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下
收拾的過程雜亂無序,方唯走走停停,內心悲涼,舉目茫然。譚西原想上前幫忙,可他才碰一件就發現尺碼不對,當是那人的——走了的那個。他手一頓,方唯瞥見,扭過頭去深呼吸:“那不是我的……”
譚西原放下衣服沒再動,方唯緩了會兒情緒繼續無頭蒼蠅亂轉,終于找齊了要帶走的東西,這時卻踢到個東西,白色的物體在地板骨碌轉了幾圈,碰到牆才停下。
“那是……?”譚西原望去。
方唯遲緩的動作驟然靈敏起來,飛快彎下腰去撿起來。
譚西原只覺眼前一閃,方唯已經緊緊攥住了那個東西,他咬着牙,額前青筋隐約可見:“我去趟洗手間,馬上就能走了。”
“哦,好。”譚西原看着他腳步混亂的走進了洗手間。
藥瓶圓潤,攥在手心也不覺尖銳。但和外表截然相反,它的存在是令方唯如此痛苦的罪魁禍首。方唯不想再看一眼,倏地扔進了馬桶裏,然後按下了抽水。
咕嚕嚕的響聲持續了一陣,方唯才敢低頭去看,然而藥瓶沒被沖走,仍舊大刺刺漂浮在水上。
方唯擡手捂住臉,無助的要命。許久後他又按了一次,這回沒回避,而是緩緩蹲了下來。頭頂白熾燈亮如白晝,每一處都被照得毫發畢現。方唯蹲在地上,耳邊響着抽水馬桶轟隆隆的聲響,他眼睛無法聚焦,始終是虛晃的一點,漩渦似的水流和旋轉下沉的白色藥瓶在眼前彌漫鋪散……
“好了?”譚西原終于聽到門鎖擰動的聲響。
“嗯。”方唯點點頭,他出來前洗了把臉,水珠順着尖俏的下巴往下流,蒼白臉色襯得他眼底發青、眼神無光。
譚西原在心裏嘆了一聲,什麽也沒問,只說:“那就走吧。”
門在身後被輕輕關上,所有美好或殘忍的回憶都留在那兒了。方唯忍住了,沒回頭看。
兩人找了家就近的賓館,譚西原問過他之後要怎麽辦,方唯顯然沒想過以後,遲疑道:“先住這兒吧,我也沒地方去。”
家不能回,和愛人的愛巢煙消雲散。
“我弟弟放假在家,家裏沒空房間。”譚西原不放心他,可自己家也不方便讓人久住,“不然你聯系謝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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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唯搖搖頭:“不用。”
“好吧。”譚西原也無法再說什麽,陪他辦理入住,開了房間。
譚西原替他把空天打開,四處看了看,覺得環境尚可:“那你先睡會兒,這幾天不想上班可以請假。”
“謝謝譚哥。”方唯坐在床沿。
譚西原想揉揉他的頭發,手擡起來卻只拍拍他的肩膀:“不用謝,有事打我電話。”
譚西原走了,房間空蕩蕩的全是陌生的味道。窗戶能看見外面的黑洞洞的夜色,仿佛暗藏着只野獸,方唯眼睫狠顫幾下,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
到家已經是淩晨,老房子隔音差,譚西原輕手輕腳開門,但此舉顯然多餘,因為該睡的人并未睡下。
“還沒睡?”譚西原放下鑰匙。
莊越眼神沉沉的從上到下掃視他:“怎麽回來的這麽晚?”
他這分明不該是弟弟該有的質問的強硬語氣。
但譚西原不想大半夜與他起口角,溫和道:“朋友心情不好,我陪了他一會兒。”
可莊越不依不饒,語氣依然又火藥味:“哪個朋友?”
譚西原腳步一滞,丢下一句:“不是你想的那個。”便要進自己房間。
莊越聽見他的回答先是一怔,見他要進房間又立即道:“哥你最近是在躲着我嗎?”
譚西原盯着門上的紋理,咬了下下颚:“我躲你做什麽。”
“我怎麽知道呢?”莊越站起來往他這邊走,炮語連珠,步步逼近,“我怎麽知道哥你為什麽要躲着我?我馬上就要去上大學,準備申請不住宿,反正離家很近,但我不知道手續怎麽辦,還想問你,但我最近一回來你不是睡了就是還沒回來。”
“明天有空我幫你看看。”譚西原說。
“我要去的是C大。”
“嗯,所以呢?”
莊越不知是從哪兒抽出一打東西:“那這是什麽?”
譚西原半轉過身,看清了他手裏的東西。
“A大的錄取通知書。”譚西原說,“怎麽了?”
“你弄來的?”
“算是。”
“是那個人給的,對嗎?”這樣東西憑他們這樣的人家怎麽可能拿到,而那個叫謝衡的男人,即使莊越才匆匆見過兩三次,但對方非富即貴的身份一眼即知。
譚西原一直糾結要不要拿出這張通知書,這會兒被對方自己翻出來,無疑是替自己做了選擇。他反而感到松了口氣,靠着門框說:“你都猜到了,何必再問?”
“A大的錄取通知書,要付出的酬勞是什麽?”莊越直視着他的哥哥,眼神閃爍。
“那是我的事了,你安心去A大就好。”
“要我出賣自己哥哥去A大?”
“什麽出賣?”
莊越舉着錄取通知書的手在顫抖:“不是嗎?那人是不是用這張廢紙逼你跟他在一起?我根本不需要!我不會去A大!”
“你放心,他沒有拿這張廢紙逼我。”譚西原說,“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負擔。”
“我不是小孩子了。”莊越搖着頭,“我能看到許多事情……那個人根本不是個好人。”
“你能看到什麽?他逼迫我?”
“不是嗎?”莊越眼睛裏含着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一絲深藏的期待。
譚西原閉了閉眼睛,偏頭笑道:“你哪來的這麽多幻想,我當然是自願跟他……”
話到這兒就夠了。
莊越雙眼陡然赤紅,脫口而出:“不可能!你不喜歡男人,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是自願的?”
譚西原呼了口氣:“莊越,這是我的私事,你應該尊重我。就像你成年了,我也會尊重你的隐私……”
“不可能!”莊越暴喝一聲打斷他,幾步便逼近,“你怎麽會自願跟那種人在一起?”
“不然呢?”譚西原盯着他。
“你、我,”莊越語序混亂,擡手要握住譚西原的雙肩,後者卻迅速地躲了一下,莊越手落了空,一下子急了起來,“我、我!哥,那我呢?我一直……”
“閉嘴。”譚西原捏着冰涼的門把手,喉結上下滾動一下,表情和聲音卻鎮定,微微搖頭,警告道,“後面的話我不想聽。”
莊越被突兀地打斷,一時啞了,只不停的大口呼氣:“你不能這樣,讓我連……”
“莊越,我不想聽。”譚西原重複了一遍。
眼前立時模糊一片, 莊越張着口茫然無措:“你不想聽……”
“不想。”譚西原緩緩搖頭,“我們永遠是兄弟,這點不會變的,莊越。”
我們永遠是兄弟。所有心事被這句話通通擠壓回去,莊越感覺到有只無形的手攥住了他那些見不得光的心思,狠狠攥着,不許他洩露半分。
他的哥哥真狠啊,竟連個開口的機會都不給他。哀極反想笑,莊越突然把手裏的錄取通知書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裏:“我不會去A大,這是我想說的。”
譚西原松了口氣,鎮靜道:“我希望你好好想想,這是你的未來。”
莊越死死盯着他:“我不會去A大。”
譚西原不能再面對他,擰開房門:“開學還有幾天嗎,你自己想想,早點睡吧。”
說完就立刻把門關上了,兩人被隔開。譚西原沒再往裏進,而是背靠上了門板,不多久便聽見門外傳來隐隐的嗚咽聲。他仰頭閉上眼睛,手指掐着手心,思緒亂成一團,可一切都昭然若揭了,他又罕見的鎮定。
黑夜寂靜,只有嗚咽聲隐隐約約。真好,每個人遇到了事,都能肆無忌憚地哭,可譚西原唯有苦笑。手機響了一下, 他拿起來,是方唯發來的。
“譚哥,我明天去上班。我想去上班。”
陌生而黑暗的空間裏全是令人難眠的恐懼,方唯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他越不想去想,腦海裏越浮現什麽,幾近崩潰,只期盼着太陽能趕快升起。他睜大眼睛,抖着手打了下這句話。
他想工作,想忙碌,想避開與周銳昀有關的一切,包括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