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發芽Ⅰ
第二天曾黎便回了學校繼續上學,俞悠關心他,但見沒事,便沒有多說什麽。反倒是蔣修宇,一連好幾天都沒出現,有事請假了,也沒回公寓。
曾黎估計他家裏現在亂的一團糟。
除了蔣修宇,費立也悄然發生了點變化。似乎比之前對曾黎更好了,态度也更加軟化下來,他突然這樣,曾黎還怪不自在的,很想問問費立到底怎麽了……不要這樣吓人啊。
但更讓曾黎頭疼的是,俞悠想讓他請費立回家吃飯,他正在苦于怎麽開口。
那晚費立第一時間便通知了俞悠,這才聯系上江年,他們還談了一些話,具體說了什麽,曾黎不知道,但他敏銳的察覺到,費立對自己的轉變,跟這件事有關。
難道……自己的病……被他知道了?
曾黎緊緊抿着嘴唇,臉上有些燙。他對自己的病格外不恥,可是無論如何就是沒辦法真正放下心态去接納別人,只想逃避。
這樣的他,費立會慢慢厭煩的吧?
曾黎心裏有些空落落的,有些苦澀,他一方面覺得費立這樣陽光的人,不應該和他這種陰暗的人玩。另一方面,又舍不得這份,來之不易的友情。
費立這會兒沒睡,但也不聽課,在課本上塗塗畫畫,閑得無聊。
俞悠那催的緊,她好不容易抽出個時間,可以回來親自做個午飯。如果過了今天,下次就要好久以後了。
“費……費立……”曾黎艱澀地喊了一聲,喉結滾動,有些緊張,這還是他第一次,請人回家吃飯。
“嗯?啥事?”費立手上動作一頓,回頭懶洋洋看了他一眼。
曾黎注意到費立課本上畫的,是一只小兔子。
費立也注意到了,連忙用手去遮,咳了兩聲,像是被抓包一樣,有些害羞地掩飾道:“怎麽突然喊我了?”
曾黎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手指撓了撓臉頰。他校服穿的寬大,露出白皙的脖頸,乃至鎖骨。很漂亮的形狀。費立注意到,喉結微動,別開目光,心中一跳。
“……說啊你。磨磨唧唧的。”費立又開始嘟囔起來。
曾黎有些洩氣,他覺得真的好難啊。
但幸好這個人是費立,他不至于太緊張,只是有點不好意思說出口而已。
要是被拒絕了呢……那就尴尬了呀。
“我媽媽……”曾黎聲音很小,低着頭,白白淨淨的,很小只,搭着他的聲音,整個人顯得軟乎乎的。“想請你……來我家……吃午飯。”曾黎撓着臉頰,很不好意思地,一字一句說完。
費立一怔,随後很快答應,“好啊。”
曾黎松了口氣,又有些詫異,心裏覺得,這這這這樣……就沒啦?
費立笑着彈了他大腿一下,說:“你丫的小沒良心的,是不是阿姨不叫,你就不打算請我去你家玩了?當初怎麽答應我來着?”
有事沒事常來找我玩。曾黎當然記得。費立說過的每一句話,送他的每一個東西,他都好好記着。
曾黎有些羞愧,費立對他特別好,但是他……怎麽就……這麽不争氣呢。
“不,不是……”曾黎低下頭,不知道該怎麽說,越來越急,最後只好紅着臉表示,“我,我想的。”
費立就笑了,揉了一把曾黎的腦袋,說:“我之前本來有打算請你去我家來着,就是怕太快了,就準備等等再說。不過你都請我了,晚上去我家吃飯吧?”
曾黎一愣,擡起頭,“你……你媽媽……不是回來了麽。”
“所以啊。”費立說,“你家長不是忙嗎,與其自己做飯,不如來我家吃,方便,還熱鬧。”
曾黎有些不敢和費立媽媽相處,雖然費立人很好,但是他媽媽……他沒見過呀。沒見過,所以就有點怕了。
中午放學,費立拎起書包,便逮着曾黎走了,順便還搶走了曾黎的包,逗他玩。曾黎帶着包有安全感,一下子急了,伸手要跟費立搶。
費立便戲弄他,兩人因為一個書包一路打鬧起來,曾黎一時情急,沒注意到旁人,跟費立鬧得正歡。直到韓東驚訝的“咦”了一聲,才讓他猛地意識回來。
“我靠,真是費立。”今天最後一節體育課,韓東打籃球拖了一會兒,見費立沒打籃球反而跟曾黎在這玩,有些驚訝。“你他媽不是覺得幼稚嗎?怎麽還在走廊上打鬧起來了?”
費立對曾黎好脾氣,耐心,對其他人就不。他看了韓東一眼,說:“去去去,要你管,回去換你衣服去,臭。”
他聞慣了曾黎身上甜甜的味道,一對比,就特別嫌棄韓東。
韓東罵了他雙标狗,轉頭問曾黎,“哎,平常跟你們走的那個呢?怎麽好幾天沒看到了?”
随口一問。
曾黎這陣子其實蠻擔心蔣修宇的,但畢竟是人家家事,他不好貿然找上門。
“家裏……有事。”曾黎躲在費立身邊,很小聲的說。
他除了費立,其他人都很少講話,不太熟。
費立也很爺們的将他籠罩在自己的保護之下,不樂意讓韓東多跟曾黎講話,也不知道是真的在為曾黎考慮,還是私心。
“行了啊,快回去吧,你又不是我,穿這麽少,待會感冒了。”費立說,“我今晚就不去打球了,周末再去。”
今天是就星期五了。
晚自習已經恢複兩天,他們一開始有些不适應,但漸漸的也開始能接受了。只是下一周,就變成四節了。
“你住不住宿舍?”告別韓東後,費立又問他。
這個問題,曾黎上次否認過了,不過費立想讓他多接觸接觸外界,便又問了一次。果不其然,曾黎搖了搖頭,再次否認了。費立也沒多說,只道:“你會騎自行車麽?”
曾黎有些讪讪的,說:“不……不會。”
費立瞧他乖,便擡起手揉了一把曾黎的腦袋,說:“我也不住宿,晚上我騎自行車載你回來吧,走路又危險又慢。”
曾黎有些驚訝,反應過來後又覺得費立真好,便乖乖說了聲好,謝謝。
聲音很軟。
費立一下子不好意思了,微微紅着臉別過頭,有些磕巴地說道:“反、反正咱倆都一路……老子……老子一個人回來也沒意思,順路帶帶你了。”
他害羞的時候一緊張,就愛說老子。
曾黎沒察覺到他的異樣,反倒是費立回過味來,覺得自己怎麽在曾黎面前,變得這麽娘們兮兮的呢。他偷偷看了一眼曾黎,曾黎比他矮多了,一個頭呢。
他看到曾黎的小腦袋,似乎是察覺到費立的視線,曾黎擡起頭,費立一下子緊張挪開視線,假裝剛剛根本沒看曾黎。一顆心,被那雙褐色的眼眸攪得一團糟。
而蔣修宇那邊,此時就不太好過了。
蔣文齡人證物證俱在,刑事案件,進局子是必不可免的,但蔣文棋,受害者本身不想讓這件事鬧成這樣,再怎麽說,他們倆也是兄弟。蔣文齡恨他,可他始終是敬重他這個哥哥的。
甚至還有一些愧疚。
因果報應,蔣老頭子知道這件事後差點被活生生氣死,囔囔着讓蔣文齡去坐牢,蔣文棋不追究他們追究。但是在聽完一切的原委後,他又沉默了。沉默的,還包括蔣奶奶。
如果不是他們一開始偏心,沒有注意大兒子的感受,事情也不至于鬧到這種地步……但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夫妻倆。所有人都有錯。
蔣家最近就在忙着這件事,希望能讓蔣文齡無罪釋放,這件事法律上沒情面,但是現實卻是有機會可以通融通融的。
只不過這些,都和蔣修宇沒有關系。
徐蔭已經命不久矣。
她的病,從很早以前開始就有征兆了。這一次,只不過是恰好爆發了。這些天徐蔭總是絮絮叨叨的,吩咐蔣修宇各種事,比如以後少看點漫畫呀,要好好讀書。做人也要和氣一點,不要和人吵架,乖乖的,好好讀書,好好跟爸爸生活。
蔣修宇忍着不哭,但是每次一離開病房,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
徐蔭這是和他交代後事呢。
他們倆誰都沒有提蔣文齡,也沒提張芸清,但是在徐蔭走的那天,蔣修宇聽到她意義不明說了一句,“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他們一家了……”
這都是報應啊,她說。
徐蔭走的那天雨下很大,淅淅瀝瀝的,蔣修宇好一段時間沒去學校了,陪徐蔭走完了最後一程。
他本來是想哭的,但發現,反而哭不出來了。
他已經永遠的,沒有媽媽了。
他其實已經有所察覺。
那一天在巷子裏,他過去,不是看到了別人,只是慢慢肯定了,那或許就是他伯伯的人。
一切都得迎來終結。
他不能連累其他人。
蔣修宇回校的那天,已經好幾周過去了,韓東騎着自行車從蔣修宇身旁飛馳而過,注意到他,心說怎麽有人,大雨天不打傘呢。
陰沉沉的,跟鬼似的。
“哎,”他回頭看蔣修宇,伸出手,“你不是那個誰嗎?上車吧上車吧,我載你一程。大雨天在路上走算什麽事。”
蔣修宇一怔,恍惚着,也就接住了他伸出來的手。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