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替死鬼
如果說之前餘叢一只是有底氣,現在則變成了神氣,跪在他面前的若是換他以前的小弟,甚至任何一個‘人’都沒有此刻讓他這麽神清氣爽。被鬼害怕讓他感覺像是登上了食物鏈的頂端,他環抱着雙手,仰起下巴低眼對着跪在地上的那‘東西’問:“你是什麽——鬼?”他暗自衡量了一下措詞,最後的話拐了個彎。
那什麽鬼擡起頭來,竟是個面容好看得有些像女人的男鬼,紅唇白面,要是再胸大腰細的話就和餘叢一對李泉說的差不多了,可惜他只有幹癟的身材,罩着一身月白的袍子,瞪着一雙桃花眼望着餘叢一的樣子倒真有幾分禍國殃民的氣質,完全沒有剛剛的可怕。
“餘老爺,小人和您說過的,小人是民國21年梨花班的沈白玉,被奸人所害,流離世間,您不記得了嗎?”
沈白玉恭敬得和跪在佛前的信徒一樣,餘叢一的雙眉往眉心收緊,下巴擡得更高了兩分,神氣的目光沉下來說:“沒問你是誰!”他不滿完回頭瞥了眼鄭峪翔,“翔子,交給你來。”
鄭峪翔已經收好槍,瞥過沈白玉走上前去,随意地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又戴回去,好似平時在家電視看久了般,接着停在那個叫沈白玉的鬼面前說:“你要不要先站起來?”雖然這鬼現在看起來挺像人的,可他沒忘剛才那能一口吞下他的大嘴,下意識沒靠沈白玉太近,而這個跪着的姿勢讓他感覺若是下面的鬼有什麽動作會讓他防不勝防。
然而沈白玉的視線轉向鄭峪翔,一瞬之間就從信徒變成見了骨頭的野狗,那随時都想撲過去咬一口的欲望再明顯不過,甚至是不由自主地跪走到鄭峪翔跟前,擡着死氣沉沉的桃花眼露出一絲貪婪的精光。
鄭峪翔很沒氣概地往後退了半步,若是換個人敢這麽看着他,他腰上的勃朗寧早已往那人頭上穿了個洞,可從他不用試也明白,物理攻擊對這些物體起不了作用。這種不能還擊的感覺令他非常的不爽,更令他不爽的是這些亂七八糟的物體好像只喜歡他,之前的黑氣是,這鬼也是,餘叢一不說,連李泉和梁超都沒事,就他突然就成了一盤招陰物喜歡的菜。
餘叢一注意到了鄭峪翔眉頭微蹙的表情,也不說破,只是上前冷不防地拎起沈白玉扔遠,然後毫不掩飾他的嚣張地蹲到沈白玉面前,抓着沈白玉的頭發恐吓,“給我好好交待,你在這幹什麽?不然讓你再死一次!”
“餘老爺?”沈白玉爬起來,不急不惱,揉正了他被摔扁的腦袋繼續跪着對餘叢一回道,“您真的忘了嗎?是您把我收在牌位裏的,還叮囑我看好那個人,別讓他在您來之前被別的鬼弄死了。”
沈白玉看向卷縮成一團,縮在牆角一動不動的梁超。餘叢一又頭疼起來,沈白玉說的‘餘叢一’顯然不是他,可那個‘餘叢一’到底想做什麽?為什麽不能讓梁超死?梁超為什麽會被別的鬼弄死?難道真正的幕後黑手是‘餘叢一’?
餘叢一把裝着滿腦子疑問的腦袋轉向鄭峪翔,見鄭峪翔還在剛才的位置不肯挪動半分,他朝人朝過去一只手,“有你餘哥在,怕什麽!”
其實鄭峪翔談不上是怕,只是對于他的謹慎,對于原來他以為不存在,現在也一無所知的‘物種’他潛意識地不願靠近。但看到餘叢一伸到面前的手,他還是往前挪了兩步将那只手拍開,然後俯盯着沈白玉,一手抱着另一只手的手肘,空出來的手掌捏着唇角思考起來。不過他思考的方向與餘叢一完全不同,他想的是梁超。
整件事的開始是大風哥丢失的戒指被梁超撿到,然後梁超被大風哥欺辱,所以梁超懷恨在心殺了大風哥?正好梁文富被撞見,于是梁文富為了包庇兒子承認自己是兇手,最後被大風哥的手下打死麽?
這個思路初想起來合理,甚至在見到梁超時他也這麽認為過。可仔細一想,大風哥的死因只是腹部中刀,并沒有什麽特殊的殺人手法,而且在随時有人經過的車庫,處處是監控,如果兇手真的是梁超警方不可能查不出來。
那麽,大風哥真的是梁文富殺的話,那梁勝的死又是為什麽?或者說背後還有隐藏的兇手?目的呢?難道真的是李泉說的需要49魄的換命術而進行的無差別殺人?因此他才會被毫無相幹的牽扯進來?但他其實也不算毫無相幹,姜揚和大風哥有聯系,按李泉說的剔魂針應該一開始是在姜揚手裏。
鄭峪翔突然靜止不動,腦子裏有道白光一閃而過,若是不把問題想這麽複雜,他面前本來就是個不科學的世界,他是不是可以放開邏輯想遠一點?于是,他腦子裏突然跳出堆在門口那一摞錢紙,他做了一個最大膽也最可能的猜測。其實兇手就是梁超,因為怨恨殺了大風哥和梁勝,甚至因他在車庫裏正好在殺人現場撞見了梁超,所以他才會有大風哥和梁勝一樣的遭遇,而警方查不出來原因是梁超用了某種并不科學的方法,比如利用‘鬼’!這樣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
如果在一天前他還會覺得這是無稽之談,可現在他相信這是最有可能的可能,因為‘鬼’此刻在他面前就有。
“借你的手機用用。”鄭峪翔轉向靠着牆正在發神的李泉。
李泉回過神來一怔,他除了人什麽也看不到,更聽不到,餘叢一和鄭峪翔在他眼中就像是對着空氣演喜劇,此刻他擡眼瞧了瞧鄭峪翔,本來想問發生了什麽,但看樣子問了可能也沒什麽結果,于是把當成手電用的手機交給了鄭峪翔,沒有開口。
拿到手機後,鄭峪翔仔細地在房間裏四處檢查了一遍,不想梁超根本沒有做什麽隐藏,牆壁上大方地畫滿了詭異的圖案,像是什麽符咒。他斜起嘴角把梁超從角落裏拉出來,扔到和沈白玉并排。梁超立即渾身發抖要往遠處爬,像是很怕沈白玉,結果被餘叢一怒聲喝下,不敢再動了。
鄭峪翔這回注意沒在沈白玉身上,那股緊張感也就沒了,他直直地将光照在梁超的臉上,問:“梁超,其實真正殺死你爸的人,是你,對吧?”
他的意思其實是梁超用了某種辦法讓梁文富替他殺了大風哥,然後害其被大風哥的手下打死。梁超卻瞪着他瞳孔急縮,像是聽到了什麽極其恐懼的話,張着嘴什麽也說不出來,倒是旁邊的沈白玉接了話。
“嗯,是的。”沈白玉朝着鄭峪翔吞了吞口水,又瞥了眼餘叢一,乖乖地視線縮回來繼續說,“不只是他爸,還有他哥,都是他殺的,他用自己的身體當容器養怨氣。”
“怨氣?”鄭峪翔好奇地問,“什麽是怨氣?”
“你不知道嗎?”沈白玉像是擺在面前有個大便宜似的蹭起來又想往鄭峪翔靠近,結果被餘叢一打壓回去,他又乖乖地跪好,“枉死之人留連人世不肯散去的怨念,但又不夠形成厲鬼的就結成了怨氣,外面房間的黑氣就是怨氣的結集。”
“那怨氣能夠殺人嗎?”鄭峪翔又問。
“當然不能,但怨氣能侵入人類的身體,控制人類心中的惡念,只要惡念産生就會被無限的放大,最後做出瘋狂的舉動。”
“所以,梁超是用怨氣控制他爸,然後殺了大風哥的?”
“不是哦。”沈白玉突然不配合地露了一個邪笑,薄唇間往外冒了點鮮紅的舌頭,舔出了一絲水氣,直勾勾地盯着鄭峪翔說,“你讓我吸一口陽氣我就告訴你!”
不等鄭峪翔反應,餘叢一已經一巴掌招呼在沈白玉的腦袋上,那顆本來無形的腦袋就打成了一個腰子的形狀,“小鬼,你再說一次試試!”
沈白玉的渾身的邪氣瞬間收得不剩一毫,捏正了腦袋又五體投地,情真意切地朝餘叢一磕頭說:“對不起,餘老爺!小人知錯了,求餘老爺原諒。”
“別讓我再看到下次!好好跪着。”餘叢一又拿出他征哥的氣勢,沈白玉端端地跪正了回,“是,小人不敢了!”
鄭峪翔詫異的盯着沈白玉,覺得他就像是唱戲一樣誇張的演技,可面對餘叢一那股恭順又不像假的,他壓下冒出個頭的念頭,思緒轉回來,見餘叢一不耐煩地摸出一根煙,但沒找到打火機又煩躁地把煙塞回去,然後對着沈白玉問:“那梁超是怎麽殺大風哥的?”
“大風哥不是梁超所殺,是被梁超的父親所殺。”沈白玉回答。
這個回答讓鄭峪翔又開始疑惑,“因為梁超他爸殺了大風哥,所以梁超殺了他爸?”這個猜測他覺得不可思議。
“正是如此,小爺真聰明!”沈白玉一眨眼又忘了餘叢一的存,連說話的表情都變得輕快起來,“梁超的父親因為撞見梁超被大風哥欺辱,一努之下趁大風哥沒有防備将之所殺,而後大風哥的手下趕來,他驅走了梁超後被數人圍擊。”
說着他突然停下來又朝鄭峪翔舔了舔唇,笑道:“不過梁父被打死的原因并非大風哥的手下怒不可遏,而是因他們都被梁超控制的怒氣侵入,喪失了理智,梁父最後死的樣子可慘了。”
“為什麽?他老爸不是為救他嗎?”餘叢一完全無法理解地瞪大眼睛。
沈白玉的表情正回來對餘叢一回道:“餘老爺,您知道大風哥是怎麽欺辱梁超的嗎?不對,那并非叫欺辱,而是兩人共赴雲雨。”
“什麽共赴雲雨!”餘叢一更加難以理解了,“給我說現代語!”
鄭峪翔按着餘叢一動怒的肩膀輕聲說:“就是一起滾床單。”
“操!”餘叢一罵了一聲,“那大風哥的口味真重!梁超是個男的!”
鄭峪翔突然低低地笑了一聲,餘叢一立即大事不好地轉頭解釋,“不是,翔子,我的意思是梁超那幹巴巴的身——”
“你的意思是梁超不是被強迫的?因此他爸毀了他搭上大風哥的機會,所以殺了他的親生父親?”鄭峪翔無視了餘叢一,朝沈白玉提問。
沈白玉朝着鄭峪翔嗒着嘴湊近,“誰知道呢!人類比鬼複雜多了。”
“你不曾經也是人?”鄭峪翔饒有興趣地問。
“時間太久,許多事不知不覺就忘了,連我為什麽徘徊人世也不記得了。”
“你不是說你被奸人所害嗎?”
“對呀!不是奸人所害,我這麽如花似玉怎麽會英年早逝?”
鄭峪翔突然笑出了聲,仿佛找到了與鬼交流的技巧,突然聲音往下一沉,“為什麽你會對梁超的事這麽清楚?”
“當然是餘老爺吩咐的,讓跟着小——梁超!所以皆為親眼所見。”沈白玉的餘光小心地瞟向了餘叢一,好在餘叢一沒有什麽明顯的表情,仿佛陷在什麽思維當中沒聽到他的話,可鄭峪翔的視線朝他投過去,他立即擡眼對望回去,然後蹙着眉頭問:“那你怎麽會在這牌位裏?那張符是什麽?”
“餘老爺,您失憶了嗎?”沈白玉小心地擡頭看着餘叢一,“您說這叫埋伏,然後就将我收在這牌位裏交給梁超,還對梁超說我能鎮住他體內的怨氣,讓他給我多燒點錢,您看!”
他說着雙手往上一揮,掉了一片的冥錢下來,飄飄灑灑地亂飛。
餘叢一頓時覺得那個‘餘叢一’不只是軟弱,腦子還有問題,越來越搞不懂他究竟想搞什麽。而鄭峪翔斂回了思緒,再次問沈白玉,“剔魂針呢?你見過嗎?”
“什麽剔魂針?好像很吓人的東西!”沈白玉睜着大眼睛,沒聽懂地反問。
“黑色的,像針一樣,這麽長。”鄭峪翔用手比了比長度,“你有沒有見梁超拿過?”
“沒有。”沈白玉搖頭。
聽到鄭峪翔提到剔魂針,李泉像是突然從睡夢中驚醒,擠到餘叢一和鄭峪翔中間問:“怎麽?是不是有剔魂針的線索了?”
鄭峪翔往旁給李泉讓了讓位置,聳了聳肩表示沒有,卻瞥到沈白玉在李泉靠近時往後縮了縮,甚至連離他也遠了,像是李泉身上有什麽他怕的東西。
這時,幾乎被遺忘的梁超突然發現一串詭異的笑聲,本來呆滞的樣子現在卻像感染了狂犬病一樣張牙舞爪起來,他的臉部扭曲成正常人無法達到的樣子,七竅往外冒出一股黑氣迅速纏繞上他的身體,連門外徘徊不敢進來的黑氣此刻都士氣鼓舞似的沖進來,全繞到他身上,頓時将他裹成了一個高大的黑色人影,沖着幾人張着巨口咆哮。
鄭峪翔已經摸到了他的槍,雖然子彈對鬼沒用,但對人一定有用,眼開梁超已經揮舞着長長的黑氣朝他們甩過來,他将子彈上膛,手機丢還給李泉正要開槍。餘叢一突然握住他拿槍的手往下壓,接着擡腿朝梁超掃過去,梁超徑直地飛出去,摔在地上一聲重響。
餘叢一輕而易舉地又把梁超拉起來,裹在梁超身上的黑氣片刻散得無影無蹤,露出梁超猙獰的樣子。
“別出聲!”
鄭峪翔突然朝餘叢一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幾人都安靜下來,聽到了門外響起的腳步聲,等外面響起敲門聲時李泉把手機的電筒也關了。外面的敲門聲不急不徐,卻一直沒有人說話,鄭峪翔以為他要一直敲下去時卻突兀地安靜下來,沒一會兒就響起了細小的開鎖聲,但顯然開鎖的不是鑰匙,隔了好一會兒門鎖才咔嚓一聲。
門外的人好像在鐵門開後就失去了耐心,幹脆地将裏面的木門一腳踹開,緊接一道光射進來,光後面是舉着槍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