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下
已經是晚上七點,周銳昀下班後并未直接回家,方唯洗了許多遍手,洗到皮膚通紅泛起疼痛才停下。屋內沒開燈,偶爾有雷電劈亮他慘白的臉,他握着手機,撥通了電話。
已經是晚上七點,周銳昀下班後并未直接回家,方唯洗了許多遍手,洗到皮膚通紅泛起疼痛才停下。屋內沒開燈,偶爾有雷電劈亮他慘白的臉,他握着手機,撥通了電話。
周銳昀說在和同事吃飯,晚點回來。方唯張了張口,半天才出聲:“你什麽時候回來?”
“跟同事聚餐,晚一點。”
方唯沒挂電話,攥着手機:“你早點回來,我有東西想給你看。”
那邊沒什麽期待,敷衍地說了句知道了,便直接挂斷電話,滋滋電流聲消失,方唯感到徹骨寒冷,蜷在沙發上久久未動。
許久後,身體冰冷僵直,他打開手機又撥通了電話,這回等了會兒才有人接,方唯張口一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就聽見一道女聲說了個喂。
像膝跳反應,他當即聽出是蔣婕,呼吸一窒,立馬按斷了電話。
心跳很快,呼吸加速,胸悶到喘不過氣。這回感覺等了許久,久到天黑下來,暴雨漸歇。方唯渾身沒有熱氣,蜷在沙發一動不動。終于聽到黑暗裏傳來窸窸窣窣地開門聲,酒氣霎時溢滿整間屋子,晚歸的周銳昀在玄關一邊換鞋一邊按亮了燈。
“回來了?”方唯問。
周銳昀丢下鑰匙,走進屋內,看見了桌上冷掉的外賣,問:“沒吃晚飯?”
“不想吃。”
周銳昀當他嬌貴病又犯了,嫌外賣不好吃。“那就別點,浪費錢。”
同居後,周銳昀會把工資的一部分交給方唯,小少爺花錢總沒節制,稍一不注意腰包就空了。
“一頓飯也沒多少錢。對了,剛剛打你電話怎麽不接?”
周銳昀按了按額角,又去摸口袋,“回來的時候丢同事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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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唯眼睛一暗,說哦。
周銳昀喝多了,耳不清目不明,沒發現他的不對勁,解下領帶,坐到他旁邊。方唯卻忽然像受驚的鳥兒,彈跳着往旁邊移了移,周銳昀沒注意,拿起遙控器把電視聲調小了點:“吵得頭疼。”目光又一停,停在茶幾上的巨盒,“這是什麽?”
那是方唯從保安室拿的快遞,丢在桌上沒有拆。方唯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喉結滾動兩下才出聲:“送你的禮物。”
周銳昀狐疑地看他一眼,酒喝多了動作遲緩,半天才拆開盒子,裏頭是個做工精良的模型。他一看,先是一笑,拿着晃了晃:“送這東西?”
“你不喜歡嗎?”方唯懷着最後一點期待望着他。
“你是不是錢多的沒處花?”周銳昀卻皺眉道。
“你不喜歡嗎?”方唯眼睫一抖,還是這一句。
“喜歡?喜歡你浪費我的錢嗎?”周銳昀随手一丢。
模型丢在地板上咚的一聲,方唯的心随着這一聲沉下去:“這是我拿自己錢買的。”
“哦,所以呢?”周銳昀敷衍道,“下半個月你還能發一次工資?”
方唯想起身把模型撿起來,碰到冰涼的金屬那刻忽然眼眶裏湧出一陣熱氣,他哽了一下:“所以你看不到我前段時間整夜的加班,看不到我想為準備禮物的心意,是嗎?”
周銳昀睜開眼睛,方唯撿起模型陡然砸向了牆壁,一聲巨響:“我做什麽你都看不慣、都覺得是錯誤,是嗎?送你禮物你不高興,讨你歡心換來你的惡語相向!”
周銳昀頭一回見他如此大聲,不禁一怔:“你發什麽脾氣?”
方唯緊握着手,他有許多問題想問,卻都卡在喉嚨裏,只是不停喘着氣。周銳昀看着他,兩人許久無話,最終周銳昀不耐煩地走進了卧室洗澡。
水聲淅淅瀝瀝,方唯獨自坐在沙發上,疑問和害怕都像粘稠的絲線,将他緊緊纏住。碎了的模型散在地板上,尖銳的棱角似要刺穿他,燈光太亮,亮的令他惶然。他趕緊關了燈,黑暗包裹下來,他才感到了一絲難言的、幾欲令他熱淚盈眶的安全。
太累了,方唯在昏沉的睡意裏感到燥熱,他張口欲呼吸,口鼻卻被堵住,如溺水的人,四肢抽搐地掙紮, 卻又被壓制。一切都很重、很沉、很窒息……在濃稠的黑暗裏,夾雜着一絲酒氣和漱口水味道的人壓在他身上,舌頭抵進他的喉嚨深處,眼睛漸漸适應黑暗,方唯看見一雙明亮的眼睛,像野獸,他定定看着,身上人熱燙的手從胸腹滑向下身。
耳垂被舔了一下,濕熱的氣息令方唯燒了起來,很快也起了反應。他擡手,想抱住周銳昀,卻在兩人摩擦間感受到了對方漸漸硬氣的熱物——
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手心湧出一道道白色的、黏膩的觸感,那股觸感一路蔓延到喉口——
“嘶。”周銳昀被陡然掀翻在地,下身被人曲起膝蓋踹了下,疼得他面孔扭曲,而還沒來得及發火,就見始作俑者踉跄地跑向垃圾桶,一陣陣幹嘔。
周銳昀暗自緩了緩才踱過去,踹了踹方唯的後背:“你在幹什麽?”
方唯還在幹嘔,像要把五髒六腑都嘔出來,眼睛裏也聚集起了水汽。周銳昀偏頭笑了下,又踹了一腳,這次力氣沒控制,方唯差點被踹倒,周銳昀毫無憐惜之情,只居高臨下地質問:“幹什麽呢?惡心我啊?”
方唯緩緩擡頭,臉一半亮,一半被隐在暗處。
“今晚你沒有跟同事聚餐,而是和蔣婕在一起,對嗎?”
周銳昀頓了下,舔了舔方才嘴唇上被方唯咬出來的傷口:“又要為這事跟我鬧?”
才在一起不久他們就因為手表丢在蔣婕那兒鬧過一場,自那之後周銳昀還以為他學會了安分。
方唯搖頭:“你們是什麽關系?”
“懷疑我?”
“她說你們是可以上床的朋友,一直都是。”
周銳昀嘲笑道:“她告訴你的?你還什麽都信啊。”
方唯仰頭望着他,似要看清那張臉上有沒有破綻和心虛,但沒有,一絲裂痕都無,他不得不再戳破下去:“你媽媽也說了,讓你別跟她不清不楚的同居,關系能定下來就定下來。這又是什麽意思呢?”
“你看我手機了?”
方唯沒否認。周銳昀偏頭淬了一口:“真行。”
方唯的目光緊緊盯着他,一字一句問道:“所以在你父母眼裏,和你同居的是蔣婕。我為你跟家裏鬧翻,而你一直隐瞞我的存在。”
“我從來告訴過你我跟家裏說了你的存在。”周銳昀反駁道,“不都是你自己誤會的嗎?”
方唯低頭慘笑,原來是怪他自作多情了。
周銳昀捏捏鼻根,見這情形沒有在做下去的可能,便不耐道:“不做算了。”
他擡腳要走,方唯在後面追問:“你去哪兒?”
周銳昀回身冷笑,像看穿了吧,嘲諷道:“放心吧,去廁所而已,不是去蔣婕那裏。”
方唯卻不像往常那般好打發,目光沉沉地看了眼他的下身:“藥效這麽快嗎?”
他平靜的一句話,令周銳昀今晚第一次變了臉色。
周銳昀垂眼看自己的下身,又擡頭盯着方唯:“什麽意思?”
抽屜就在身後,手一用力就能打開,方唯卻因為發抖,晃了幾次才打開,最深處的藥瓶暴露在空氣裏,手腕一轉拿了起來。
周銳昀眯着眼睛看去。
“你放在卧室抽屜裏的頭疼藥,下午的時候我數過,裏面一共16顆藥,我拿了一顆,還有15。”方唯拿着藥瓶,險些沒拿穩,“你覺得,現在還有多少顆呢?”
一時之間是無聲的沉默。
方唯張口幾次才問出來:“我不明白,這些到底是什麽意思?”
“頭疼藥,你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方唯投下那道驚雷,“你跟蔣婕在一起時……也要吃這個藥嗎?”
悉數暴露了,再無可隐瞞的地方。周銳昀低頭靜了片刻,接着笑道:我對女人當然硬的起來,只有對你這樣的才需要吃它。”
事實并不意外,可方唯在聽到他說出來的那瞬間依然感到呼吸困難,難受地幾乎握不住一個藥瓶:“為什麽?”
“還不夠明顯嗎?非要我說出來?”周銳昀似笑非笑,“我得靠着你手上那瓶藥才能勉強對你硬起來、操得下去……”
“閉嘴!”方唯忽然大聲打斷他,仰頭想把眼淚憋回去:“我一直以為你只是跟蔣婕斷不幹淨而已,原來并不止如此,遠遠不止。我到底做了什麽,你要這麽耍我?!”說到最後已經是喊叫出來。
“你什麽都沒做,只是我想這麽耍你,不可以嗎?”周銳昀偏頭笑道。
“不惜吃藥?”
“誰叫你對我毫無吸引力呢,可看你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享受的樣子……”
“別說了,別再說了。”方唯粗暴地打斷他,呼吸都快要斷去,周銳昀的面目在他眼裏越發模糊。
燈光昏暗,周銳昀的影子附在後面的牆上,像随着燈火搖曳的怪物。一不留神就從牆上撲下來,牢牢扼住他的脖子。喉嚨也像被一只手緊緊扼住,方唯好半天才能開口:“是因為你退學的事,所以才這麽對我嗎?”
周銳昀手一松,正在點的煙煙差到了地上。
方唯又說: “是因為當時我害得你退學了。”
“你怎麽知道的?”
方唯哽了一下,“謝衡今天告訴我我才知道的,可我沒有,周銳昀,我從來不知道是這樣的。我當時一直昏迷,從來沒跟人說過是你推的我。”
“所以呢?”
“所以你憑什麽這樣對我?”方唯終于忍不住嘶吼了出來。心髒在被生拉硬拽,整顆心都在流血。他痛到幾欲窒息,“你憑什麽這樣對我!你報複那個女孩子,把她脫光了丢在樹林,是因為她上傳了你女朋友的裸照。可我呢,我什麽都沒做……什麽都不知道……”
周銳昀如此對待他,不就像報複當年那個小太妹一般,那次他選擇把人脫光了丢在樹林裏,這次他選擇毀掉方唯的真心和感情。
周銳昀此時已經無心去關注他是如何知道把人脫光了丢進樹林裏這事的,只是看着他崩潰大哭的樣子,殘忍道:“我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方唯先開始沒聽懂,幾秒鐘後才往後退了一步,抽泣道:“什麽意思?你都知道我是不知情的……”
“你知道嗎?我最讨厭的就是你這副自以為無辜的樣子。”
“難道我不無辜嗎?”
“你無辜?你父母給校董施加壓力時,在我媽解釋真相、懇求他們卻閉門不見時,怎麽從不想想我是無辜的呢?”
方唯睜大眼睛,淚珠從眼眶裏往下墜落,他茫然道:“我不知道……”
周銳昀步步緊逼,不容他有絲毫喘息的機會:“對呀,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周銳昀尖銳地笑道,“你們這樣的人都是如此,只要自己不是拿刀的人,便永遠自以為幹淨。”
方唯被他說的呆住了,在那雙銳利卻不再熟悉的眼睛看到了不加掩飾的恨和嘲諷,還看見了四面的懸崖。他的感情在這一句句話裏四面楚歌,再無退路。
真相原來是這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方唯笑了起來,笑容逐漸失控地擴大,“原來在你眼裏,我是一個加害者。”
周銳昀別過臉去,沒說話。
方唯瘋狂地笑,面容又變得扭曲,成了斷斷續續的哭,最終他還是心存一點兒希冀,輕聲問道:“那你……那你喜歡過我嗎?” 在一起的這些日子裏,有過一絲絲的喜歡嗎?
周銳昀殘忍地斷了他的念想,反問道:“你覺得呢。”
方唯眼睛裏的光徹底熄滅了。
“你覺得我會喜歡你這樣的人嗎?嗯?”
他最後那點兒幻想也被對方殘忍地掐滅了。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方唯其實有些明白,周銳昀未必有多喜歡自己。可他不在乎,因為只要周銳昀有那麽一點兒喜歡他就夠了,他只圖那一丁點兒的喜歡而已,可如今,那點兒原來喜歡都沒有。
方唯被徹底擊潰了,像個瘋子般哭着吼叫:“為什麽是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那麽那麽喜歡你啊!為什麽,為什麽會有人能忍心如此傷害一份感情和真心愛他的人!
“因為你賤。”周銳昀上前兩步,欺身壓迫上來,嘴裏吐出的話字字如刀,他永遠都不忌憚于傷害每個愛他的人,“你像條狗一樣好拿捏,随意打罵也不敢反抗,只敢作勢叫兩聲,給根骨頭又能立馬高興地軟下來,你自己說,賤不賤?”
他曾對這個世界束手投降、不願再針鋒相對。正如他想要放過方唯,無數次。可這人一點兒不曉得他心裏所想,總是自顧自地湊上來,搖尾乞憐。真賤,真他媽賤。賤到周銳昀一次次的忍不住想看到他的痛苦、他的難過、他希望破滅的樣子。
方唯像在被淩遲,自己一片赤誠真心在這一字字裏被肆意侮辱、踐踏,全化成了難堪,而他毫無辦法。
從一開始這就是個由謊言構築的騙局,愛是假象,剝開雲霧,真相早藏在了周銳昀過往的每一次不耐、惡語相向、冷暴力、和搖響的鈴铛裏,方唯确實像條下賤的狗。可笑的是他并非毫無察覺,只是甘于做戀愛裏的瞎子。
可惜,愛是假的,一切都是虛妄。
方唯聽見有什麽東西破碎了,純淨無暇的感情被毀的面目全非。他很害怕,怕得不得了,他終于畏懼,畏懼愛、畏懼光、畏懼面前這個他曾經真心實意喜歡過的人。
他擡手打向周銳昀,口不擇言地痛喊,惡意頭一回被滋生出來:“你憑什麽這樣說?憑什麽這樣對我?你才是活該,你活該如此!活該退學、活該被人毀掉未來!”
一直緊攥着的藥瓶掉在了地板上,啪嗒一聲響,只是沒人再注意。
周銳昀輕松制住他的手腳,倏忽冷笑道:“你現在虛張聲勢地揮舞着拳頭有什麽用?我揮揮手、再丢根骨頭,你不得照樣再沒臉沒皮的軟下來?”
就像過去無數次那樣。
方唯聽了他的話後驀地停下動作,渾身力氣被抽幹,脊柱也再也支撐不了他挺直背站着,得倚靠牆壁才能站穩。他雙目赤紅、淚痕未幹,形狀極為狼狽。反觀周銳昀,永遠是那副漠不在乎的模樣。
“不會了,不會了。我犯賤犯的夠多了。”
周銳昀冷眼瞧着他,只見方唯倦怠地閉上了眼睛:“你的目的達到了。”
一切都該結束了。
恨意生根拔節,愛意煙消雲散。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