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如今這情形,宣和自然是當不了太子,這诏書若是發出去了,對于宣和而言,最大的影響可能就是改個姓。
但同時,诏書一旦發出,不論他事實上到底是姓謝還是姓沈,世人眼中他們就是親兄弟,到時才是真正的世所不容。
自然,私底下沒有人可以幹涉帝王,但謝淳要的是名正言順。
不論他是出于什麽原因,在宣和看來他就是毀了皇帝留給他的東西。
宣和撲過來的時候謝淳匆匆丢開手上的劍,長劍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宣和雙手搭在他的肩上,卻不為擁抱,而是一口咬在他的頸側。心中有多恨,咬得就有多狠,他下了死力。
鈍痛襲來,謝淳悶哼一聲,沒有推開他,反倒是将人緊緊抱住。
宣和不管他什麽動作,只是嘴上用力。
謝淳很快感受到了濡濕的熱意,不是他的血,宣和即便這樣咬了,也沒有破皮,這是阿和的眼淚。
嘴上的力漸漸松了,抽噎的聲音卻大了起來。
謝淳回憶着從前,試探性地輕撫宣和的背,阿和小時候沒少哭,他也沒少哄,可是如今,讓他哭的人是自己。
謝淳眼中閃過一絲悔意,不該拿出來的。
宣和未必是在為這化為碎片的诏書哭泣,從皇帝走到現在,他都不曾這樣放肆地哭過,現在像是找到了一個發洩的口子,多日積攢的悲傷迷茫傾瀉而出。
謝淳的脖子仍舊隐隐作痛,不用看也知道上面一定有一圈非常醒目的牙印,不過眼下他顧不上了,阿和還在哭。
“阿和。”
謝淳輕聲喚他,宣和的抽噎聲便停了,謝淳還來不及松口氣,就聽他含含混混地罵自己。宣和幼時不會罵人,如今還是不會,翻來覆去也不過是幾個“蛋”。
混蛋壞蛋王八蛋……
謝淳聽不大清,只知道他大約是在罵自己。他不在意這個,只等宣和罵累了帶他去休息。
哭比笑累多了,果然宣和罵了沒多久就開始犯困了,謝淳用溫水給他擦了臉,看着他入睡才叫人來處理傷口。
孔明看着一圈紫色的牙印,倒吸了口氣,小郡王是一點沒留情啊。
如今這樣看着是沒有出血,也只差一層皮了,出血結痂反倒好得快些。
這樣的傷叫太醫不合适,孔明拿了藥給他,謝淳自己動手抹上。他看了看謝淳,有心問一句又怎麽招惹小郡王了,又怕問出點不能為外人道的房中事來,便收了心講起朝中事。
他們在朝中能用的人很少,不過那是作為燕王,作為君主,滿朝上下都是能用的人。
今年不太平,謝淳一邊主持着皇帝的喪儀,另一頭每日的朝議也不曾斷過。
太子殿下脖子上多了一圈牙印這種事,不過兩日就已經滿朝皆知。
倒不是謝淳不想遮,宣和咬的時候他穿的外袍同朝服是一個高度,當時他既然能咬在這個位置,現在光靠衣領當然也遮不住。
他又不能真的将傷口包紮起來,皇帝已逝,他是儲君也是新君,與其叫人無端猜測,不如直接給人看見。
誰都知道太子殿下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能被人傷在這個位置,還是用咬的,除了他自己默許,根本沒有其他可能。
那麽問題來了,真沒情況他才會被人咬脖子?
事情一下子就往暧昧的方向去了。
衆人心思各異,先帝屍骨未寒,不說守孝,好歹面子上過得去,這樣荒淫無度真的沒問題嗎?
當然大部分人也就是想想,偶爾心知肚明地眼神交流,并不敢說出口。
太子在成為太子之前實在不夠顯眼,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不夠他們摸清楚這位新君的脾氣,還是謹慎些好。
直言進谏也是要分人的,君主配合那就是君臣相得,君主要是不配合那叫找死。
宣和不知道如今滿朝上下都在猜留下牙印的人是誰。他穿素衣,每天都守在靈前,大行皇帝遺诏已經發出,不日就要下葬,這是最後的時間了。
遺诏不止一道,但同宣和有關的只有一道,封他做親王的,封號還是秦。
這是皇帝還是皇子時的封號。
他若是在世,朝臣一定會激烈反對,但皇帝既然已經是先帝,沒有人會說一個不字。
死者為大,何況還是皇帝。
這诏書一下,宣和便同那幾位皇子都平起平坐了,甚至因為他這封號,還高上半分。即便沒能把江山交到他手上,皇帝也盡可能給了他保障。
宣和給皇帝抄了兩卷經在靈前燒了,從前他最厭惡這些,現在倒開始期盼死後另有世界。
……說不定真的有呢?
他都能穿越了。
先帝要求一月之內入葬,太子來不及登基便要扶靈出京。
這是帝陵,皇族宗親的陵墓也都在不遠處,拱衛着這裏。謝淳一旦登基,他的陵墓也會開始修建,就在這裏。
宣和看着地宮的門被合上,恍惚間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或許是夢裏見過。
他從來不曾懷疑過這個世界的真實性,這是一本小說,但從他來到這個世界開始,這就是真實的世界。只是今日,他又有些分不清夢與現實了。
如果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為什麽有些事,他無法改變?
他總想着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又是為了什麽呢?
謝淳過來了。
宣和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也不全然是無法改變的,書中的劇情就像是命運,未來的軌跡已經預定卻也不是沒有變數。
謝淳不就順順當當繼承皇位了麽?
這裏是皇陵,視野開闊景色宜人,宣和瞧着都生出些豪情壯志來,不論如何,他要盡他所能替皇帝守着這天下。
這萬裏江山險些交于他手,他決不能讓書中場景重現。數萬萬黎民百姓供奉一個皇室,他怎麽也不能辜負了。
謝淳不知道宣和正在想如何拯救蒼生,他說:“阿和,将來你與我葬在一處。”
生同衾,死同穴。
謝淳脖子上的牙印還依稀可見,宣和也仍舊記着他的仇,他誠懇地建議:“那你最好比我活得久些。”
謝淳笑了笑:“好。”
宣和也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笑的,撇開頭不再理會他。
先帝下葬,下一件事便是新帝登基了,不過這事誰都不急。原本按規矩應當是新帝先繼位,再以皇帝的身份奉先帝入陵。
如今先帝已經下葬,早幾日晚幾日區別也不大了,索性選個好日子。
謝淳一天不登基,就一天是太子,住在東宮,朝臣只稱太子殿下。
相對應的,後宮裏住着的仍舊是先帝的嫔妃,皇後也仍舊是皇後,沒有遷居,沒有改稱太後。
宣和每日都要在坤寧宮呆上半日,他是怕皇後一人孤單。
一個人呆慣了是沒有什麽的,過慣了兩個人的日子,忽然間少了人,便顯得格外清寂。
宣和顯然多慮了,她看上去同從前沒什麽不同,除了衣着裝飾低調素淨了些,沒有吃齋念佛,臉上也不見孀居的愁苦,每日做着自己的事,有時宣和會覺得,皇帝不過是在處理朝政,過一會就會回來。
皇後宣和補上了換季的衣裳,這一回她還帶上了謝淳。
不過謝淳今天沒來,宣和一個人乖乖地試衣裳。
皇後在一旁沏茶:“今日去朝議了?”
宣和點點頭,有些心虛,今日朝上一位胡子頭發都花白的老臣揣着奏章來上朝了。
這位是先帝的老師,如今挂着閑職榮養,輕易不上朝。
他一出來所有人都肅穆了。
謝淳都叫人給他賜座,但這位老大人不肯就坐,只是說:“太子殿下若能聽老臣一句勸,老臣便死而無憾了。”
這話一出,誰都知道他是來幹什麽了。
宣和最厭惡的就是仗勢欺人、倚老賣老,但這老頭是真的德高望重,況且火沒燒到他自己身上,就樂得看戲了。
原本是起得早了來聽一聽朝,現在一看倒是滅白來。
他不坐謝淳也不強求:“太師請講。”
老太師聞言直接在殿中跪下:“老臣要參一人。”
不等謝淳接話,他又說:“老臣要參太子殿下。”
此言一出滿朝寂靜,他像是什麽都不知道,穩穩說出了接下來的話:“參太子不忠不孝不義。”
不少人倒吸了口氣,謝淳現在是太子,但登基也是早晚的事,說未來的皇帝不忠不孝,不愧是老太師。
宣和有些詫異地看向這位老太師,謝淳算不上什麽好人,說他不忠不孝倒也不至于。他謀朝篡位的事現在也不會發生,不知道這說法是怎麽來的。
謝淳面色不變:“願聞其詳。”
老太師便說:“先帝孝期未過,太子殿下便同人厮混,為臣不忠,為子不孝。殿下身為太子,未來的新君,一舉一動都當為天下楷模,安危牽系到江山社稷,卻未加珍重,恪守禮義,是對天下不義。”
就差世界說謝淳不配為人君了。
他剛開口時,衆人還反應不過來,一個二個都愣愣地聽,并不敢多言,聽到最後倒是都明白了,他在說太子脖子上的牙印,一時間都靜默不語。
那牙印也不知是誰留下的,這樣狠,多日過去仍未消散,證據還在那放着,即便是要為未來的皇帝開脫,那也不能睜眼說瞎話呀。
謝淳看了一眼罪魁禍首,宣和一臉看好戲的樣子。
宣和聽老太師說話十分爽快,心道果然是要多讀書,瞧瞧這讀書人,罵起人來半點不虛。
謝淳說:“此事另有隐情。”
為人君主,他既然解釋了,就算解釋得不清不楚,老太師也還是給他面子,點點頭:“老臣老眼昏花錯怪了殿下,還望殿下莫怪。”
此事就算揭過。
宣和收回了視線,又開始盯着腳下發呆,卻聽老太師又說:“殿下安危事關國祚,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膽,傷了太子殿下,還望殿下解惑。”
宣和:???
火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