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來過?”
白修遠這才轉過身來:“寶郡王?”
宣和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聯絡上的,或許他的計劃要落空了,他仍舊問:“謝淳來過?”
白修遠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在這裏,眼睛派不上用場,不如耳朵好使。”
宣和将手上的油燈往前送了送:“那小白大人為何覺得,來的是他?”
“階下囚罷了,當不得這一聲。”白修遠盯着他手上的油燈,半晌又将視線移向了燈火後的他:“郡王爺的腳步聲變了。”
“變得像謝淳?”
白修遠搖搖頭:“我不曾見過燕王。”
“那你為何覺得是他?”
“孔師弟同我傳過消息,想來是燕王回京了。”
白修遠既然喊出了這四個字,心中一定是十分篤定的,僅僅因為孔明聯系過他這個緣由,未免站不住腳。
“你還是沒有說我哪裏像他。”
“從前郡王爺從入門到這是三十息,今日是三十六息。燕王殿下自小便去了涼州,自然沉穩謹慎些,郡王爺身上從來只有張揚銳利。”
“當年您跨馬游街時,我就在街邊的酒樓上。”白修遠露出些懷念的神色,感慨道:“小殿下變了不少。”
宣和心道,被人算計了自然知道謹慎。
即便手上有谕令,探視的時間也是有限的,宣和不想在這些事情上留下讓人攻讦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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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出去嗎?”
“自然。”
“作為交換,你幫我,二十年。”
白修遠向他拱手:“白某任您差遣。”
宣和蹲下,将手中的燈放在栅欄前的地面上,然後就這樣離開。
白修遠瞧着他離開,看了一眼那閃爍的油燈,看了一眼還透着光的高窗,搖頭輕嘆,失算。
他方才當真以為來的是燕王,燕王那樣的人,就該叫他看到自己的**,毫不遮掩的。卻也不是全無收獲,從小殿下的表現看,他們似乎有些龃龉。
只是他将來若要為父親翻案,繞不開涼州,這可如何是好?
本是有心算計,沒想到換來這一盞燈。
白修遠看着不遠處地上的燈盞出神,在這陰暗濕冷的地方呆了六年,他的骨血都已經腐朽,哪裏會喜歡光?
固安
山上的糧倉還是縣衙派來的人發現的,再看縣令的反應,似乎是真的對此毫不知情。原本按這個情況是要去周家取證的,但是如今那莊子上這許多人不知去了何處,萬一就在周家,他們上門去自投羅網嗎?
脫罪最簡單的事就是毀滅證據,就像之前刑部的那一把火,他們若是再晚來幾天說不得這幾處莊子也要失火。
物證可以燒,那處理人證自然是要殺。
“周家畢竟是理國公本家,此事事關重大,還是要請蘇大人定奪。”
其他人一聽,趕緊附和:“對對,咱們先回京去。”
錢毅聽得發笑,還挺怕死,不過他比他們更想回去,如今這情況,還是要早些叫王爺知道才好。
宣和一直奇怪,原書中老二是如何逼宮上位的,皇帝即便是昏迷,他身邊也有十二親衛營拱衛着,即便是皇宮戍衛軍跟着一起反了,京城守備,京郊西北大營總不見得都一起反了。
若是沒有打量的兵力,最可能下手的地方就是皇宮守衛,但這個時候他們要對付的不僅僅是皇帝的親衛,還有皇城外的趕來的駐軍。
換言之,一定還有其他勢力。
如今想來,這是理國公府養的私兵?
一般的世家大族有財力豢養死士,卻沒有條件去養私兵,理國公就不一樣了,當了十幾年的鎮國大将軍,他若是以戰養兵順帶着中飽私囊,還真不好說。
“那莊子上最多可以住多少人?”
“屬下瞧着大約是三千,若是住得擠一些,四千也是有的。”
四千,這可不是小數目,皇帝親衛共十二營,加起來也不過是六千,皇宮駐軍也才一萬左右。
“主事的是管事?”
“是個管事。”
一般莊子上主事的都是管事,但是這個時候管事有點不頂用。主子犯了禁多半是要推到下人身上的,上次老五便是如此,但這一次,管事的分量顯然不夠。
總不至于理國公家的管事都有一顆當将軍的心吧?
不知最後會推出誰來。
謝沣來時正撞見宣和牽着玉哥在外頭散步,他原本是打算進宮一趟,将這事同皇帝說清楚,到了門口又開始糾結起來。
他如今愈發覺得皇帝什麽都知道。
他是靠着書中劇情,靠着各種證據推斷,而皇帝或許是在一切事情發生的時候就已經了如指掌,他能查這事還是皇帝授意,如今這樣貿貿然地進宮去了又叫人無端猜測。
宣和想着想着便沒有上馬,牽着玉哥慢慢走,他在前頭出神,玉哥拱了拱他的腦袋,宣和心不在焉地安撫它。
直到一聲呼哨傳來:“大寶,騎馬去~”
宣和一擡頭就看見謝沣騎着馬居高臨下看着他。他哼笑一聲跨上了馬,輕夾馬腹催着玉哥向前:“走。”
他說完便率先小跑了起來,謝沣調轉了方向跟上他,誰知宣和越跑越快,一直到出了皇城謝沣才追上他。
瞧着宣和衣袂翻飛的樣子他就忍不住酸:“騎個馬,你穿這麽花裏胡哨做什麽?”
宣和原本出來不是為了騎馬自然也沒顧得上換衣裳,他今日一襲寬大的白袍,腰帶也系得随意,看上去俊秀又灑脫。
本是無意之舉,說不得還要引領一番風尚,過兩天就該滿大街的廣袖騎服了。
帶馬出去兜風是京中纨绔的日常活動,況且昨夜裏下過雨,今日天氣還算涼爽,西郊的草場上人還不少。
自然也有他們相熟的纨绔。
年紀相仿的十幾個人聚在一起,又都是來騎馬的,少不得就要比試一番,玉哥争氣,宣和在這種比賽中就沒輸過,今日也一樣。
他們的終點是一條河,宣和第一個到,他下了馬牽着玉哥往河邊去。
玉哥低頭飲水,宣和也有些渴了,但他看了看玉哥踏在水中的蹄子,到底是沒下去手。
宣和脫了鞋,挽起兩寸褲腿便下了河,站到玉哥身邊給它解開鬃毛上的辮子,這才想起來沒帶梳子,他沖身後喊了一聲:“來個馬梳。”
身後的人陸續都到了,一個個都牽着馬來河邊,聞言就有人給他扔了一把梳子,宣和給玉哥洗了澡梳了毛就放它自己去玩。
河裏的那一幫人已經開始嚷着要捉魚了。
宣和方才為了給玉哥洗澡,在袖子上打了結,如今解開随手一擰就是水,謝沣打趣道:“不知道學你穿廣袖騎馬的人會不會連這也一并學了。”
宣和不以為意:“都知道我身上的衣裳是錦繡坊出來的,他們要學也得給我交銀子。”
“你這算盤打得精……”謝沣彎腰随手從水裏撈出來一縷黑色的毛發,往上游的方向看去:“哪個孫子到咱們上頭去了?”
這一看就是梳下來的馬毛。
宣和懶洋洋的不願意多給一個眼神:“閑得慌了,就算你姓謝,你也不能管着人不讓飲馬吧?”
河岸有些起伏,這裏瞧不見上頭是個什麽光景,謝沣也懶得再計較,笑道:“我這姓謝的可沒你這姓沈的金貴,大寶貝麽。”
為了防止宣和發作,他又立刻轉移話題:“對了你貂呢?”
宣和瞥他一眼:“在家。”
“他不是愛往你身上鑽嗎?”
“兩天就野了,如今王府都快圈不住它了。”
他們在水裏呆了一會就往岸上走,宣和手上提着鞋,随意找了個幹的地方坐下晾腳。
“兩位郡王,可有什麽法子生火沒?”
說話的也是個皇室子弟,不過比起謝沣關系要遠一些,他祖父就是郡王,他父親又不是世子,到了他這一輩已經只剩個輔國将軍的虛銜。
謝沣看了看身邊金貴寶郡王,大寶貝都在這晾着等風幹,竟還有人比他更嬌氣的要生火烘幹?
“大熱天的生火做什麽?”
“河裏有魚,我們想烤魚。”
“這河才多深,哪來的魚?”
“真有,就在那……”他指着上游的方向,卻見那邊似乎有些混亂:“他們幹什麽呢,怎麽都下去了?”
宣和一下就意識到怎麽回事了。
這裏他來得多了,這條河說不上多寬,也沒多深,唯獨對面靠山處有一段,深不見底,要說有魚,也只能是那了。
這裏的人大多不會游泳,要是真出了什麽事……
宣和顧不得還光着的腳,站起身扔開手上的鞋就往那邊跑去,跑着跑着就成了游。
身後謝沣喊了幾聲也跟着一起赤腳跑了過來。
這一幫子人還不算太沒有分寸,不會游水卻會求救,已經有人騎了馬趕去喊人,留在這的也都注意着腳下,站在水深及胸之處便沒有再向前。
宣和記得有一個會游泳的當年還同他比過:“溺水的是誰,王博楓呢?”
“溺水的就是他。”
早該想到的,一般人也不敢下去。
有山體遮擋着,曬不着太陽,這裏水有些涼,多半是沒有熱身就下去,抽筋了。
不過這個時候猜測假設都沒有意義,宣和問清楚了就往那邊游過去。
王博楓手上拽着長在岩石縫中的一叢雜草,雖然還有意識,宣和也不敢從他身前過去,于是逆流而上從他身後靠近。
眼見着就要到了,那雜草卻撐不住了,手上沒了可以借力的點,他立刻掙紮起來,宣和加快速度游過去,在他沉下去之前一把拽住了他的頭發往岸邊去。
帶着個人不好使力,何況這傻子還在不停掙紮,但宣和知道現在說話也沒用,他多半聽不見,索性攢着力氣往岸邊去。
好在這個時代,男人也蓄發。
謝沣方才趕過來明白怎麽回事之後就要衆人都脫衣裳,如今水中站着十幾個打赤膊的男人。
衣裳接成長長的一條向水中抛去,落在宣和面前,宣和伸手去撈,沒撈到,衣裳順着水流走了。
脾氣再好的人都想要罵娘了,何況是宣和,要不是沒有空閑,他一定給謝沣比一個中指。
謝沣急急收回衣裳就要再扔:“大寶,你再撐一會啊。”
宣和不再指望他們,繼續奮力向岸邊游去,王博楓已經不大掙紮了,不過也因為這樣他省了不少力。
就怕來不及,他雖然會游泳,但體力有限,如今已是勉勵支撐了,長時間泡在水中,體力和體溫都在迅速流失。
宣和咬了咬舌尖,這是人命,他得帶回去,他自己,也得回去。
忽然宣和感覺到了些不一樣的波紋,他往側方看去,一個人正在向他靠近,救兵搬到了?
這人動作很快,眨眼間就到了宣和身邊,鑽出水面,抓住他微涼的左手。
“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