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上
外面又下起了雨,雨滴打在玻璃上簌簌作響,房子隔音不比前一個,樓上固定的夜半笛聲又響了起來。以往這時候方唯都會跟周銳昀嘟囔抱怨樓上的姑娘總吹這一首。可這會兒兩人才像兩只困獸争鬥完,沒有任何缱绻的氛圍,或許以後也不會再有。
周銳昀拿眼角睨着方唯,後者在他的眼神裏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抖着唇閉上了眼睛:“到此為止吧。”
到此為止。
周銳昀聽明白他的話後拿指腹蹭了蹭唇角,然後從一串鑰匙裏取下一個,扔在了地上,啪嗒一聲響,方唯也像受驚的動物般抖了一下。周銳昀懶得看他,轉身就開始收拾東西。而這房子裏大大小小的物品多是方唯添置,他必須要帶走的沒幾樣,倒像只是個短暫的房客。
沒幾分鐘就收拾完畢,周銳昀似毫無留戀地走出卧室,沒看方唯一眼,對方也沒看他,始終低頭望着地板,房間裏寂靜無聲。
走到門口時周銳昀終于頓了頓,沒回頭,因為他猜得到身後是空蕩蕩,未關的窗戶吹起窗簾,掩去一切情緒。方唯在卧室裏沒追出來。
他盯着牆面的污點幾秒,最終開門走了出去。
等人走了許久,方唯才卸下力氣,身體處處都痛的他站不住,緩緩順着牆滑下,臉埋在雙手裏,雙肩顫動,許久都無聲無息。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木然地擡起頭,正前方是床頭牆壁,上面挂着許多照片,頃刻入眼的那張刺地他又是一痛——是蹭周銳昀跟他同事公家出費自駕游那次,同行的陳冉偶然拍下的一張。在一片巨大的澄澈湖泊前,周銳昀倚着車吸煙,方唯在不遠處舉着相機偷拍他。
當時方唯不知道自己也在別人的鏡頭裏,他眼角眉梢的愛根本毫無掩藏,一眼便知。
後來陳冉把照片發給他,他一看便極喜歡,趕緊保存。跟周銳昀在一起後又打印出來,挂到牆上。挂上牆後,他還比照着照片的樣子,用手比出鏡頭,對準周銳昀:“看,你永遠在我的鏡頭裏。”
周銳昀挑眉一笑,走開了:“幼稚。”
不是幼稚,應該是可笑。方唯捂着眼睛苦笑出聲,自己的愛全都是別人的笑料而已。他忽然站起來走上前,把那張照片硬生生拽了下來——牆紙都差點被掀起。
鏡框劃傷了他的手,他卻沒停,固執而暴力的扣開鏡框,把那張薄薄的照片扯出來撕碎了,再也拼粘複原不了。
卧室裏滿目周銳昀的所有物,兩個枕頭、衣櫃裏一半的衣物、拖鞋,走到衛生間還是,并排的牙刷、毛巾、刮胡刀……他走時一樣沒帶,方唯呼吸間都覺得這房子依然全是他的氣息,令人難受到窒息。
他趕緊赤着腳失魂落魄走到客廳,腳底被尖銳的硬物戳破,疼得他跌在地上,細細看去卻是模型的碎片。
哪裏都是!哪裏都是那個人的痕跡,包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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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唯快要發瘋,他顧不上腳疼,反正疼到極致總會麻木……他手腳并用的爬到沙發上瑟瑟蜷縮着,緊緊閉上眼睛再不敢動。
從天亮熬到天黑再熬到天黑,方唯滴水未進,被凍得毫無知覺,意識都逐漸,可一動也不敢動。他分不清時間是否在流動,分不清自己的血液是否還在流動。
直到有人推開了門,站在了沙發旁。
方唯大腦模糊,眼皮糊在一起澀痛的看不清人。他只是下意識伸出手,又想到了某種撕心裂肺的痛,手又瑟縮地收了回去。
“方唯。”那個人卻一把抓住他要往回縮的手,“你怎麽了?”
方唯努力睜開眼睛,幹裂的嘴唇動了半天也沒發出聲音,但能看出他是喊了聲:“譚哥。”
拉着他的人是譚西原。
不是那個人。
不是。
譚西原一臉緊張:“怎麽回事?你門都沒鎖。”他又看了眼,“手上腳上都是血……”
血太觸目驚心,譚西原一進門差點打120。
“譚哥。”方唯喉嚨像淤積了許多沙子,澀啞的幾乎聽不見聲音。
“要去醫院嗎?”
方唯搖搖頭,掙紮着要爬起來,嘴裏還是那兩個字:“譚哥。”
譚西原不知他是怎麽了, 連忙把人扶坐起來:“慢點。”
扶完人他要撤回手,卻突然被人一把抱住腰。譚西原吓了一跳,下意識要去推,碰到人時又放緩了力道。
“怎麽了方唯?”
埋在他腰間的男孩不說話,只是肩膀劇烈顫抖起來。譚西原看到了散落在地板上的模型碎片,明白了大半:“跟人吵架了?”
方唯鼻子貼着譚西原的衣物,吸着他身上的氣息。這股算不得陌生也算不得熟悉的氣息沖散了房間裏無處不在的周銳昀的氣息,近乎于解救了他,
方唯輕輕搖頭,聲音模糊不清地叫着:“譚哥,譚哥。”
譚西原嘆氣,這副樣子估計不只是吵架那麽簡單,于是伸手撫摸着他的後頸,溫聲道:“分手的人是可以放聲哭出來的。”
這句話像一打開了開關,埋着腦袋的人忽然痛哭出聲,聲聲撕心裂肺。
“我、我連分手……”方唯聲音發抖,“都不能說……”
連分手都沒資格說出口,因為這或許連戀愛都算不上。
譚西原不了解詳情,此時任何言語的安慰都是徒勞。
整個房間都回蕩着方唯的哭聲。他無能為力,誰在無望的愛面前都束手無策。
哭了許久,氣都續不上,才漸漸停下來。等譚西原聽見人沒了聲,才發現方唯已經哭睡着了。皺着眉,眼睛紅腫,眼底泛青,應當是一晚沒睡,這會兒才會哭睡着,甚至睫毛上還挂着一滴淚。譚西原輕手輕腳地把人放倒在沙發上,又拿了毯子給他蓋好。
屋子雜亂,沙發上和地上還有血跡。譚西原按了按太陽穴,浸濕毛巾給方唯清理傷口。
毛巾碰到傷口時方唯擰着眉呻吟了一聲,沒醒。聲音微弱譚西原沒聽清,直到他說了第二遍時才聽明白,他在喊:“痛。”
譚西原頓了頓,擦拭的動作更加輕柔了點。今天一天,方唯都沒去上班,電話也打不通。待到下班,譚西原不放心,還好之前方唯有把自己的地址告知過他,在附近摸了會兒才找到地方。敲門沒人理,伸手一推發現門壓根就沒鎖上。
譚西原收拾完方唯,見人一時半會醒不來,便坐在對面的單人沙發上用手機處理工作。莊越發來信息,問他怎麽還沒回來?
A大的錄取通知書還在抽屜裏,譚西原一直想找個機會跟莊越說,但最近忙的不可開交,一直沒找到好時機。更何況……更何況譚西原不知該怎麽面對莊越,對方那點兒心思他要是再察覺不到那就是裝傻了,可裝傻是最省事的途徑。譚西原仰頭閉上了眼睛,在沒人看見的地方,他才能洩露出一點兒的脆弱和無助。
落地燈的燈罩是紅色,暖黃燈光變得橙紅,像夕陽即将掩于地平線下。方唯側躺在沙發上,眼睛半天才聚光。
“醒了?”
方唯腫着眼睛望過去,譚西原笑容溫和的坐在對面。
“譚哥?”他有短暫的失憶,半晌才回憶起自己先前好像抱着人哭了一場。
“餓了沒?我煮了粥,抱歉,沒經允許擅自用了廚房。”
方唯遲緩地搖頭:“沒事。”過了幾秒才想起回答問題,“我不餓。”
“那等你想吃了再吃。”
“嗯。”
時間流動緩慢,燈光籠罩着一方世界,兩個人彼此望着,一時沒再說話。譚西原體貼地不多問,他向來如此,對別人的八卦和隐私給予足夠的尊重。
“最近洗澡時注意點腳,傷口挺大的,注意別發炎了。”譚西原說,“現在疼不疼?我就簡單的清洗了一下,要是疼去醫院看看。”
方唯腦子混沌,反應遲緩,動了動腳也感受不到什麽,哪裏都很麻木。他很怕疼的,平時膝蓋磕到桌角都要叫喚兩聲,周銳昀評價他嬌氣,而他只是想引起對方的注意,想對方能一邊說他嬌氣一邊掀開他的衣服看磕的嚴不嚴重。
心口驀地發酸,眼淚刷的掉了下來,方唯聲音發顫:“為什麽……”劃破的傷口已經感受不到疼,而喜歡一個人變得如此痛苦。
譚西原靜默地陪他許久,時間不知不覺到了午夜,粥香四溢,一天一夜沒吃飯的方唯感到了餓。譚西原盛了碗粥給他,方唯披着毯子坐在沙發上捧着碗。
譚西原收拾了一下,打算跟他道別:“我先回去了,你這兩天可以請假,有什麽需要就聯系我。”
方唯從粥裏擡眼看他,待明白他要走突然焦急地起身:“譚哥……”
他一急,熱粥都灑了一手。譚西原趕忙幫他穩住:“怎麽了?”
“我不想住在這裏。”方唯緊緊攥着她的胳膊,“我不想住在這裏。”
譚西原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其實不太明白分個手而已為什麽能草木皆兵地脆弱至此。但還是耐着性子道:“那你去哪住?”
方唯不能再留在這屋子裏,他開始收拾東西,然而他發現自己也沒什麽好收拾的。成雙的馬克杯、牙刷、剃須刀、情侶鞋、情侶襯衫、共同養的花草……這些都不需要帶走,屋子裏的所有東西都該是兩個人的,回到一個人的狀态後,全都變成了不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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