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唐雨杺帶去學校的紅糖發糕很受歡迎。
朱芸一手抓一塊,嘴裏還塞着一塊,一口氣吃了三塊糕點。
唐雨杺擔心以朱芸風卷殘雲的速度會被她一口氣全吃光,很護短的立馬給正低頭吃着發糕的蘇荷手裏又塞了兩塊。
蘇荷小心翼翼地擡起頭,很腼腆地沖她笑了一下。
唐雨杺回以一笑,問她:“好吃嗎?”
蘇荷點了點頭,聲音小小地回:“好吃。”
唐雨杺笑得更開心了,擰了瓶水遞給她,說:“慢慢吃,小心噎到。”
周鶴擡眸往前座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來回翻了翻手裏的課本。
鄭淩浩探頭往唐雨杺帶來的便當盒裏巴巴地看了好一會兒,問正大口嚼着紅糖發糕的朱芸:“真有那麽好吃嗎?”
朱芸早上沒顧上吃早飯,趕巧餓了。這會兒只顧着吃,胡亂點了點頭敷衍了事。
唐雨杺聞言回頭,注意力終于轉向了看着很眼饞的鄭淩浩。拿起便當盒往後遞了遞,熱情邀道:“嘗嘗我的手藝。”
鄭淩浩得了話,這才伸手抓走了盒子裏的最後一塊發糕。三兩口吃下去,豎起大拇指直誇唐雨杺的廚藝好。
教室裏又吵又鬧,有幾個同學嗅着味圍攏過來,玩笑着詢問唐雨杺要不要下次再帶些自己做的發糕來給大家嘗嘗鮮。
唐雨杺很爽快地點頭同意了。
一直一言不發的周鶴忽地“啪嗒”一聲合上課本,動作幅度很大地起身。
正嘻嘻哈哈打鬧的唐雨杺和朱芸聽到後座的動靜,同時轉過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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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鶴只低眸淡看了一眼前座的唐雨杺,踢開身後的椅子出去,徑直往教室門口走。
朱芸剛剛只顧着吃了,慢半拍反應過來,詫異道:“奇了怪了,阿鶴怎麽不吃你做的發糕?這可不像他的風格。你倆鬧別扭了?”
“沒鬧別扭啊,我問過他的,他自己說積食吃不下。”唐雨杺說。
“他說吃不下你就真的連一塊發糕都不給他留啊?”朱芸看着見了底的便當盒,連着“啧啧啧”了好幾聲:“怪不得他會生氣了。心還真大,鋼鐵直女啊你。”
“他生氣了?”唐雨杺還真沒看出來。
“……”朱芸一言難盡地看着她。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蘇荷默不作聲地捧走了唐雨杺課桌上的空便當盒。
朱芸的注意力很快被引了過去,看着抱着空便當盒往外跑的蘇荷,好奇道:“小蘑菇拿你的空盒子幹嘛?”
“什麽小蘑菇?別亂給人取外號。”唐雨杺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糾正道:“人家有名,蘇荷,你好好叫她的名字。”
“最早叫人家小蘑菇的不是你嗎?”朱芸挺不服氣地說。
唐雨杺靠在椅子裏笑了一聲,吊兒郎當道:“那我不是看她可愛嘛。”
說着話的工夫,蘇荷抱着便當盒很快回了教室。把便當盒放回了唐雨杺的課桌上,紅着臉說:“已經洗幹淨了。”
唐雨杺被她一說話就臉紅的可愛模樣逗笑了,忍不住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蘑菇頭,說:“謝謝你呀,辛苦了。”
朱芸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左看看右看看,聯想起了一些舊事,不由笑了。
“雨杺,我之前就一直琢磨着你對小蘑菇這寵溺的小表情有點眼熟,細細一想吧,敢情是跟你看阿鶴的時候一個樣。看來還是我最了解你,你就喜歡這種溫柔乖巧型的。”朱芸肯定道。
“是啊。”唐雨杺點頭承認了。
周鶴恰巧回教室,手裏握着瓶礦泉水。像是壓根就沒聽見她們的對話,掠過朱芸身側,回了座。
唐雨杺回過頭打量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稍站起身,一條腿橫跨過椅子,面朝着後座的方向換了個姿勢重新坐下。一手抱住椅背,一手托腮,緊緊盯着後座的周鶴看。
周鶴擰瓶蓋的動作一頓,擡起的視線撞上一雙漂亮的桃花眼。
朱芸一看這二位視線撞上了,猜到了個大概。沒打招呼,很識趣地回自己教室去了。
周鶴表情很淡,眼中無喜無怒,實在看不出他是生氣的樣子。
為防萬一,唐雨杺決定還是用老辦法哄他一下,朝他攤開掌心,說:“阿鶴,給我糖。”
周鶴換了個手拿瓶子,騰出的手伸進了校服口袋。摸出一顆奶糖,放進她手裏。
唐雨杺收回手,動作利落地剝開糖紙,捏着奶白色的糖果遞到他嘴邊。
擡了擡胳膊,示意:“啊——張嘴。”
周鶴密長的眼睫低垂,很配合地張開嘴,咬走了她手裏的糖。
唐雨杺伸手,在他低下的額發上輕輕撫了兩下,放軟語調說:“順順毛。”
“吃了糖就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唐雨杺打着商量地語氣說。
周鶴抿唇,白淨的臉頰上現出兩個可愛的酒窩,說:“沒生氣。”
看這表情,确實是不生氣了。
周鶴自小就很好哄,唐雨杺拿他兜裏的糖哄他,這招對他屢試不爽。
唐雨杺被他奶乖奶乖的樣子逗樂了,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可愛的酒窩。看着他逐漸泛紅的臉,跟哄孩子似的笑着誇了聲:“真乖!”
一直托腮旁觀的鄭淩浩被他們的親密互動酸到了,暗嘆了聲:“羨慕!”
待唐雨杺轉了回去,他才湊到周鶴耳邊,小聲問:“鶴哥,跟我說句實話,你倆是不是早就好上了?”
周鶴沒搭理他,擰開瓶蓋喝水。
鄭淩浩見他不接招,半開玩笑道:“你要不承認,我可真上了啊。”
周鶴動作一頓,移開瓶口側頭看他。
被水潤濕的唇勾起,情緒不明地笑了一下。
**
班級值日是按座位號排的,單日,平均每兩桌一輪。
放學鈴響,負責排值日表的班委循例站在講臺前,依次報了一下今天值日表上劃出的名。
“唐雨杺、蘇荷、周鶴、鄭淩浩,點到名的這幾位同學今天輪值,辛苦留下來打掃一下教室。”
原本收拾了書包準備走的唐雨杺被突然點了名,這才記起輪到自己值日的事。重新把書包放回了課桌上,回過身的時候鄭淩浩已經抱着四把掃帚折回來了。
教室裏的同學很快就走得差不多了,留了輪值的四人一人分了一把掃帚,去各自負責的小組清理地上的垃圾。
鄭淩浩話多,滿教室裏盡是他東拉西扯的說話聲。
唐雨杺動作很快地把椅子翻擡到課桌上,偶爾搭句話,彎腰清掃掉落在地上的小紙團。
正埋頭熱火朝天地收拾,她擡起的目光一滞,定格在了不遠處似是用尖利物刻下不少字的桌面上。
那張課桌上具體刻了什麽內容,看不太清。
唐雨杺走近了些,低下身,仔細辨別桌面上的字。擁擠的字縫裏,隐約能辨認出一個“恨”。
她不由心下一驚,直起身時膝蓋磕到了桌腿,桌子颠簸間從桌肚裏滑出了一個本子。
落到地上的本子被摔翻開了,攤開的紙頁上标注了日期,像是日記。
唐雨杺把手裏的掃帚暫擱在一邊,蹲下身撿地上的日記本。雖知道窺探別人的隐私不好,但好奇心作祟,還是忍不住往本子上瞄了幾眼。
“我很怕做夢。
夢裏沒有強.奸犯。
夢裏全是笑我活該、罵我不知羞恥的嘴臉。
可我更怕醒着。
回應是錯,逃避也是錯。
我現在怎麽都是錯。
就連多喘一口氣,都好像是錯的。”
強.奸犯?
唐雨杺隐約想到了點什麽,一把合上了手裏的本子,确認封面上的名字。
果然是李雅的日記本。
唐雨杺盯着封面上筆畫工整的那兩個字,腦子短路了片刻。回過神時心裏像是頃刻間被打翻了五味瓶,說不上具體是個什麽滋味。
明明李雅才是受害者,為什麽她會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事呢?
唐雨杺想了好一會兒,恍惚間明白了。
她有些後悔,後悔這些天對李雅遭遇的事冷眼旁觀。
或許,李雅需要的無非就是能有一個人告訴她,告訴她造成這一切的過錯不在她。
告訴她,打扮得光鮮漂亮是每個女性可自由選擇的權利,而非惡人行兇的借口。
告訴她,她沒有錯,她才是真正受侵害的那一方。
哪怕只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願意站在她的立場為她說句公道話,她是不是就不至于這麽絕望了?
**
唐雨杺無意中窺見李雅日記內容的事折磨了她一晚上,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着,失眠了一宿。
她就是這麽個性子,自小就好多管閑事,管少了還覺得渾身上下哪兒都不得勁。
晨起的時候唐雨杺已經下決心要找機會跟李雅好好聊聊,開解一下她。不管有沒有用,做總比什麽都不做要強。
可惜到了學校後李雅的位子一直空着,早讀課的鈴聲響了很久都沒能見到人影。
也沒聽班主任說起李雅請了假,可能是又遲到了。
唐雨杺不時轉頭往李雅的空座處看,思緒一直有些飄。
早操鈴聲響過後,校廣播裏适時奏起了出操的樂聲。
唐雨杺前一晚沒睡好,沒什麽精神地耷拉着腦袋站在了隊伍中間。
體委在前頭整隊,哨響後帶頭往操場方向跑。
校廣播裏的出操音樂聲戛然而止,話筒掉落地面發出了刺耳的刮擦聲。衆人視線齊刷刷轉向了揚聲喇叭處,瘋狗驚慌失措地咆哮聲轉瞬響徹操場上空。
“誰離潤物樓近的?快上頂樓!抓緊時間!快!”
潤物樓在設有校廣播站那棟樓的斜後方,緊挨着操場南側,正巧臨操場出入口位置。
衆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轉頭往潤物樓的方向望了過去。
潤物樓樓頂有一個瘦瘦小小的人影,正扒着欄杆往外爬。手腳并用,費力地翻了出去。
頂樓那個瘦小的身影在衆人屏息凝神的注目禮下,兩只腳慢慢挪向高樓邊沿。低頭往下看,右腳試探着懸空往前踩。
看這架勢,像是準備……跳樓?!
周鶴順着衆人的視線仰頭往引起騷動處僅看了一眼,動作很快地低下頭,興致缺缺地踢了踢腳邊的石子。
潤物樓的頂樓高度已經超出了他的心理安全值。
他畏高,比一般的恐高症要嚴重得多。就連長時間注視過高的地方對他而言都有難度,是七歲那年被親生父親抛下樓留下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是李雅!” 滿場的人群裏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樓頂的人應聲躍下,半點不帶猶豫,赴死得非常果決。
“啊——”起伏的人聲鼎沸。
周鶴站在隊尾,側頭摘下左耳的助聽器。
他只覺得吵鬧。
視線眺過紛亂的人群,目視着唐雨杺站着的方位。
唐雨杺在振聾發聩的尖叫聲裏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鍵,一動不動地看着不遠處的一地猩紅。
滿目的血色刺痛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