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替死鬼
陳舊的老樓房內,本來就粗造爛制的家具在濃重的紙灰味下顯出一股行将就木的衰敗感,橫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燈長年累月在燈管裏積了一層黑灰,早不複當初的明亮,把整個屋子裏都映得昏昏暗暗的。那股濃郁的黑氣就貼着暗沉的水泥地面,如同蝮蛇一樣游到鄭峪翔的周圍,看起來不慌不忙似的從腳踝鑽進了褲腿裏面慢慢地往上攀,無聲無息。
餘叢一吸光了最後一口煙,半滅的煙頭往上一彈,零星的火光在空中碎了個幹淨,啪!落到地上時他倏地站起來一腳踩上去,然後徑直走到梁超面前,居高臨下地在地上磕了磕鞋尖,撞出規律的輕響。
梁超瞪着他視線還沒找到落處,他就倏地彎下腰拎起人的衣領,張着嘴吐到唇邊的話卻戛然而止。他斜眼往頭頂望去,日光燈忽明忽暗地閃爍起來,伴着嗞嗞的電流聲此起彼伏。
別是燈要歇了吧!
餘叢一心裏剛冒了這個念頭,燈管就倏地暗下來,最後一聲嗞嗞的電流聲消散,屋裏屋外都黑得像浸進墨裏一樣,除了黑什麽都沒有,将之前在屋外就感覺到的森冷寒氣放大到了極致。
這情節實在太像他印象裏的鬼片,他連忙丢開梁超去摸兜裏的打火機,可摸了半天什麽也沒摸到,倒是腳下冷不防地被兩只冰涼的手掌扒上,他登時眉頭一緊,毫不猶豫地一腳把抱着他小腿的不知什麽給踢開,然後喊道:“翔子?你怎麽樣?”
等了一會兒,餘叢一沒有聽到鄭峪翔的回應,他心頭一顫,終于在褲兜的深處摸到了打火機,他忙不疊地打起來,漆黑的屋子被一束火光照出淡淡地暖光,他立即看到了僵坐在地上的鄭峪翔,被一堆黑糊糊的東西層層纏住。
“翔子!”餘叢一一步跨到鄭峪翔面前也沒顧上那黑糊糊的是什麽,伸手往上一抓,結果什麽也沒抓住,那黑東西像氣一樣的散開了,而他的手靠近的地方黑氣全主動地四處退散,他立即明白過來,那東西不管是什麽,總之很怕他。有了這種可以完全不把敵人放在眼裏的底氣,他就注意到了鄭峪翔的表情。
鄭峪翔一手撐着地,半仰着上身坐在地上,緊鎖着眉留了一簇餘光朝餘叢一瞟過去,這感覺比他被大風哥拿剔魂針紮的時候還要強烈,他渾身除了眼珠外哪裏都動不了,而纏在他身上的黑氣像有無數細小的觸手要從他身上的毛孔紮進身體裏一樣。而當餘叢一靠過來時,他終于感覺那股巨大的壓力輕了一毫,喉嚨一滾,求救的聲音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小餘,我動不了了。”
餘叢一怔了一剎,窮死地勾起了嘴角,雖然鄭峪翔的語調不輕不重,表情淡漠如常,可他還是聽出了其中的害怕。曾經他二弟被二十幾人提着半米長的西瓜刀包圍沒有害怕,被槍指着腦袋半挂在窗外沒有害怕,居然怕這不知是什麽的玩意?餘叢一感覺又新鮮又意外,他覺得他終于找到了鄭峪翔除了沒錢外另一樣害怕的東西。這良好的感覺讓他不自覺就問出來,“翔子,你怕鬼嗎?”
“這世上有鬼嗎?”鄭峪翔反問,他活了二十八年都覺得沒有,可是一晚上他的認識就被颠覆了,這會兒讓他說沒有他還有點說不出來。餘叢一嫌戲不夠地幹脆蹲在他面前,松了松發燙的打火機,屋裏一下又漆黑一片,接着他又把火打起來,笑望着他說:“好翔子,叫一聲餘哥來聽聽?”
鄭峪翔當然也注意到纏在他身上的黑氣在餘叢一靠近之後都安分下來,沒了那股想往他身體裏鑽的勁,可又像不舍似的繞在他身周不肯離開。他面不改色地對上餘叢一的視線,從容得跟他躺在太師椅上似的,挑起眉角說:“你靠近點。”
“幹什麽?”被騙過無數次的餘叢一警覺地遲疑了一下。
“你不是要聽我叫你哥嗎?”鄭峪翔嘴角擒着若有似無的笑,猛地瞥到一條黑糊糊的東西勾到了他的脖子,頓時腦袋都麻了半邊。
餘叢一仔細地分辯了片刻,他想要是鄭峪翔真打算叫他不聽豈不是虧了?而且鄭峪翔的害怕已經明顯地擺在了眼角,于是他放心地湊過去,不慌不忙地跟人講條件,“叫吧,叫了我就幫你解決這玩意!”說着他的手往鄭峪翔耳邊拂過去,那股黑氣不等他碰上就先散開,算是證明他能說到做到。
然而,鄭峪翔突然掀了下嘴角,剛剛餘叢一的手碰到他的時候他就發現,在他們接觸的瞬間纏住他的力道就會松動,于是他盯着餘叢一湊近的下巴仰起臉來一口咬在了嘴角,沒怎麽用力,但他四肢的禁锢就像受了什麽攻擊一樣,眨眼全都退去,他立即掀翻餘叢一,反将人壓在地上,餘叢一手裏的打火機一時脫手,落地上,熄了。
“小餘,你還早呢!”
四周又驟然成了絕對的黑暗,餘叢一半點也沒有算計不成的惱怒,而是安靜地躺着任鄭峪羞壓着他的胸口,語氣平靜地問:“現在怎麽辦?先把打火機找到,太黑了。”
“你掉哪兒了?”鄭峪翔摸了摸身周沒有摸到,又不想松開餘叢一探遠點,他不确定松開餘叢一那些東西是不是又要纏上他。
突然一束光朝他們射過來,接着李泉拿着手機的樣子湊進了光線裏,盯着地上一坐一躺的兩人,沒忍住說道:“這種環境你們也能談情說愛?”
餘叢一坐起來,打量着沒什麽事的李泉驚異地問:“你沒事?”
“發生了什麽?剛剛燈突然滅了,手機半天也按不亮,我就聽見你們在說話。”李泉警覺地打量着四周,“是不是屋裏有什麽?”
借着李泉的手機照出來的光,餘叢一還能看見圍在他們周圍亂竄的黑氣,但是李泉看不見?李泉沒關注他的疑惑,直接拿手機往四周照了一圈,然後語氣嚴重地說:“梁超不見了!”
“沒有聽到開門的聲音,他應該還在屋裏。”鄭峪翔沉着聲,端詳着四周,然後發現之前摞在門口外的紙錢少了一大疊。他突然拉着餘叢一站起來,往屋裏一直關着的房門看過去,李餘拿着的手機随着他的視線把門照亮。
三人對視了一眼,然後都小心地朝着那扇緊閉的門靠近。鄭峪翔看着身邊打算随時朝他伺機而動的黑氣,果斷地拉住了餘叢一的手,手指緊緊地扣上去,餘叢一轉頭瞥了他一眼,還露了個有我在你放心的微笑。
李泉已經放棄了去管那不分場合的兩人,舉着手機朝餘叢一看過去說:“餘老爺,開門。”
“你叫我開就開?”餘叢一不介意打頭陣,雖然面對的都是未知的事物,可他就是有種什麽妖魔鬼怪都不放在眼裏的底氣,他不爽的只是李泉命令他。
鄭峪翔捏了捏被他緊扣的那只手說:“小餘,開門。”
這回餘叢一不爽的是鄭峪翔的稱呼,但他還是探出手去擰住門把手,接着門被推開一條縫,露出門裏面紅紅的火光。然後見裏面沒什麽危險他猛地将門甩開,三人往裏看進去,最先入眼的就是一臉詭異的梁超跪在屋中間,往一只火盆裏一張一張地扔着錢紙,嘴裏還念念有詞。
餘叢一首先把這間并不寬敞的房間看了個遍,窗戶上挂了好層窗簾,整個房間除了梁超和火盆就是一張供桌,桌上擺着一塊沒有名字的牌位,面上貼着一張黃色的符紙。他拉着鄭峪翔直接走到梁超旁邊,梁超卻像沒發現他們,連頭發都沒的動一下,他就跟砸場子似的一腳踢開梁超面前的火盆,終于把他之前沒有出口的話說出來。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懂不懂?你以為你什麽都不說就能沒事?”
梁超不看餘叢一,而是慌張地把火盆搬回來繼續往裏扔紙錢,餘叢一怒目微沉,再一腳幹脆将火盆踢翻,然後一只手就把梁超拎起來,威脅地說:“問你話,這是什麽破玩意?”他指着旁邊的供桌,還不爽地踹了一下,牌位在桌上晃了兩晃最終還是沒倒,而梁超整個人都恐懼至極地發起抖來。
火盆被踢翻後房間裏就只剩下冰冷陰森的束白光和幾處零星的火光,不用渲染就是絕佳的恐怖效果,李泉試着拉了下房間裏的燈繩,可惜燈并沒有反應,他也不知道是停電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鄭峪翔進屋一直關注的是牌位上的符,他環視了一周發現房間外的黑氣并沒有随他們一起進來,徘徊在門口像是有什麽可怕的東西。不過他也沒多思考這點,松開餘叢一的手就将供桌上的牌位拿起來,盯着上面的符然後對李泉說:“把你那張符給我。”
李泉和餘叢一都是一愣。
“之前你給我們看的那張。”鄭峪翔以為李泉沒想起來重複了一遍,李泉随即把符紙拿出來遞給他。他接過來和牌位上的符對比,李泉默契地把手機的光照到符紙上。
鄭峪翔盯着兩張符不動,半晌後眉頭狠狠地蹙起來,符上畫的符文雖然不一樣,可是筆跡卻十分相似,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模仿,那兩張符多半出處同一個人之手。想到些他不由把視線移向餘叢一,李泉說過這符是‘餘叢一’畫的。
“怎麽了?”接到視線的餘叢一松開梁超,梁超就跟個布偶一樣跌落在地,沒了反應。他轉身湊近了鄭峪翔看到那兩張他覺得一樣的符也立即想起了‘餘叢一’,瞪着眼想看清楚點,可眼睛瞪圓也沒看清楚,于是伸手去拿,不想那貼在牌位上的符紙沒生根,被他的衣袖輕輕擦過就揭了起來,忽地飄起來瞬間燃起一團青焰,眨眼化成灰燼沒了蹤影。
三人不約而同地露出一個‘囧’的表情,李泉吼道:“餘老爺,你怎麽這麽手欠!”
餘叢一想解釋他不是故意的,可他還沒開口那塊沒有名字的牌位就自己裂開了,鄭峪翔驚得手一抖,牌位從他手裏跌出去,落在地上發出嘭的一聲,接踵而至的是一陣乍然而起的凄厲哭嚎,尖銳刺耳。
三人都盯着地上已經裂成兩半的牌位,李泉還十分配合地把光照過去,于是餘叢一和鄭峪翔都清楚地看到了從牌位裏鑽出來的一團不成規則的東西,沖在最前面的是一張血淋淋的大口,如同剛剛進過食的野獸對他們咆哮。
“你們看到了什麽?”李泉故作鎮定地盯着在地上自己抖起來的牌位,喉結上下滾動。餘叢一朝他瞥過去,故意誇張地說:“美女,胸大腰細,厚嘴紅唇!”
鄭峪翔瞪着那朝他掀起獠牙的‘厚嘴紅唇’,手伸已經伸到腰後迅速拔|出來一把迷你勃朗寧,把餘叢一擋到身後對準地上的牌位正要開槍,餘叢一卻攔住他說,“讓你餘哥來!”
實際上餘叢一并沒有什麽把握,他體內的血卻這樣的環境下沸騰起來似的,有股說不出的力量往外湧。他換到鄭峪翔前面,一腳踩在那牌位上,冷眼對着面前猙獰成只剩一張大嘴的怪東西,接着一爪抓住那東西的頭頂,哂笑道:“孫子,還不跪下叫爺爺!”
餘叢一喊完臺詞,提着那幾乎沒什麽重量的東西往外甩出去,那東西落地卻像幾百斤的重物摔在地上,都被摔變了形。不過很快那東西又自己起來,眨眼間斂起煞氣,巨嘴縮回到正常的大小,自行揉捏出一個人形,接着端端正正地在餘叢一面前跪下,五體投地地說:“餘老爺,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您大駕親臨,望您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