度生氣或者想問題的時候會這樣點一根煙,一口都不吸,直到那根煙燒到他自己的手指。
我覺得那根煙頭肯定已經燒痛了他的手指,可是他低着頭還是一動不動的。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加無從猜想後果如何。想來想去,這件事肯定跟白楊有關系。所以我打定主意就跑出去找爪爪。
爪爪沒有像往常那樣在花園裏閑逛,我汪汪叫了幾聲,也沒有見他出來。轉來轉去沒有他的影子,大概是在家裏睡午覺吧。我于是像白楊家走去。
往常白楊的家裏總是很清靜的,白楊的爸爸媽媽不住在這裏,所以家裏只有爪爪和白楊住着。白楊去上學的時候,爪爪就會很無聊,然後來找我聊天。當然,今天是雙休日,爪爪應該是在家裏陪它的主人吧。
走近白楊家,突然嗅出了一點怪異的氣氛,沒錯是氣氛而不是氣味,秋田犬都是很敏感的。白楊家裏好像沒有人,可是門卻沒有關上,怎麽回事?小偷?強盜?我悄悄用頭拱開了一條門縫,蹑手蹑腳地走進去--很幹淨,沒有淩亂的跡象,說明應該不是小偷進來了,沒有陌生的氣味,大廳、卧室、衛生間、似乎都只有白楊和爪爪的氣味--不對,我聞到了熟悉的氣味--
我循着氣味找過去,果然,在客廳!我疾速奔向大廳,聞到了!我聞到了砂晨的氣味,可是,砂晨為什麽會來這裏?他不是很讨厭白楊嗎?氣味不是很新鮮,說明不是今天留下的--嗯,沒錯,是在沙發上。
我不禁想,砂晨來到這裏,做在這裏的沙發上的時候,他在幹什麽?他是來找過白楊了吧,那和砂礫今天的争執有關吧。
“喵--你在幹什麽?”爪爪突然冒出頭來,把我吓了一大跳。
“原來你在家裏啊!吓我一大跳!”我不由得抱怨道。
爪爪今天好像有些不對勁啊,它的眼眶紅紅的,毛發也很淩亂,一副沒有休息好精疲力竭的樣子。
“你怎麽了?你的主人呢?你怎麽這麽頹廢的樣子啊?還有,家裏沒人幹嘛不關門?出什麽事了嗎?這裏是什麽情況啊?砂晨昨天來這裏幹什麽?和白楊今天不在家有關系嗎?”
“你慢慢說話會死嗎。”爪爪翻了一個白眼,打斷了我一連串的發問。
“那你說話呀,我的直覺告訴我一定出事了!你不要小看秋田犬的判斷力!我的推理能力和偵察能力都是一流的!”我對爪爪翻的那一個白眼很不服氣。
“主人現在在醫院裏。”爪爪說。
我不禁為之一愣:“醫院?”
“嗯,他快死了。”爪爪看着我,語氣卻很平靜,“主人的爸爸媽媽現在都在醫院裏陪着他,可惜醫院不能帶進去寵物,所以我只能在這裏看家。”
雖然語氣平靜,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爪爪正在努力壓抑自己內心的悲傷。我不由得想,如果有一天,砂礫或是砂晨也快要死了,我會有什麽樣悲傷的心情呢?
我很想安慰一下爪爪,我看着它憔悴的模樣,覺得這個小個子的老貓頭子很可憐。
“怎麽會這樣呢?”我撓撓腦袋,自語了一聲。
------題外話------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識,如此便好不相思。
——倉央嘉措
砂礫成岩兮遍生青苔(三)
——我忘記埋葬的地方,忘記立碑的墳墓(四)
“怎麽會這樣呢?”爪爪也說了一聲。
昨天砂晨确實來找過白楊,據爪爪說兩個人聊了幾個小時,砂晨走了以後,白楊就犯病了,然後被送進醫院急救時已經很嚴重了。
砂晨和白楊到底聊了什麽內容我們是不得而知的了,但是我想白楊居然嚴重到了這個地步,砂晨一定很兇吧,說不定還打了白楊呢!
“沒有,他們兩個一直都很平靜。主人犯病應該和你的砂晨無關。”爪爪說。
我回到家裏,沒有看見砂礫,但是砂晨還做在沙發上,好像這個姿勢他一直保持到現在,沒有動過。
“汪汪。”我叫了兩聲,砂晨昨天去找白楊談話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的深思和痛苦的表情呢?
“汪汪。”
砂晨終于擡起頭看見我了,我屁颠屁颠地跑過去蹭他的褲腳,他眯着眼睛看我,突然苦笑一聲:“哦,她不喜歡你呀。”
這句話我聽不懂,只能擡起頭盡可能地睜大眼睛,不過砂晨好像完全沒有看見我旺盛的好奇心。
我伸出舌頭去舔砂晨的手心,這是爪爪教我的,舔人類的手心是表達狗狗關心和依賴的手段。
“艾虎,你想不想和我、和砂礫永遠在一起?”他無厘頭地問我這樣一句話。
我只能拼命點頭來表示我的忠心。天哪,他不會是想要把我丢掉吧?
“我想和她永遠在一起,我想把她鎖在我的身邊,不想讓她接觸外面,不想讓她心裏除了我以外還有別人--是占有欲對不對?說實話,我反對她和白楊那小子在一起,不是因為他有什麽勞什子心髒病,我想,不管她喜歡的那一個人是誰,我都不會同意的,無論有多優秀,都不可以--她眼裏就只許有我一個人,其他人誰都不可以。”
我當然知道砂晨的這些話不是說給我聽的,只是他在自言自語,但是又需要一個傾訴對象而已。所以我乖乖當我的聆聽者,不再做任何小動作。
“從小,我就被教育我一定要守護好這一個妹妹,不可以讓她有一點委屈,不可以讓別人欺負她一絲一毫,我要給她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甜蜜和美好,我要讓她當最快樂的那一個女孩兒--我給她買漂亮的衣服、昂貴的芭比娃娃,給她做好吃的飯菜,我拼命地學習、玩命地工作,讓她在外面可以驕傲地宣稱自己有一個如此優秀的哥哥--從小到大她幾乎都沒有怎麽離開過我,她總是說她太依賴我了以致生活都不能自理,但是我就在想她要是一輩子都這樣依賴我就好了。
”我當然知道她總有一天會長大,總有一天會喜歡上一個男孩子總有一天會離開我去過她自己的生活。但是我的私心讓我不能放開她,我對她說外面的社會太亂太危險,所以把她緊緊地庇護在自己的懷裏。可是,她總有一天會離開的--就想現在她愛上那個白楊一樣,以後,她還會愛上更多的人--我很害怕,如果我失去她怎麽辦呢?如果有一天,在她的眼裏我不再是最主要的那一個了怎麽辦呢?如果她真的離開我的世界跑到別人的世界裏去了怎麽辦呢?
“我是不是有一點占有欲太強了?是不是有點變态?”他苦笑一聲,似乎是在問我。
哦,不,我的砂晨主子,這怎麽會是變态和占有欲呢,我聽起來,這裏面滿滿當當的都是愛呀,是砂晨對砂礫的愛呀。
“可是我就是喜歡他。”砂礫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門口,眼眶紅紅的,卻還是把頭別過去,很是執拗的樣子。
砂晨很局促地站起來。
“我就是喜歡他,就是想掙脫開你的那個所謂最安全的世界,到白楊的幹淨的世界裏去。”砂礫說。
“他怎麽樣了?”砂晨問。
砂礫冷笑一聲:“怎麽樣?他死掉了,不是正好是你希望的樣子嗎?不過砂晨你別妄想,就算白楊離開我了就算他死掉了,我還是喜歡他。”
砂晨沉默許久不說話。我看看砂晨的表情,再看看砂礫的模樣,不知道該幹什麽。
砂礫沖我招了招手,我只能聽話地走過去,砂礫蹲下身,我用前爪撲到砂礫的膝蓋上去,砂礫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拍拍我的腦袋。
“是,我妄想。”沒想到砂晨沉默那麽久,居然憋出這麽一句話來。
砂礫聽了也很驚訝,躊躇一會兒,默默走開了。
我後來再也沒有見到過白楊,聽說他到美國去了,好像要在那裏接受移植手術。都說“心之官則思”,那麽,白楊換了一顆心髒以後,還認不認識砂礫呢?他還會不會想起自己十六歲的時候有一個女孩子那麽喜歡過他呢?這一些我都不知道了,事實上我連我的老朋友爪爪去了哪裏都不知道,這個老不死的家夥不會跟着白楊去了美國吧?它怎麽都不知道來跟我告別呢?要知道我只有它這麽一個朋友啊。這家夥不會也去做了換心手術然後忘記了我吧?這樣想起來還有一點憂傷呢。
砂晨在那以後成了一個工作狂,常常就在公司裏加班通宵不回家。砂礫後來在學校裏選擇了住校,也不再經常回家。砂家的爸爸媽媽就不用說了,他們就算是在家裏也不太願意搭理一條寵物,除了每天定時的給我喂水喂飯就根本不讓我跟他們有更多交流。我的日子越來越無聊了。
我們始終無法知道砂晨到底跟白楊聊了什麽,我作為秋田犬的直覺想,白楊的犯病應該和砂晨無關,但是白楊最終選擇離開肯定和那一次的談話有關。我不由得有些怨恨白楊了,是他把砂晨和砂礫的關系弄得這樣僵,最後卻莫名其妙地消失在砂礫的世界裏。
我知道砂礫又開始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