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宣和回憶着今日朝上的情形,老太師問完,滿朝文武都悄悄豎起了耳朵,殿內針落可聞。
顯然大家對于這位敢在太子脖子上留個印的人十分好奇,誰都知道太子不僅沒成親,院裏連個侍妾都沒有,原就有些懷疑,聖人都說食色性也,太子就當真能紅塵不染?
如今露了破綻,其實不少人都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同時也更好奇了。
到底是誰?
謝潤看着宣和,神色中有些玩味,除了他不會有其他人。
但父皇剛去,宣和做不出這種事。
既然不是什麽暧昧的事,這牙印又這樣深,多半是真的有什麽矛盾。或許先前,他同周妃說的話也不全是權宜之計。
近來宣和也确實同那小皇孫走得很近。
對上宣和的視線,他便微微一笑,宣和又飛快低下頭,看我作甚!
宣和低着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邊猜測謝淳會如何回應。
謝淳視線掃過衆人,沒有在誰身上停留。
過了許久,宣和才聽見他說:“些許小事,何必追究。太師若真想知道,散朝後可到養心殿一敘。”
他若只說前半句,太師少不得要同他掰扯一番,君主的安危怎麽能是小事呢?但他既然還說了後一半,可見是真的有隐情,并且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幹脆不說也就罷了,說一半藏一半,剩下一半還只跟太師說,諸位朝臣一個個抓心撓肺的,不知道該怨誰。
宣和松了口氣,他料定謝淳不會說,但知道他不說和确定了他不說是兩回事。
就是不知道他要怎麽應付老太師。
皇後見他只點頭不說話,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做都做了,你虛什麽?”
宣和:……
他就知道,就算不上朝,皇後也有渠道知道朝上的事。
真要說心虛其實也算不上,就是回過頭看看,這一口咬得實在是暧昧,不怪人誤解,他只是後知後覺有些羞恥。
謝淳住進東宮也沒多久,皇後若有心安插些人着實是易如反掌,甚至不用刻意安插,她在宮中經營多年,随意找兩個人來問問謝淳的起居也并非難事。
但她無意如此,非但沒有安插自己的眼線,還因着宣和的緣故将別人的耳目也清理得幹幹淨淨,确保東宮的事不會外傳。
她不知道那日發生了什麽,反正不會是外人猜測的那樣,多半是謝淳招他了。
事到如今源起倒也不重要。
“你若與天下為敵,即便他選擇了你,你也不是贏家。”
這是在提醒宣和要注意些分寸。
皇後還是貴妃時冠寵後宮許多年,皇帝連嫁衣都為她備好了,她卻遲遲不曾松口,她一人受寵,衆人不過是豔羨,呆着整個慕家,就是遭人眼紅了。
宣和同她不一樣,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入朝,入了朝,就一定會有政見不和之人,天然的對立,加上謝淳對他超乎君臣兄弟的情感,一次兩次也便罷了,時間久了一定會有人看出端倪,再以此攻讦他。
謝淳會保他,但這對于宣和而言,太被動了。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從源頭杜絕。
宣和正色道:“我明白。”
皇後神色柔和:“你慣來有分寸。”
皇後見他皺眉思索的樣子又笑了笑:“你只記着,在朝為臣,下了朝,便看你本事了。”
先前每次說到這事宣和都有些尴尬,這一次他克制着,成功裝出了若無其事的樣子。
用了晚膳,謝淳來接人,他也并不是每天都來,今天是因為宣和回得晚了。
謝淳的衣裳,皇後不過是順帶着做做,太子總不會缺衣裳,他同宣和不一樣,在這試也不方便,就叫他帶了回去。
天已經徹底暗下來,宮人打着燈,太子和秦王并肩走在路上。
宣和看了一眼他的脖子,看不清,就放棄了。轉而問他:“你同太師說什麽了?”
謝淳道:“如實相告。”
宣和語意不明,像是感嘆又像是嘲諷:“你倒是信任他。”
“父皇信任他。”
宣和就不多說了,謝淳的如實相告,最多就是告訴老太師,那一口是他咬的,理由都是現成的,先帝過世他悲痛欲絕。
說不定老太師還要贊一句兄弟情深。
宣和撇撇嘴,忽然感受到臉上有一絲涼意。
他擡頭看看天,沒有星星,又伸出手來,果然接到了一滴水:“下雨了?”
宣和表情不大好看,怎麽又下雨?
他倆在宮中走怎麽都不可能淋雨,宮人很快就為他們拿來了傘,謝淳接過傘,撐在二人頭頂。
這雨初時是點點滴滴,往後也不見得多大,淅淅瀝瀝地下着,滴在傘上,又彙聚在傘沿落下。
宣和擔心打濕鞋子,收着步子走路,确保每一步都在傘內,謝淳也配合着他的步子,二人就這樣慢悠悠地走回東宮。
東宮仍舊沒有挂牌匾,衆人也就這麽東宮東宮地喊着。
謝淳似乎是沒有要挂牌匾的意思——住不了多久了。
如今朝中正忙着新君的登基大典,大典過後新君就要擇日遷入乾清宮,但乾清宮之前損毀嚴重,現在還在修繕,他多半只能住養心殿。
宣和原本還同情他,忽然想到謝淳要是住養心殿,那他總不能一個人住在東宮,這成什麽樣子。
東宮是儲君住的地方,謝淳當皇帝她若住在東宮,那不是上趕着給人當兒子麽?
而養心殿,養心殿才多大點,原本就是方便皇帝處理政務的地方,床都沒放兩張怎麽住得開。
按理說他該出宮去的,只是如今爹爹不在了,剩下他美人娘親一個,若是住在宮外也有些不方便。
況且他封了親王了,親王府同郡王府規格制式有些不同,又需要修繕,而謝淳一旦登基,燕王府也不能随便住人了。
宣和還沒想好将來的住所,登基大典便在眼前了。
先帝入陵之後謝淳就下旨,各國使節可以自行離京,但是衆人一看都已經留了這麽久了,索性等新皇登基了再走,不然被記恨怎麽辦。
大典當日,各類儀式十分繁雜,宣和看着也不比成親輕松多少,不過謝淳應該不會覺得累。
宣和看着龍椅上的人,他站得并不遠,但光線的緣故,看不清謝淳表情。
總歸是高興的吧?他終于得償所願了。
八年前誰能想到,一個冷宮裏無人問津的被“發配”邊疆的皇子能坐上龍椅呢?
大典上人雖然多,但其實都只是觀衆,主角是唯一的,觀衆還要莊嚴肅穆,也就是轉場的時候能交流幾句。
宣和在各國使團中見到了謝汲和加娜仁。
謝汲見了他是有些許愧疚的,那個大夫脾氣太臭了點。
宣和略略收斂了笑意,他自認是非分明,這事其實怪不到那大夫頭上,更怪不到謝汲頭上。
“這大夫脾氣雖古怪,醫術卻高明,你若不說,我還請不來他。”
宣和不想再談論這個問題,便問他道:“你何時回去?”
謝汲說暫時不回去,他已經上了折子,只是有些不放心,摸不清謝淳的态度,希望宣和幫他說些話。
宣和心想,哪裏要我說,謝淳巴不得你那大哥搞點事給他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出手加強對滇西的控制呢。
原書中獻計叫鎮南王府自立的是小白大人,蕩平了滇西的是百裏彙,如今二人都在他身側。
按照書中的時間線,謝淳現在還不是皇帝,他在江山風雨飄搖之際他選擇了破而後立,然後接過一個煥然一新的大雍。
現在可不行。
他既然是皇帝,注定要盡可能地維持穩定,有些極端的法子是不能用的。
對鎮南王府,他多半是同先帝一樣,順其自然,推波助瀾地縱着,然後尋找機會下手。
謝汲不願意回去,謝淳肯定不會逼他。
“你放心。”
謝汲以為宣和的意思是他會幫着說兩句的,朝他道謝:“有勞殿下。”
陛下對秦王,有眼睛的人都看着,得了宣和的話,謝汲十分放心。
謝汲不走,加娜仁卻要走了,不出意外的話今日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她還帶了辭別禮來。
宣和将她遞過來的綢緞包裹的書交給身後伺候的人,準備回去再看。
加娜仁笑得很是神秘:“你一定會用上的。”
宣和客氣地說:“那就先謝過公主了。”
這書拿回來放了許多天宣和才想起來,叫人将書取來,他親手揭開了外面的綢緞,一本裝幀精美的藍皮書就出現在眼前。
封皮上寫着“生意經”三個字。
宣和想,難怪加娜仁篤定他會用上。
這書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不過因為用的紙是上成的,加上存放得當,有些歲月的痕跡卻不會顯得陳舊。
士農工商,商為末流,即便有人寫了,有些名頭的書局都未必願意印,也不知加娜仁上哪找的這樣一本書,裝幀還這樣精美,很是難得。
宣和摸摸書頁,正要翻閱,就聽人來傳話說陛下請他議事。
謝淳很少這樣找他,大多數時候有什麽事他會回來再說,即便要找他也是親自來。這樣專程請他過去,作秀的意味更重,應當是在同人議事,叫他去露個臉。
謝淳給他幹政的機會,他自然不會錯過,宣和便暫且将書放下。
這一放就是兩天。
謝淳剛登基,沒有正式遷居養心殿,雖然大部分工作都在哪邊處理,但這邊東宮的書房也還是要用,宣和也偶爾要用用的。
書架是兩個人共用的,頗有幾分藏書共享的意思。
他倆有些習慣還挺像,都不愛人動自己書房的東西,因書架都是兩個人自己整理的,桌案自然是分開用的。
宣和這書就放在自己的桌案上。
兩日後再想起來,他卻發現這書的位置變過了。
他沒有這樣好的記性,只是那天放書的時候他就是随手一放,還将綢緞壓在了書下,現在這書看着是沒變,但總覺的有些刻意了。
他可不會覺得下人敢動書房的東西。
除了謝淳不會有其他人,宣和有些不悅,雖說這書最後是要放上書架的,謝淳想看自然可以看,但現在既然在他桌上,謝淳就不該動。
這不是能不能看的問題。
宣和一邊想着一邊就随手翻開了書,只掃了一眼就猛地将書倒扣回桌面上。
就是能不能看的問題!
這種東西是能随便給人看的嗎!
“生意經”的第一頁赫然繪着兩個渾身赤_裸,身體緊緊糾纏的人,确切的說,兩個男人。
這是一本春/宮圖!
書雖然放下了,但方才看到的畫面還歷歷在目,他不禁想到了一個隔着遙遠時空的網絡詞彙:我髒了。
還有更艱難的,宣和閉上眼,滿腦子只剩下一一句話:謝淳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