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宣和先是同黑棋打了個招呼,然後拿豆餅喂它,花了将近一刻鐘時間跟它溝通感情,然而真到了要上馬的時候,黑棋又不配合了。
這次不論宣和怎麽摸它腦袋都不好使了,他有些氣惱,暗道這馬不愧是謝淳養的,跟他如出一轍的狗脾氣。
宣和看了謝淳一眼,謝淳便喊了一聲:“黑棋。”
他擡手,黑棋主動蹭了蹭他的手掌。
宣和也不知道他倆怎麽交流的,謝淳全程都沒有說話,看着倒是脈脈溫情的。
宣和再次上馬時,黑棋便安分了許多,謝淳牽着缰繩,扶他上馬。
黑棋回頭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疑惑謝淳怎麽不上去,謝淳牽着缰繩走到前面。
給宣和牽過馬的人多了去看,牽馬的人中,謝淳的身份也不是最高的,他幼時學騎術時,皇帝還親自牽着馬帶他走了幾回。
但現在的感覺依舊很奇妙,其他人不必說,為他牽馬那是身份的差距,皇帝是因為咬破教自家孩子學騎術,謝淳呢?
出宮這一路,遇上了不少人,見着寶郡王坐在燕王的坐騎上,燕王而卻在前頭為他牽馬。
這是寶郡王在作踐人呢?
可燕王那表情着實不像是不情願啊。
宣和看着走在前頭的人,不知怎的,腦海中就回蕩起了蔣大為的聲音。
“你挑着擔,我牽着馬……”
只是如今他騎的事黑馬,若是換成玉哥,就更應景了。他想着想着就笑了出來,謝淳不知他在笑什麽,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沒有問宣和在笑什麽,宣和卻自己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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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淳牽着馬,黑棋走得很穩,他抱着黑棋的脖子他微微俯下了身,“你不好奇我笑什麽嗎?”
謝淳姿态放松,不僅不慢地前行,順着他問:“笑什麽。”
“敢問路在何方!”
這要是別人莫名其妙地聽到這句話,或許會多想,至少會有些感慨,但謝淳不是一般人,不清楚就不去想。
阿和高興就好。
雖然有馬,但他們這樣走的速度基本就是步行的速度,走了挺久都沒出皇城,宣和有些不耐煩了。
謝淳又不會跟他說話,他騎着馬也是很無聊的好嗎?
他打了個呵欠,謝淳就停下了。
不等宣和反應過來,人已經翻身上馬坐在他身後了。
謝淳雙手從宣和胳膊底下穿過一只手搭着他的腰,另一只手牽着缰繩。
他一上馬,黑棋似乎也興奮了起來,速度一下就快了許多,即便背上馱着兩個男人也不能影響它。
歡快地一路跑出了皇城。
宣和原本坐在馬上,風吹着有些涼,謝淳上馬,身後多了個人,周圍似乎都暖和了不少,因此對放在腰間的手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馬鞍上做兩個成年男人其實是有點擠的,宣和本就靠前,若是在坐正了身體只會更累,因而沒一會,他又跟沒骨頭似的往後一靠。
謝淳摟着他的手緊了緊,呼吸都放輕了。
宣和沒有說,但謝淳知道他要吃的馄饨是哪一家,縱着黑棋往東走,出了城門又行了一段,到了人多的地方他才又下馬牽着黑棋。
宮裏頭遇見他們的人都知道他們身份,看起來還有些忌憚,這京城裏的百姓可沒有。
這馬長得漂亮,叫人忍不住多看,馬上的人更漂亮,再仔細一看,這不是寶郡王嗎?
宣和是這街上的常客,衆人知道他的脾性,紛紛同他打招呼,喊他郡王爺,宣和也同他們點頭致意。
又走了一會,馄饨鋪子就在眼前了,宣和看到前頭有一個牽着驢的男人,驢背上坐着個女人。
他們停在賣酥餅的攤子前,那老板将酥餅遞給男人,一邊同他寒暄:“又來接你媳婦兒啊?”
這男人将手上的銀子遞過去,聞言回頭看了看自己妻子,笑得有些憨。
宣和一向對這種伉俪情深的很有好感,謝淳停下腳步,他也不急,就這麽坐在馬背上看,看着看着覺出點不對來。
驢,牽驢的男人,驢背上的妻子。
黑棋,牽黑棋的謝淳,黑棋背上的他。
謝淳正巧回頭看他,被他一眼瞪了回去,兇巴巴地質問他:“你看什麽?!”
謝淳搖搖頭,又轉回去了。
馄饨鋪子的老板同他比比旁人還要熟絡些,宣和第一次坐下吃馄饨時他還有些意外有些惶恐,如今他按已經能十分自然地同他寒暄了。
因為宣和偶爾會來,老板便專程為他準備了一口碗,這碗自然還是不及王府的瓷器精致,只是也花了他一兩銀子,着實不是一筆小數目。
老板對這碗十分珍惜,小心再小心地藏着,每日清洗,只在宣和光臨時拿出來招待他。
如今宣和到了,他便拿出那口碗來,城中的百姓自然沒有學過宮中的規矩,所謂行禮也不過是問:“郡王爺安好。”
宣和說:“你也好。”
老班替他們擦了擦本就無塵的桌子:“今日怎的不見百裏小兄弟。”
百裏彙自己也會來這吃馄饨,因此老板同他更熟些,又知道他是宣和的侍衛,才有此一問。
他這是把謝淳當作新的侍衛了。
宣和米有說百裏彙,而是指着謝淳說:“這是我七哥。”
普通百姓見到王公貴族基本都是誠惶誠恐的,因而宣和不說燕王,只說是七哥。
他這樣說,老板果然沒猜到謝淳的身份,只當這位是郡王爺的親人,不知是哪個府上的七公子。
“這位七公子,可要放些小蔥?”
謝淳不知多久沒聽他喊過七哥,這一聲雖然不是對着他喊,也足以叫他回味,他一時竟顧不上那老板的話,只看着宣和。
宣和說的時候沒想這麽多,被他一看倒是反應過來了,有些不自在,眉峰聚攏,先發制人:“問你話呢,發什麽愣。”
謝淳嗓音比平日歷更低些:“……不放。”
老板問明白了就去給他們煮馄饨,宣和後知後覺:“你什麽時候也不吃蔥了?”
謝淳不說話了。
這有什麽不能說的?莫名其妙。
宣和主動找話,抛出去的話頭都跟石沉大海似的,他也懶得再搭理人。
好在馄饨很快就上了。
冬日裏吃上一碗帶湯的馄饨,整個人都暖融融的,十分舒适。
宣和喟嘆一聲,又想起來北街上有一個米餅鋪子,那那老板娘是個寡婦,獨自經營二十餘年,米餅做得香酥可口,宣和如今想起來那香味似乎就在鼻尖。
謝淳又帶他去買了米餅。
真拿在手中,宣和又覺得這餅的味道似乎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好吃,就這麽帶着一包油紙包着的餅回了府。
這一路相處比較融洽,宣和準備一會找個機會探探謝淳對小皇孫的态度。
燕王府的下人,眼見着王爺同郡王共乘一騎回來,到了門前,他自己下馬,也沒将缰繩交給下人,而是就這麽牽着黑棋入府。
宣和原本是坐在馬上的,但是忽然想起來自家玉哥還在謝淳府上,馬廄同黑棋在一處。這要是被玉哥瞧見了他在外頭騎了它的“死對頭”不知要怎麽鬧。
一時也麽想到,謝淳是要直接送他回院子,而不是要去馬廄,趕緊叫他停下。
他自己下了馬,然後說:“我去看看玉哥。”
正好手上的米餅也能喂它吃一點兒。
玉哥在他身上嗅了嗅,宣和趕緊把手上的餅喂過去,然後拍拍它的腦袋,摸摸它的耳朵,輕聲細語地同它說話。
玉哥果真被這糖衣炮彈騙過去,嚼着宣和遞過去的米餅。
宮中來人的時候宣和正要喂最後一塊,那是貴妃派來的人,見了他們連問安都沒有,徑直說:“陛下遇刺,娘娘叫小的來通知微微殿下。”
宣和手中的米餅掉到了地上,玉哥有些委屈地拿頭拱他,宣和卻顧不上了,只覺得眼前發黑,雙腿發軟,有些站不穩。
謝淳兩步走過來,握住他的胳膊,宣和聲音顫抖,抓着人問:“你再說一次?”
傳話人正要說,宣和又松開,不再浪費時間,去解玉哥的缰繩,只是怎麽也解不開。
謝淳從身後握住他的手:“我來。”
只是解開了缰繩,他沒有交給宣和,而是說:“如今你入不了宮。”
皇帝遇刺,宮中一定戒備森嚴,貴妃能叫人出來傳話已經是打了時間差。
周家已經倒了,以貴妃的手腕,如今控制皇宮的一定不會是太後,這方面無需擔憂,只要皇帝沒事……
謝淳沒能勸住宣和,便陪他一起進宮去,果然是被攔下了。
貴妃可以叫侍衛統領封了皇宮,卻不能再叫他放宣和進去,他們如今便只能在外頭等着。
宣和站在宮門口,看着巍峨的宮牆,厚重的大門,有些迷茫,是他太貪心了嗎?
去年冬日裏,他想起了一切,用裘老搶回了皇帝的命,原來只有一年嗎?
宮門前是空曠的廣場,沒有一絲遮擋,北風呼嘯而過,宣和打了個寒顫,喃喃自語:“是我太貪心了。”
原本謝淳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謝淳一定會保他性命無憂,他卻還想要更多,想要小皇繼位,想要憑着輩分做個逍遙皇叔。
皇帝真的應了他着手去做這事,現在卻……
是因為,劇情不能被改變嗎?
他知道錯了,他不要這麽多了,他只要爹爹好好的。
宣和像是抓住了關竅,他抓着謝淳,眼中爆發出希冀的光,又帶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祈求,可或許是謝淳的冷靜影響了他,他沒有說出到嘴邊的話。
他兀自搖頭,不,不能說。
就算謝淳是主角,這個世界也不是他說了算,告訴他又有什麽意義?
謝淳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宣和,慌亂無措,即便是那日在小院中他也不曾如此。
他盡可能放緩了語調,笨拙地安慰:“會沒事的。”
他從來不說無用的話,但這一句顯然是無用的,不論是對如今的狀況還是對宣和的情緒。
果然是無用的。
宣和不知想到了什麽,松開謝淳,翻身上馬。
宣和要去找裘老,他能救第一次,就一定能救第二次。
他上到半途白謝淳攔腰抱了下來,謝淳将人緊緊禁锢在懷中:“皇宮封鎖瞞不住人,你若這般形狀,明日整個京城都知道出事的是父皇。”
宣和冷靜了一些,謝淳略微放緩了力道,盡可能多說些話哄住他:“你能想到的貴妃娘娘也能想到,你如今,好好的,叫她安心便是。”
宣和像是徹底冷靜下來了,點點頭:“我不去了,你松開我。”
謝淳依言松開他。
但他剛松開,宣和又主動紮進了他懷裏,抱住他的腰,枕着他的肩,歪着腦袋仰視他,語調軟軟的:“謝淳,我想進去。”
但這一次,謝淳搖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