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自從老**宮之後便被變相軟禁,只是她一直纏綿病榻,軟禁不軟禁的差別也不大,左右是出不去的。
限制的不過是宮人的出入。
除了太醫,所有人要出去都必須想上請示,這後宮,如今做主的自然是貴妃,她倒也不與人為難,周妃若有所求,她都一一允下。
周妃宮中來人說太醫親口斷言她時日無多,如今只想再見一回陛下,請貴妃娘娘應允。
“陛下見與不見,本宮說了不算。”
她這般說着,到底還是允了人将消息遞到皇帝那裏。
皇帝并非鐵石心腸之人,他雖滿心滿眼只有貴妃,但周妃到底是為他育有一子,老二間接地幫他徹底除了周家,便去見她最後一面。
誰都沒有想到,一個在床上躺了許久的,本就手無縛雞之力的深宮女子,京能爆發出這樣的大的力量。
她驟然起身像皇帝撲過去時,皇帝正要在床邊坐下,側對着她,可以不防備竟叫她得了手。
周妃很開被人拿下,她手持兇器,身上僅着中衣,發絲淩亂被人扣住跪在地上,眼神中帶着癫狂。
後宮之中哪裏有什麽真正稱得上兇器的東西,她手中的兇器不過是一把短頭的剪刀。這剪刀可以剪指甲,可以剪線頭,剪布匹都嫌累。
如今這剪刀尖頭上帶着血,衆人卻都松了一口氣,冬日裏衣裳穿得多,陛下傷口并不深。
皇帝卻覺得有些不對,剪刀上帶血,他卻沒有絲毫痛感。
周妃久卧病榻,太醫就在一旁候着,正好給皇帝處理傷口。
太醫一見傷口便倒吸了一口涼氣,傷口有些發黑,這是中毒的征兆。
他去看皇帝的面色,正要出言詢問,皇帝便主動說:“朕有些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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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是中毒了,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毒,但看周氏那樣子,或許是能致命的,但他仍舊很冷靜。
“去請貴妃,朕若有什麽意外,宮中便由貴妃做主。”
太醫給皇帝處理了x傷口,将毒素逼出不少,但皇帝仍舊是陷入了昏迷。
貴妃趕到時竟是散着發髻的,她從未這樣出過門,如今卻也顧不得了。
周妃見了她便暢快地笑:“慕惜娘,你也有今天。”
貴妃來時便知道了情況,此時一語未發,向她走去,擡手便扇了她一個耳光。
周妃被人扣着動彈不得便只能任她施為,她打了這一下便收手,向身後宮女吩咐:“掌嘴。”
周妃不斷掙紮,但身後制住她的兩個太監似乎是力大無比,不論她如何掙紮偶讀不動如山,她能動的只有嘴:“慕惜娘,你敢?!”
“本宮有何不敢?打。”
皇帝如今被暫且安置在這裏的床榻上,貴妃走到他身邊,耳邊周妃仍舊在叫嚣:“慕惜娘,你不得好死,你們都不得好死!”
怨毒的咒罵在屋內盤旋,貴妃再次吩咐:“堵了她的嘴。”
餘下的便只有一下一下掌嘴的聲音了。
太醫給皇帝處理的速度很快,但餘下的毒素仍舊是侵入了血脈,他們又不知這是什麽毒,只能将尋常的解讀法子都試着用一用。
裘老在皇帝遇刺當晚便進了宮,只是這一次,他也束手無策。許多毒藥本就是沒有解藥的,不過是依着相生相克的原理依着病人的症狀做一些嘗試,況且這毒應該是蛇毒中提煉出來的,就算是制毒之人都未必有解藥。
他不善解蛇毒,宮中無人善解蛇毒,所有人都只能勉力一試。
貴妃第二日召洪閣老入宮時沒有隐瞞,滿朝文武都有些震動,皇帝昏迷,貴妃召見朝廷重臣,這是要攝政了?
皇帝先前接了小皇孫入宮,她若真有垂簾聽政的心思,連幼主都是現成的。
洪大人憂心忡忡,貴妃卻并未見他,他接連兩日入宮都只在養心殿外候着。每日出宮回府都有人來打探消息,他說盡了實話卻沒有人信,只當他是要同貴妃站在一處了,苦口婆心地勸他三思。
這些人多半都同三皇子有些關系,原本看形勢,最有可能入主東宮的便是謝潤,如今他自然不能束手旁觀。
貴妃衣不解帶地照顧皇帝,真到他醒來時她卻牽着他的手說:“臣妾明白。”
皇帝手上微微用力,貴妃說:“臣妾請了洪大人入宮來。”
皇帝眨了眨眼,貴妃就傳了洪大人進來,她自己轉身出去。
她一轉過身,淚水就落下了。
透明的淚珠快速滑過臉龐,悄無聲息地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她微微仰起頭,用繡着精致紋樣的帕子按了按淚痕,再開口時嗓音幾乎與平日裏無異。
“宣寶郡王入宮。”
洪大人原本只是依稀有些猜測,如今真近到了皇帝,斑白的胡須都在顫動。
“陛下——”
皇帝聲音嘶啞:“禺生,為朕拟旨。”
洪大人也曾在禦書房走動,為陛下寫聖旨,後來被陛下派到戶部,而後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他按已經許久沒有寫過聖旨了。
誰也想不到,洪大人多年之後再次提筆為陛下寫诏書,寫的竟是關乎國祚的立儲诏書。
皇帝如今說話都有些吃力,只說了兩個字:“老七。”
君臣多年,自有默契,兩個字便足夠了。
洪大人有些意外,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燕王回京以來做的事他們都看在眼中,看上去沒有其他幾位殿下高調,但不論是二皇子還是五皇子,都同他有些關系。
皇儲之争,本就是各憑本事,展現能力的時候。
別人不知道他卻知道,二皇子逼宮那日,燕王同寶郡王兩個與衛将軍在一處。
是了,燕王還有衛将軍,那是他舅舅。
衛将軍不比當初的理國公,他至今沒有成親,孤家寡人一個,将軍府常年無人,很是叫帝王放心。
況且,燕王同陛下最牽挂的那位小殿下,關系最是融洽。
陛下要立誰做太子,就算他沒有拿得出手的功績,也可以誇兩句性格敦厚,為人純善,孝悌有加,堪當大任,況且謝淳是實實在在的在涼州呆了七年。
謝淳當年去涼州,聖旨上寫的是,代父守邊。若說這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他守了七年,皇帝也從未有什麽封賞,若說無用,如今就派上用場了。
太子自然不能立一個昏庸無能之輩。
洪大人拟好了旨,在皇帝耳邊誦讀了一遍,洪大人不愧為文壇泰鬥,頃刻之間提筆寫就的這洋洋灑灑的聖旨也文采斐然,皇帝微微點頭。
來不及了,原本他要做的事,來不及了。
他不能把江山交到宣和手中,便只能選擇一個願意護宣和一生的人。
大雍對文人還算寬厚,極少有需要朝臣下跪的時候,洪大人卻在臨行前在皇帝床前跪下,磕了個頭。
起身之後便疾步離去,事發突然,誰都沒有做好準備,他如今正是要去做些準備。
第二日宮門便開了,所有朝臣都在太和殿前聽旨。宣旨的不是司禮監的人,而是當朝首輔洪大人。
沒有人說今日宣的是什麽旨,但所有人都知道聖旨上寫的事什麽,只是不知是哪一位。
如今還有繼承權的四位親王跪在最前方,那寶郡王今日卻不在此處。
洪大人手持聖旨,一言不發,下方衆人跪在石磚上聽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幾百人的廣場上竟無一絲聲響。
謝潤看着洪大人手中的聖旨,喉嚨有些幹澀,成敗就這一瞬。
就連大皇子和六皇子也有些緊張,只有謝淳,他看的是養心殿的方向,宣和如今就在那。
不論是誰,他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在京中掣肘頗多,若聖旨上的人不是他,他還是要回涼州去,才好另行謀劃,只是,還有宣和。
涼州是苦寒之地,宣和多半是不願意去的,他也不願叫阿和吃那樣的苦,但留他在京中……謝淳又想起了那個夢,過于真實的夢。
他不可能放宣和一人在京中。
皇帝這幾日都是睡的時候多,醒的時候少,宣和勸着貴妃去休息,自己卻片刻未離。如今不必當初,老二被除名,老五被圈禁,周家已經倒了,太後也沒有倚仗,沒有人會對他指手畫腳。
宣和知道,洪大人今日在宣旨,皇帝醒來的第一日,便見了洪大人。
他不知道是誰,原本是或許會是小皇孫,但如今……
宣和想,謝淳也好,老大老三老六也好,其實都一樣,以後的事都在以後,最當前的是,他要照顧好爹爹。
謝汲說鎮南王府有一位善解蛇毒的大夫,他已經快馬加鞭派人去請,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呢?
他從沒有這樣清晰地認識到皇位的更疊意味着皇帝生命的終結,或者說他潛意識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
他一直都知道,謝淳是要當皇帝的,卻從來沒有這樣的直觀地感受,他當登基的時候,皇帝便已經是先帝了。
他就沒有爹爹了。
太和殿前,洪大人說出皇七子謝淳幾字時,下方有一瞬間的騷動,緊接着便是沉默。謝潤錯愕地擡頭,有些不可置信,朝中他的呼聲比謝淳要高上許多,論功行賞也該是他。
老**宮那日,帶人守着乾清宮的是他,為護駕受傷的也是他。
他牽制住了老二,救駕有功,而謝淳,他不過是去了一趟郡王府。
不過是,去了一趟郡王府。
謝潤忽然就明白自己輸在了哪,他不是輸給謝淳,他是輸給了宣和,從小到他,他都沒贏過。
他還是不夠了解父皇,誰能想到一個君主,居然真的會将養子與江山放在一樣重的位置上考量。
誰能想到,皇帝真的會因為謝淳更重視宣和而選擇他。
石磚上跪得久了,寒氣沁入了膝蓋,這個時候誰也顧不上些許的不适,衆人眼中或是震動或是釋然或是不甘。
當事人卻十分淡然,心中所想也不過是,不必叫阿和吃那樣的苦了。
聖旨一宣,謝淳便是太子。
他站起身,洪大人将手上的聖旨交給他,頭一個向他行禮。
接着便是山呼海嘯般的朝拜之聲。
宣和依稀聽見了“太子殿下”幾個字,往太和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是誰。
他仍是松了一口氣。
不論是誰,如今儲君已立,社稷無憂,皇帝的病情不必再隐瞞,他們可以傾國之力去尋求解毒之法了。
皇帝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麽,睜開了眼,問宣和:“幾時了?”
“辰時初刻。”
得到答案之後他點點頭,知道聖旨已經宣了:“寶兒覺得是誰?”
宣和搖頭:“我不知道。”
原本他會覺得是謝淳,但後來皇帝似乎是有心要立小皇孫,他便摸不清他的态度了。
皇帝說:“哪個對你好些?”
他原本要立的也不什麽皇孫,不過如今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面上都是挑不出錯的,尤其是老三,但宣和很清楚,不論謝淳對他是什麽心思,會發自內心地照顧他的只有謝淳。
這是他幼時自己做的選擇,有些事,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