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替死鬼
車裏,餘叢一如一尊滿身肅殺的門神巍然不動,弄得坐他旁邊的小警察都遠遠地靠到了窗邊。而實際餘叢一此刻心裏如同萬馬奔騰,他不用想都能猜到姜揚為什麽會死,若是他和鄭峪翔的位置反過來,他一定也會豪不猶豫地為兄弟報仇。可是他不懂鄭峪翔居然會幹出這樣的蠢事,居然報仇報得在報紙上有名有姓還有臉,像是深怕誰不知道他幹了什麽一樣。
他說不上此刻他到底是在氣還是在惱,他既怪鄭峪翔做出這麽沒腦子的事,又恨自己當初說了那些無情的話讓鄭峪翔走得義無反顧。可是他更多的是慶幸,無論以什麽樣的身份,他還能活着,活着見到鄭峪翔,活着知道鄭峪翔為他做了什麽,活着知道鄭峪翔從沒負過他心中的那份情義。
“餘老爺,餘老爺?”
小警察叫了兩聲餘叢一才反應過來。
“到了,您請下車。”
餘叢一淡然地瞟了一眼大門上的警徽,下車後就被老警察引到了一間角落裏的小茶室。老警察熱切地給他倒了一杯水,在他對面坐下。
“小餘老爺,我先跟你說下案情。”
老警察開口就讓餘叢一暗自抽了口涼氣,上輩子作為十幾歲就當慣了警局常客的混混頭,這還是他第一次遇到警察向自己‘坦白交待’的,頓時樂得不行,拍着桌子笑起來,擡了擡下巴,跟他才是警察似的,“你說。”
老警察怪異地對餘叢一擡了擡眼,先是從一個文件夾裏抽了幾張照片出來擺到茶桌上說:“昨晚和淩晨在縣郊國道發現了兩具屍體,一具是晚上接到報案的車禍,受害人是住在車禍附近的一名婦女,另一具淩晨4點在車禍現場附近,死者的指甲裏發現了車禍受害人的衣服纖維。”
餘叢一低眼看了看桌上的照片,立即眉頭一緊,那個車禍的女人他沒見過,可另外一個卻是昨天抱過他大腿的梁勝,腦子裏立即産生了鄭峪翔是否和車禍有關的聯想。
老警察注視着餘叢一繼續說:“但古怪的是車禍的受害人死亡時間超過18小時,距發現屍體的18小時前是白天,不可能途中一輛車都沒有發現路中間的屍體。”
聽到這裏餘叢一又是眉毛一斂,昨晚發生過什麽他還沒來得及問鄭峪翔,他記得在見到鄭峪翔時李泉确實說過馬路上還有一人,可他當時的注意都在鄭峪翔身上沒有仔細看過,不确定老警察說的受害人是不是李泉說的那個,更不敢确定鄭峪翔是不是與其的死有關系。還有梁勝,昨晚都好好的,他把車開走之後發生了什麽?梁勝死了,那李泉是不是也遇到了什麽意外?
老警察着重地指了一張局部放大的照片,“這是今天淩晨發現的屍體,名叫梁勝,沒有固定職業,經常混在各個娛樂場所。致命傷是腹部被石頭砸出的傷口流血致死,但奇怪的是在他的頭頂、眉心、舌頭、胸口、喉嚨、肚臍、下體各被刺了一個孔,一共七處,與七年前的另一起案件死狀完全一樣。”
餘叢一有種會頭痛的預感,老警察盯了他一眼,又拿出兩張照片出來,對着其中一張一指,“這個人叫劉衛峰,外號大風哥,是觀縣數一數二的地頭蛇,七天前在本城一家叫金碧輝煌的娛樂會所的地下車庫被殺,身上和梁勝同樣的位置有七處刺傷。”老警察停了一會兒,又指向另一張屍體照片,“這是梁文富,生前是金碧輝煌的車庫保安,梁勝的父親,被指謀殺劉衛峰,後被劉衛峰團夥打死。”
餘叢一實在沒有當偵探的基因,再聽下去恐怕都要弄不清自己是誰了,他連忙捂着額頭讓老警察打住,“破案是你們警察的事,你跟我說的這些跟我也沒什麽關系,老實說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麽吧!”
“小餘老爺,今早發現梁勝的屍體後,我們立即趕到了現場,然後接觸過屍體的一名警察在回來之後就開始七孔流血,現在還昏迷不醒地躺在醫院裏。”老警察的語氣變得沉重起來。
“這,你不該找醫生嗎?”餘叢一皺着眉盯着老警察,覺得這老頭一定老糊塗了,“我又不是醫生。”
老警察立即轉為一臉悲痛,乞求地望着餘叢一說:“我知道你是餘老先生的傳人!你不能見死不救!”
這會兒餘叢一的頭真痛了,終于明白老警察找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在見過張春之後他原本的世界觀已經徹底崩塌重塑,可明白歸明白,但他确實什麽也不會,找他也是白搭,只能見死不救地說:“你還是另請高明,我幫不了你!”
老警察表情一愣,突然撲通跪到餘叢一面前,讓餘叢一吓了一大跳,就算他性格惡劣也沒有讓比他爸還大一輪的老警察給他下跪的惡習,他立即站起身對老警察說:“警察先生,你這樣把自己的尊嚴丢在地上任人踩,無論出于什麽目的都不是男人的行徑。”這話是他養父說的,他只是複述一遍。
“那個躺在床上的是我的親侄子,我姐一輩子就這麽一個兒子,我的尊嚴能換他一條命沒有不值。”老警察說的也是肺腑之言。
餘叢一眉角微沉冷漠不下去,旁邊一直沉默的小警察也附和道:“餘老爺,這案子明顯不是一般的殺人案,你可聽過剔魂針?”
“什麽東西?”餘叢一覺得聽這名字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斜眼瞟過還跪在地上的老警察對小警察說,“叫你老大起來,一把年紀不嫌腰疼!”
老警察不用小警察叫,自己站起來欣喜地說:“小餘老爺,你願意幫忙了!”
看着老警察篤定他絕對能行的表情,餘叢一覺得他說什麽這老頭也不會信,于是故作高深地說:“不是我不幫,只是你我沒這個緣分,你再去找餘承骞吧,就說我說的。”
他搖頭晃腦的樣子學得跟路邊的算命先生七八分像,老警察和小警察都一臉窘相,他卻不當回事地揮了揮手,說了一句他認為頗有文化的臺詞,“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辭了,後悔無期。”
餘叢一大搖大擺地走出了警察局,沒人多看他一眼,出大門的那一步讓他有種又回到他還是征哥時的威風。不過一想到鄭峪翔,他的威風瞬間落地,心裏大喊着:老子這回非揍你不可!
“餘老爺,真巧。”
李泉跟剪輯似的忽地就出現在餘叢一面前,實在是看不出哪裏巧。餘叢一冷眼審視着他随口回道:“不巧,你才來,我要走了。”
“餘老爺,我們坐下來談談?”李泉有些明白了餘叢一的行事風格,四個字——憑他高興。果不其然,餘叢一不想理他地瞥過眼回,“沒空。”
李泉沒打算跟餘叢一争執,而是拿出一份報紙遞給他,面色不改地說:“這個鄭峪翔餘老爺不覺得很眼熟嗎?”
餘叢一瞟過報紙,緩緩擡起笑得森冷的臉,“都他媽用這招!”
李泉不解地盯着他,“你別誤會,我還不缺這點獎金,不過這個姜揚就是大風哥替我聯系的賣主,餘老爺現在想不想跟我聊聊?”
“什麽意思?”餘叢一怒瞠雙眼瞪向李泉暗藏笑意的臉,他感覺李泉一句話就把所有的事揉在了一起。如果那什麽大風哥還是梁勝的死都和鄭峪翔,還有他現在這身體的原主扯上關系的話,他沒辦法當作與他無關。
隔了一會兒,餘叢一眼神緩和下來說:“你選送我去個地方?”
“上車。”李泉什麽也沒問地回了兩個字,餘叢一跟着轉身就是一輛紅色的牧馬人赫然在目,并不是昨晚被餘錦榮開走的那一輛。
上車後餘叢一随口地說:“這車不合适你。”他并沒有諷刺的意思,确實是李泉西裝革履皮鞋锃亮,關鍵是白得讓女人嫉妒的皮膚,讓他看起來更像寫字樓裏朝九晚五的青年白領,不适合這麽粗犷張狂的車。
“不是我的車。”李泉冰冷地回答,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像是被觸到了什麽傷心事。
餘叢一對李泉有什麽傷心事沒興趣,倒是換了一個正經的問題,“昨晚後來發生了什麽?梁勝怎麽會死的?”問出來後他發覺他并不懷疑李泉,沒有理由,只是一種直覺。
李泉眉頭倏地往上一提,餘光終于斜到了餘叢一臉上,“我不清楚,黑燈瞎火的,我和梁勝一轉眼就走散了,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他死了。”昨晚餘叢一把車開走之後,他先是打電話報警,然後梁勝忽然不見,他在路邊左等右等,等得遭了鬼打牆,跑了幾裏路才出來,最後不知到了什麽地方,搭上一輛送豬的拖拉機回城,弄得他一身豬屎味,回想起來他就想幹掉餘叢一。
餘叢一瞟了眼李泉那恨不得帶他一起去撞車的表情,換了一個問題,“那姜揚呢?怎麽又扯上他了?”提到這個名字他還是忍不住懷恨,雖然現在人死了,可他一點也不覺得解恨。
“我沒見過姜揚,本來和大風哥約好一個星期前與姜揚見面的,但是在見面的前一天大風哥就死了,然後姜揚就失去了消息,看到報紙我才知道姜揚死了。”李泉說着斜眼瞟向了餘叢一,目光精邃,“所以,餘老爺,你的那位朋友在哪裏?我是不是能見見?”
“你覺得他拿了你要的東西?”餘叢一冷笑。
“不然?他手掌上的傷,你沒注意到嗎?”
“什麽傷?”餘叢一回憶起來,鄭峪翔的手昨天晚上确實好像有什麽傷,可是今早起來不見了,所以他不确定到底是有還是沒有,但篤定地對李泉說:“不管怎樣,我保證他絕對對你要的東西沒有任何興趣。”
“你憑什麽這麽肯定?”
餘叢一不屑地扭過頭,“不憑什麽,我說沒有就沒有。”
李泉覺得餘叢一那股憑他高興的勁又上來了,放棄争辯,換言問道:“那餘老爺,現在去哪兒?”
“前邊左轉。”餘叢一脫口而出,他心裏想的是去找鄭峪翔,實際上他并不知道鄭峪翔去了哪裏,可他的意識裏好像系着一條線,就是知道鄭峪翔在哪裏般,他想着那股仿佛有什麽離體的缺失感又冒出來,心裏湧進了一陣不屬于他的情緒。
十多分鐘後,李泉在餘叢一的指揮下三彎四拐,終于在一條低矮雜亂的老舊小巷口停下來。
“老城,人多樓舊,最好的藏身之所。”李泉點評般地贊賞了一句,已經猜到餘叢一的目的。兩人下車,餘叢一不理他地走進熱鬧嘈雜的小巷,擠着密度過剩的人群,最後往巷子深處一間破舊的招待所拐進去。
餘叢一進門就一掌拍在櫃臺,活像要打家劫舍地說:“是不是有個頭發很長,個子很高的男人住這裏?”
前臺小妹被他吓得一跳,眨了眨眼半天也沒找出話來回答。
“有沒有?”餘叢一不耐煩地追問,小姑娘終于象征地搖了搖頭。他高高彎起嘴角冷笑着,“真的沒有?”恐吓的意味很明顯。
結果小姑娘吓得哭起來,聲音響得傳遍整條巷子,門外的人聽到都側目望進來,餘叢一甩頭狠狠瞪出去,就一眼望見了對門小飯館裏的鄭峪翔,正悠閑地吃着一碗面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