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紅消香斷有誰憐(一) (3)
,一模一樣。
我當時的眼神一定是像看外星人一樣的看着他,不然他也不會注意到我。
他挂掉電話,居然笑了,笑容是十分幹淨澄澈的,與剛才的氣勢淩人判若兩人。
我當時就覺得,他身體裏一定藏着很多很多的秘密。
他沖我一招手,我就過去了。然後我們就相識了,聊了很多,從神舟七號到八大行星,從女娲補天到諾亞方舟,從日本天皇到節約用水。
他是混黑道的,什麽都幹過,搶過銀行,也打死過人,販過毒品也綁架過人,可他說他是個環保主義者,最讨厭的事情是浪費水資源。
我在塔克拉瑪幹待過,知道水的寶貴。我覺得他上輩子一定是渴死的。
他真是個奇怪的人。
他這樣子摟着我的時候,我總有些害怕,害怕只是清風白日一場幻覺。
我覺得我扭傷的腳一點也不痛了。
我沒有喝酒,但我竭力裝出一副醉了的樣子來:“衍夏,你這個變态。”
他當然不懂我的意思。
“衍夏,你喜歡女人--是不是?”
他笑:“廢話,我告訴你啊,我不喜歡男人。”
“那--我是個女人嗎?”
“神經,這句話你問了三十多遍了。”
Advertisement
“那你回答我呀。”
他輕輕摸我的臉:“這個嘛,得讓我看了才知道。”
我甩開他 的手:“不許!”
“喂!我已經很有耐心了!”
是啊,他很有耐心了。可是我不敢。認識這麽久以來,他從來沒碰過我,而他碰過的女人不計其數。
也許我現在是在騙他。我必須和他在一起。
如果每個人都有秘密的話,我想帶着我的秘密進墳墓。
可是他說,他喜歡我。
我那麽無助。我恐懼的時候,那個靈魂就會竄到我的面前來,我看不到,但我知道,他一定在。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瞧我們,多麽般配。他說他死也不會離開我,那麽,他現在一定在我身邊。
我應當和他一起去死的。為什麽?
他走在路上,從且末,到上海,他一定跟着我的。
是我明白的太晚,結果這世上依舊全部都是陌生人。此刻,他一定在嘲笑我,瞧我,那麽倒黴。這樣子穿着女人的衣服在心愛的男人面前賣笑的我,想過傻瓜。滄淚,我好想你,你一定不會原諒我,而我連自責也沒有。
衍夏說,我是第一個敢拒絕和他上床的女人,但是他有耐心。
但願我不要磨去他僅剩的耐心。
如果做了那個XX形成手術的話,我就能變成女人--至少在表面上。我該怎麽辦?我是那麽想變成男人,可是,衍夏說,他喜歡女人。
這副身子,我有資格去破壞嗎?不倫不類。雖然手術也只是自欺欺人的事情。
我多麽想變正常--在學校我是男人,在酒吧我是女人,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我才是我自己。要是讓我的同學看到我穿低胸衣超短裙的樣子,或者讓衍夏看到我穿着男裝的鬼樣,會怎麽樣?我不去想,也不敢想。那個時候,我一手構建的謊言帝國就會成為廢墟了吧,那個時候,滄淚,你來接我嗎?
我幾乎是倉皇的逃離,一瘸一拐,腳又開始疼起來。
我回到學校,幾乎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換裝,走進教室。
沒有人來訓斥我,當然,在那些人的眼裏,我根本就是一個神經病,無可救藥。沒有人會想起,哦,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叫藍煙。
醫生說我有孤僻症,當然,魔鬼神經病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是神經病的。
鄰桌的女生穿着短裙露出那雙修長白皙的腿,對着鏡子搔首弄姿。我沒有吃午飯,但胃裏翻滾着想吐。
放學鈴響,我背起書包走出教室。在校門口,手機響了。
是衍夏:“放學了?”
“恩。”
“剛才你匆匆忙忙就走了,怎麽了?”
“用不着你關心。”
“喂,我的女人我當然關心了。”
衍夏很奇怪,對一般人都是冷漠的甚至兇狠的,但是對那些稍有姿色的女人卻好得不得了,包括我。但是他曾經說過,我是特殊的,我不知道對他而言我特殊在哪裏。雖然我的确是特殊的。
“喂,我在等你,你快點出來,然後我們--”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是衍夏,他站在我的面前。
我不說話了,當然不敢再說話了。衍夏斜斜地倚着他的新跑車,立在校門口。
我來不及躲了,他看見我了,并且向我走來。我知道那座帝國在此刻就瞬間崩塌了--這世上連光線也躲不過的黑洞,我卻瑟縮着身子想要躲過去。
上帝證明,我不是一個撒謊的騙子。但是我太過害怕了膽怯得只會用謊言來僞裝自己,但是現在,我沒有铠甲了。
“煙兒?”他總愛叫我煙兒,好像我是他的玩具。
我咬緊了唇。
“呀,你有異裝癖啊,擔心我認出你?真是,頭發什麽時候剪的?真難看。”他拉着我邊走邊數落。
就算帝國傾倒,世界卻依然在輪回繼續,那這樣的我,究竟應不應該在廢墟上,繼續建我謊言的摩天大樓?
我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我,是IS。
可是他為什麽不問呢?
“你不奇怪嗎?”我問他。
“嗯--奇怪啊,不過呢這世界就是很不公平的,男人穿女人衣服就是變态,女人穿男人衣服就是帥氣。你這樣,挺帥的啊,不過我不喜歡。”他說。
“那--我是變态還是帥氣?······如果我是變态呢?”
“你在說什麽啊?”
“我們······分手吧。”
我扔下他一個人獨自走開。
分手吧,早就應該這樣了,我知道謊言總要被揭穿的。滄淚,我好冷好累啊,你來帶我走吧。
我是IS,是陰陽人,可是衍夏,我喜歡你。
每個人都有秘密,每個人都想守護秘密,每個人都有不能被知道的秘密。無論有多喜歡,都不可以。只能逃離。
我和鬼魂對話的時候,從來不知道。天堂是跨過地獄的幸運,結局是不可違抗的宿命。
------題外話------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只我羅衾寒似鐵(四)
IS—性別不明(四)我躲起來了,整整一個星期,不敢讓任何人找到我。我知道衍夏的手段,他要找我易如反掌。可是他只知道我是女人,所以變成男人的我他永遠也找不到。
為什麽要躲?我不知道,但是我害怕。我寧可永遠離開也不要讓他發現真相,在他身邊,他總有一天會發現的,那個時候我就會真的失去他了。我那麽害怕失去他。為什麽我要回來呢?如果我那個時候就死在沙漠裏的多好,滄淚不會死,我也不會絕望。
可是我忍不住的,我就知道我忍不住的。衍夏找不到我,所以我忍不住要去找他了。我就是犯賤。我知道,如果我要躲起來,他永遠找不到我,可是他不找我,因為他知道我忍不住離開,忍不住不見他。對,我就是犯賤。
我是在健身房裏看見他的,只有他一個人,門口守着幾個打手,他一個人在跑步。
我走進去,沖他點了點頭。
他看見我,馬上笑了:“我就知道你忍不住的。”
他停下來,我遞過一塊毛巾給他擦汗。
他說:“喂,你知不知道你說要分手的時候我吓了一大跳。”
“那你也沒來找我。”
“反正你自己會回來,我何必浪費時間。”
“如果我不回來了呢?”
“你不會的,沒有我你活不下去。”
他真是懂我,他知道我不能失去他,所以他可以任意的控制我。
“上次不也是這樣?莫名其妙的跑到沙漠裏去,整整一個月不聯系。”他埋怨。
是啊,每次我要逃了的時候,我都逃不掉。不管我去哪裏。
可是,我不得不逃。
我靠在他的肩上,他身上有很重的汗味,但是很好聞,一定用了香水。我是多麽依賴這樣的味道啊,所以我逃不掉。
“下一次,我一定要逃走,真的。”我發誓。
“你就不能待在我身邊嗎?”
“那你能只待在我身邊嗎?”
“你想的美。”
“如果我真的逃走,你會不會想念我?”
“不會啊,你逃不掉的。”
“我是說如果。”
“如果的話,我就把你找回來。”
“如果找不到呢?”
“那你就自己回來啊。”
他似乎從來沒有想過,我離開的樣子。可是,我終究是要離開的。為什麽我當初要和他相遇呢?
“煙兒,我們結婚好不好。”
“結婚?我16歲?開什麽玩笑。”
“是啊,我開玩笑呢。”
我從來沒有想過,衍夏會愛我,他那樣的人,應該是不會真正喜歡什麽東西的。他完全是個流氓啊。
我再也不去學校了,因為害怕自己穿男裝的樣子被衍夏看到。我再也不穿男裝了,無論我有多麽想變成男人。我說過,我這輩子最大的理想就是變成男人,然後和衍夏搞基。可是現在, 我要變成女人了。
我又一次的逃跑,仍舊是莫名其妙。衍夏仍舊沒有來找我。
我做了手術,切除了陰X莖,生成了陰X,還隆了胸。我覺得這樣子我就是女人了。每天都打雌性激素的我,越來越像個女人。我去了美國,在衍夏的世界裏消失了半年。
半年後,他是不是已經忘記我了呢?可是我為他付出了那麽多。那麽想要變成男人的我為了他,甘願做女人了。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長發披肩,化着精致的裝,胸也明顯變大,穿着長裙高跟鞋,連聲音也溫柔許多。
我回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他,晚上,他還在那間酒吧裏,和半年前一模一樣,周圍圍了一大堆女人。
我站在他面前,他看也不看我一眼。
他喝醉了。那些個女人,一個勁兒的往他身上粘。我廢了很大的勁兒擠進去,把那些女人一個個趕走。
衍夏支撐着坐到我身邊來,迷迷糊糊的笑着:“喂,你很兇啊--你是誰啊?走開!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厭兇巴巴的女人啊······”
我認識他三年,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喝醉,我消失的半年裏,他有多少次是像這樣喝醉的呢?
“我們走。”我扶着他站起來,他卻又倒在沙發上。
“走啊!”我又去拉他。
“你是誰啊?走開!”他甩開我的手。
于是我走開了。我想等他清醒的時候再回來。
他倒在地上,嘻嘻哈哈的笑着,口中喃喃:“你回來啊······”
我走出酒吧的時候,天空已經很黑很黑了,可是燈光真的很強。
他追出來,拉住我的手:“別走。”
和剛才醉醺醺的樣子判若兩人。
“你沒喝醉?”
“嗯。”
“那你裝什麽?”
他笑了:“我以為喝醉了就會出現幻覺啊,誰能想到我酒量這麽好。”
“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
我突然覺得,我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想念他。
他沒有伸出手來擁抱我,更沒有吻我。在我已經是個女人的時候。
我們只是牽着手走在路上。夜間的風真大,很涼快。
我問他:“哎,我消失的時間,你有沒有找過我?”
“沒有啊,反正你會回來的。”
“你是不是完全把我忘記了?”
“嗯,差不多吧,說實話,你不回來,我還真不會想你。”
“我就知道。”我有些失落。他何必一定要說事實呢?
“去哪裏了?半年了。”
“美國。”
他突然停步,直直的盯着我,然後,突然,一把抱住我。
他的手将我箍得很緊,我又觸碰到了他身上熟悉我味道。
他的聲音在我耳邊低喃:“現在,我是不是可以抱緊你了?你再也不會逃了吧?”
“我不知道,突然的幹什麽啊······”
“不要說話。”
我們似乎保持着這樣擁抱的姿勢,很久很久。
終于,他放開我。“你--是不是去做手術了?”
“啊?”
他抱歉的笑笑:“對不起,我全知道。”
他知道為什麽我從來不讓他碰我,他知道為什麽我要逃走,他全知道。
每個人都有秘密,每個人都想守護秘密,每個人都有不能被知道的秘密。我自以為守護得很好的秘密,又一次被人發現了。
“什麽······時候知道的?”
“那一次,看見你穿男裝的時候,我就開始調查你。”
當然,最初他什麽也查不到,直到後來,他綁架了我的主治醫生。
原來他全知道,所以我逃跑的時候,他沒有來找我。
我覺得我又一次跌入了絕望的深淵。--本來我以為,這一次,我不會再逃跑的。
我又逃跑了。我自以為跑的很遠。
可是這一次,他來找我了,他輕而易舉的找到了我,在鄉下奶奶的小屋裏。
外面下着很大的雨,我蜷縮在角落裏。
外面打雷了,我很害怕。
他渾身濕漉漉的闖進來。
“走開!走開!走開啊!”我揮舞着雙手大叫。
外面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響雷。他用他滴水的手捂住我的耳朵。
“你走開啊--”我哭泣起來。
“喂,我現在走出去的話,會被雷劈死的。”他抱着我。他身上很濕很涼,但是我不害怕了。
“我不介意的,一開始我就不介意的,你為什麽不相信我呢?”他說。
他說他不介意。
我本來以為,我是很喜歡很喜歡他的,喜歡到離開他就活不下去,所以我怎麽也逃不掉。可是我突然覺得,他也不過就這樣了。沒有他的時候,我也是活着的。
“我不喜歡你了。”我對他說。
“我說過我不介意的。”
“可是我不喜歡你了。”
“我說過了啊,我不介意你喜不喜歡我的。”他只是把我抱得更緊。
他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介意啊,我覺得我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我真是個傻瓜。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他輕聲說,“但是,你千萬不要說出去哦。其實,一開始,接近你,就是我策劃好的。還記得那個海綿寶寶的吊墜嗎?是我計劃好的。我的秘密就是--藍煙,我喜歡你。”
“藍煙,你逃不掉,也趕不走我的。”
------題外話------
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只我羅衾寒似鐵(五)
(二)
何處惹得塵埃飛
雨果說,愛,便是衆天使向群星的膜拜。把宇宙縮減到人擴張到整個上帝。唯一的一個人,把唯一的那個這才是愛。
有愛才有夢想,光憑夢想生不出翅膀。天使的翅膀輕盈柔軟,而凡世的翅膀載了太多塵埃,太髒太重,失去了飛翔的力量。
據說這世上第一粒塵埃,是渴死的水滴。死的靈魂彙聚起來,變成荒漠,變成戈壁。那裏,是黃沙,奇跡升起的地方。
好似這世間的塵埃都落到了這裏,黃色淹沒了一切,沙塵埋葬的天使,流下淚,蒸幹,成為塵埃。然後魔鬼披上黃沙,漫天飛舞。勇士站了出來,穿着铠甲。
屹立千年。
胡楊捍衛着土地。荒漠,是失去了生命的土地,只剩下黃沙守護,等複活的水滴。黃沙飛向夕顏,得到了千溝萬壑;黃沙飛向明露,卷挾着萬頃塵埃滾滾東流;黃沙飛向夢魇,驚醒了冰淩淄川泛濫成災。
沙漠的風很大,是風帶着塵埃,西向天涯。胡楊确是種神奇的生命,阻擋着黃沙,千年不倒。滄海桑田等到天女也長出了白發,它始終在那裏,昂首巍然,忠心耿耿,萬骨不枯。
它始終在那裏,秦皇掃六合的時候它在那裏,等待君臨天下海內一統,那時還沒有生成絕望,那時山清水秀。及至骊山倒阿房一炬,扶蘇自刎指鹿為馬,它剛抽出嫩芽,天降獄火。它笑得嫣然。
它始終在那裏,漢武伐匈奴的時候它在那裏,等待一代霸主千秋大業,那時它滿腔熱血蓄勢待發,那時它躊躇滿志自诩長城。及至玉門北望遍地夷狄,李陵叛國子長宮刑,它搖曳着枝幹觸到熱浪滾滾,伊人未還。它笑得欣然。
它始終在那裏,萬裏長征的時候它在那裏,等待遍地紅旗三軍開顏,那時它獨領風騷恣意招搖,那時它老骥伏枥燃起狼煙。及至天下大同翻天覆地,風流人只看今朝,它看人來人往你的衰老。它笑得凄然。
它始終在那裏,到了世界末日天崩地裂的時候它在那裏,等着流世上最後一滴淚化作沙粒,它不會倒,不會腐朽,不會忘記。
而沙粒在這裏,不知飛往何處。
人們總是喜歡拍打衣袖,想要抖落塵埃,殊不知這世上塵埃太多,總有一天自己死了也要化作塵埃,魂飛魄散。那個時候,胡楊還在,它始終在那裏,不舍不棄--但願。
小妹妹,你真的好幸福啊,成天無憂無慮。童年,美好的童年。我想我的童年生活,但我畢竟是青年,我要面對現實,來度過我的青春生活。面對人生痛苦的回憶重要的品質是意志堅強。明天的時光,長于失去的時光。即使什麽也沒有獲得,我們也同樣幸福的迎接死亡。
時間,它是永恒的,又是稍縱即過去的。時間,如流水,水長去,河長存。它萬古都是它自己,它每一刻又都不是它自己。
--摘自母親的日記
------題外話------
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一)
我們誤讀了這世界,反說它欺騙了我們(一)
紅色--幽深詭異的寺廟。
傳說,鸩是一種有毒的鳥,用它的羽毛泡的酒,能毒死人。
現在,我終于看到了這傳說。漫過天際的紫黑的魔鬼,盤旋在這城市的上空--傳說鸩的毒性滲透在身體的各個器官。連羽毛也是。鸩有赤色的喙。
鸩的巢下,數十步內寸草不生。
可惜了這城市,繁華依舊。
我擡頭仰望掠過天際的鸩,一根紫黑色的羽毛落在我的發間。無數的鸩用它們的翅膀遮天蔽日,月光隐去,城市卻還有比月光更為璀璨的燈。
世人完全沒有注意到,紫黑色的魔鬼在慢慢吞噬--他們看不見。
鸩,只有我看得見。
我要說的鸩,不是鸩。
我推開這扇掉了漆的大門。
這裏沒有燈火通明,沒有香煙缭繞,沒有生物。
這座廟堂已經存在了一千年--一千年前它就已經被焚毀。
“詩欹,住手吧,一切只是徒勞。”從黑暗裏走出紫黑色的身影。
我一動不動的昂着頭,我詩欹從來不知道放棄。即使我錯了--不,我不會錯的,我是你的。
“傳說······”他笑道,“縱使真的存在,也沒有辦法做到的。”
“那你為什麽要找到我。”
“還少一樣東西。”他舉起那根慘白的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抓住他的手,冰冷。總有一天,我要讓它恢複血色的。
“縱使有一千條人命的祭祀,也是不夠的。缺少的東西,是那裏的世界所沒有的。”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我也知道為什麽他不願意。
“用我的血,換你的重生。”我對他說。
“我曾經也是這樣想的。”
也就是說,他現在不那樣想了。
守靈人的處子之血,只有我。
所以,一切只是徒勞。我狠狠吻他冰冷的唇,想要把自己的溫度給他,一切只是徒勞。但,我仍舊會去做。
鸩,有毒,也許更毒的是我。
他說,他叫鸩毒,是一個鬼魂。
我說,我叫詩欹,是人類。
其實,恰好相反。如果,他死了呢?不,我怎麽可以有這樣子可怕的想法。
躺在病床上,我只是望着天花板。似乎有個什麽東西在眼前掠過。我轉過頭,當然什麽也沒有。我就是愛去幻想亂七八糟的東西。
被切除了闌尾的小腹開始隐隐作痛,我按着手術的創口輕聲呻吟。如果,從那裏滲出血來,該多好。
我以後一定要做一個醫生,當然不是為了懸壺濟世。我想當法醫,這樣子,就可以解剖各種死狀的屍體了吧?有可能,還能和他一起工作。是的,我長大以後,一定要當法醫,只是長大的日子遙遙無期。也許是因為,無論我怎麽長,都比他小吧,所以我永遠只能是小孩子。
在我還來不及迅速長大的時候,我的闌尾就悄悄長大發炎了,所以,我只能住進醫院。
原來人體是這麽奇妙的東西啊,我撫摸着那道傷口,闌尾這種器官,說不要就切了。不需要的東西,就可以切掉嗎?
我很想很想拆開紗布看一看,傷口的樣子是不是血淋淋的流着膿水?
不--
我使勁甩了甩頭。我怎麽可以有這樣子可怕的想法。
若是,他死了呢?這個想法又冒出來了。
我還沒有來得及把這樣的想法甩掉,他就出現了。
“好些了?”他走到我的身邊,寵溺的摸了摸我的腦袋。
他把那頂深綠色的帽子摘下來,放到桌子上,便拎着袋子去洗蘋果了。
那頂帽子上的警徽正對着陽光,金色一閃一閃的。
說實話,我有些讨厭陽光。
他是一名刑警,他是這世界上最偉大的人--起碼我這樣想。
我喜歡他,我覺得,他也應該喜歡我。
他從洗手間出來,給我削了一個蘋果。他把蘋果遞到我手裏,而我擡高手把蘋果送到他嘴邊。他大方的咬了一口,然後露出帥氣的笑容。
他腰間的對講機突然發出了聲音,他拿着對講機匆匆講了幾句話,便戴上帽子,急急地走了。
哦,他還穿着制服是在工作呢,押送一個受傷的犯人來醫院,順路來看我。他可真忙。
我看着那扇發出“嘭”的聲響然後關上的門,笑了。
我小心翼翼的去要那個被他咬了一大口的蘋果。
我看着外面漸漸湮沒的夕陽,湧起一股酸澀。果然,三個小時後,我收到了他的短信:“詩欹,今晚要加班,你早點睡。”
這個工作狂。
我只能無奈地按下回複鍵:“知道了,哥哥。”
他叫詩微,是我哥哥。
的确,我看見了。我的病房旁邊,不是停屍間,真可惜。
每天晚上,病房裏就會響起一個奇怪的聲音。琴聲,沒錯,是琴聲。
那古琴的聲音并不優美,略顯詭異,似乎穿透了時空,從天邊的黑暗裏傳來,變得很美很美。
只是這聲音,熟睡的人們聽不到。琴聲當然不是從我的房間裏出來的。我判斷不出它的方位--似乎很遙遠很遙遠,卻從四面八方的身邊傳來。
我在黑暗裏面聆聽,這不是現實世界的聲音。
詭異。
我曾詢問那琴聲的主人,沒有人聽得見,除了我。
我對哥哥說起的時候,他以為我的夢還沒有醒。
如果哥哥在我身邊,琴聲就會消失--只有在獨處的深夜,它才會出現。
是誰在深夜裏彈琴?
我當然知道這醫院的原址是公墓,這病房裏想必也死過很多人。
難道這天籁之音當真是惡鬼彈奏的?
我不敢開燈,怕驚擾了這份靜谧,像小偷一樣未經他人許可偷偷地欣賞。我覺得這是屬于我的琴聲。
這深夜裏的琴聲為誰而奏?
抑或,這只是癡男怨女的哭訴。
------題外話------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二)
我們誤讀了這世界,反說他欺騙了我們(二)
縱使人的恢複能力如此之慢,我還是等到了出院的那一天。
也就是說,以後的深夜裏,我聽不到那琴聲了。
我試過把這聲音錄下來,徒勞無功。
只有我聽得見。
“給你換所學校吧。”哥哥對我說。
“不用了。”
“那你以後要去上學哦。”
“不想。”我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你別胡鬧了!”哥哥突然發火,沖我大吼。
“哥哥······”我喃喃。
他的口氣一下子就軟下來了,幾乎是懇求了:“你要接觸這個社會--好麽?”
當然不好,我害怕。
哥哥說,我可以做到的。我可以有朋友,可以融入集體,可是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只想對着他一個人說話。
醫生說我有人群恐慌症。
是不是因此,我就注定會被抛棄呢?
我不想死,但若是,他死 了呢?
不去追究。為什麽是我。今夜,我還想聽到那琴聲。
那是另一個空間的聲音,聲音的主人是誰?或許我揭開他的面紗,便露出血淋淋的頭顱。我不知道鬼魂會不會流血?
他出現了。
我感覺到了空氣開始不安分的流動。
紫黑色的長袍,一柄漆黑的劍,長發披肩。立在眼前的是一個古代人嗎?
我終究看不清他的容顏。
我好像怕得要命,我只聽見了我的呼吸聲--因為他是不用呼吸的。
對人類而言,鬼魂就在空氣裏,于我而言,你卻存在着。
我伸出的雙手,只為抓住你。
紫黑色的影子把我包圍,我聽到他在耳邊的呢喃。
“守靈人。”
手心沾滿了液體,我睜開眼--
原來是夢。
我嘆了口氣:為什麽只是夢?
伸出手去開燈,才發現異樣,看見自己身上沾滿了血。
鮮血淋漓,似乎還帶着一絲餘熱--而這,分明不是我自己的血。
慌忙掀開被子,我立在鏡子前--一個滴着血的身體。
為什麽我的軀體沾滿鮮血?
一聲驚呼,恐懼占據了整個心髒。
一抹紫黑色的影子緩緩退去。
不敢再想,我閉上眼。
房門被撞開,我恐懼的瑟縮在牆角。
哥哥沖到我的身邊:“怎麽了?”
“血。”我低呼。
“什麽?”
什麽也沒有,沒有血,一切動是我的幻覺。
我眼睜睜看着大片的猩紅蒸發,而哥哥什麽也看不見。
“算了,沒什麽,我做噩夢了。”
不是我的血--絕對不是幻覺。夢見血,可不是什麽好征兆。
我便又躺下睡着,看着門縫裏微弱的燈光一點點消失。
當最後一絲光也不見了,那琴聲又來了。為什麽你要纏上我?
我越發不敢出聲,怕驚擾了演奏者。
腦子裏不合時宜的出現了一句話:
“我找了你一千年,這一世,終于讓我出現在你的身邊。守靈人。”
他出現了,不是夢境。他就在我的上面。
他在琴聲裏,我跟着琴聲奔跑,以為這樣子可以抓住他的衣角。
一直到我的眼前出現一座宮殿。華美的宮殿,不是宮殿,是陵墓。
墓地,是死人的宮殿。
那塊華麗的漢白玉碑上寫着:“鸩毒,生于元嘉八年,生平不詳,官至天策大将軍,元嘉二十七年,飲毒而亡。”
這是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古墓,這墓的主人,死時才十九歲,只比我大三歲,已經的大将軍了。他叫鸩毒,劇毒無比。這城市裏何時多了這麽一座古墓?
“是你嗎?”我問他,“你死了,很久了麽?”
他轉過身來,一張毫無血色的臉,美得可怕。
徹骨的恐懼再度占據了我的大腦。
“你害怕了麽?”他淺笑着,向我走來。
他是在南北朝的冤魂 ,他為什麽要向我走來?
我退後兩步。
“你果然害怕了。”他幽幽的嘆息。
徹骨的冰涼襲來,他陰寒的慘白的手撫摸着我的臉頰。
就像我的臉--正在腐爛。
我絕望的閉上了眼。
“你為什麽不逃跑呢?”他問我。
“你是誰?”
“你的--主人。”
他是鬼魂,是南北朝的鬼魂,他究竟是怎樣的不甘心,要在這世上飄蕩千年不散?
我失去了知覺。耳邊只是飄過一陣琴音,伴着一句幽幽的嘆息:“守靈人,幫我。”
幫他?我能幫他什麽?為什麽,我是守靈人?
“你明明已經知道了啊。”他似笑非笑。
守靈人。
翌日清晨,陽光刺入我的眼睛。我還是睡在房間裏面。
難道昨晚,又只是我的夢境?
我發現我的手臂上出現了一顆暗紅的印記,很像電視裏的守宮砂。
我沖到洗手間裏沖洗,洗不掉。
靈異事件。
我走進客廳,哥哥正在吃早飯,一切都很正常。
“怎麽了?黑眼圈這麽濃。”他問我。
“哥哥,我們家附近,是不是有一座古墓?”
“什麽?”
“沒什麽。”
我謊稱去學校,在家周圍找了一圈。
沒有,什麽也沒有。沒有古墓,沒有漢白玉墓碑,沒有紫黑色的鬼影。
相比昨夜,此刻恐懼已經煙消雲散。
我想見他。我覺得,我一定是認識他的。
“我想見你,你出來好不好?”
我對着空氣說話,像一個瘋子。
夜終于降臨,我想要的琴音卻并未響起。
我惶惶不安的躺在床上,不敢入睡。我的手露在被子外面,冰涼的床弦。
我害怕自己會看到一個血淋淋的被分了屍的鬼,而事實上,黑暗裏什麽也看不見。
他究竟是誰,為什麽要出現在我的生活裏。秋夜徹骨的寒氣向我襲來,毛骨悚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