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婚
“你會後悔嗎?”薛故看着抱着常生的燕留,看着他眼裏的情愫。“邁出這一步就回不了頭了。”薛故想起了那個人,他們剛遇見的時候,那個人也是這樣把她抱在懷裏,雖然她是懷着別樣的心思出現在他身邊,可是那人待她,稱得上是極好。
“我現在只能這麽做。”燕留想了很久,終于在這秋風中說出了這句話。
“我只想要他活着,沒有危險的活着。”這句話擊中了薛故的心。她想起她叛逃那一夜,在山河門內和那人的一戰。
“你別後悔就行。”薛故說,可她心裏想的是:我後悔了。
後悔刺出去的那一劍,後悔這次暗殺,後悔讓他中毒,後悔一開始就抱着別樣的心思接近那人。
常生醒來的時候燕留正在他身邊趴着。他罩着一件青衫,頭發披散下來蓋住了半張臉,眉毛卻是皺的緊緊的。常生剛想撫上他的眉頭,燕留突然張開了雙眼。
他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常生,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又夢到你了啊。”他嘟囔着說。常生看着他迷茫的眼神想笑。“你常夢到我嗎?”他不由的有了好奇心,想逗一逗這個剛醒來的人。“當然了!我每一天都很想你。”他話說的這麽耿直常生一時倒還真不知該怎麽接了。
燕留看看常生,又伸出手摸了摸常生,想了一想,突然站了起來,還神經質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常掌門。”本來眼睛都洋溢着笑意的常生聽到這句話時嘴角的弧度變平了。
燕留看着常生垂下的眼角一時之間也是手足無措,但他不能表現出來。常生則是感覺幾分疑惑。他剛想說話燕留又開口了:“之前與你相識時沒有直言在下身世。在下,神鬼峰,燕留。你我相識一場,若常掌門不嫌棄,還可叫愚兄一句燕兄。”這句話讓常生幾乎脫口而出的問題生生的咽了下去。
“燕兄。”常生咬着牙說出了這兩個字。
這時,薛故推門而入。“夫君,我師父找你。”薛故奔到床前,一下子就摟住了燕留的胳膊,女兒家的嬌态顯露無疑。“哎呀,常掌門你也醒了啊,剛好,師父知道你來了十分歡喜,說一會兒專門來見你呢。”
常生卻只是直直的看着薛故和燕留“夫君?燕兄,我竟不知,你,居然已經成家?”常生覺得嗓子有些緊,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你們是在開玩笑的吧。”常生覺得嗓子實在是太難受了,說話都困難。
“掌門真是說笑了,這種事情哪會開玩笑呢。我與燕大俠一見鐘情,三日後就要成親啦。我也是昨夜才聽夫君說與您是舊友,恰逢您大駕光臨,正好來喝一杯喜酒。”薛故接住常生的話頭,少女的聲音如清泉叮咚來的幹脆利落。可常生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只是直直的看着燕留。直到,燕留說:“以你我的關系,沒有三杯酒肯定是過不去的。”
渾渾噩噩,不知今昔何年,不知長風何來,不知歲月何去,不知伊人何為。常生自知他倆要大婚起,就一直是醉着的。從竹樓醉到花園,從花園醉到池塘邊。這百丈谷為了婚宴擺出來的酒在婚宴開始之前就被常生喝去了小半。
燕留藏身樹後,隔着遠遠地看着醉如爛泥的常生。的确是一見鐘情,的确是兩情相悅,的确想攜手一生。可惜,可惜。這三天裏他無數次把常生從各種危險的地方抱回床鋪,可一不注意又被他提着酒跑了出去。想和他好好談一談,他不是醉着就是睡着。又一次在池塘邊找到半身都探到池塘裏的常生,燕留長嘆,把他抱回了屋內,想說些什麽,可他也只是喃喃幾聲,無法解釋,也給不了解釋。
大婚前夜。常生坐在一片漆黑的屋內。門被推開了。已經開始有些涼的風挾帶着幾縷香氣。“哎呀。常掌門你在嗎?怎的不點燈?”來者正是薛故。常生把劍抽出來,放在身旁,月光晃過劍身,薛故瞥到此景,內心一顫,連忙舉起手裏的碗:“燕大俠說您這幾日飲酒過多,讓給您送碗陽春面墊墊肚子,好醒醒酒。”常生不置一詞,薛故膽子卻大了起來,端着面走近幾步。
“唰”的一聲,常生的劍插入了薛故腳前的土地。“面放在桌子上,你可以走了。”薛故端着這碗加了料的面也不敢多說,把面放在桌子上就匆匆離去。
常生極慢的挪到桌邊,就着窗棂透過的幾縷光吃着眼前的面,面有些冷了,還有些酡在了一起。但是是他做的面。常生一口一口的吃光了這碗面。當最後一口面入腹,一股腥血從常生的胸口上湧,常生捂住了嘴,可是鮮血還是從指縫中不停往外湧。他連忙運功內視,可越運氣,血流的越洶湧。慢慢的,血液自己停止了外流,可他的心髒還是間歇性的抽疼。
常生想回山河門了。他想念擺渡人,想小師叔,想師父。常生想,明天,等燕留大婚,他就回山河門領罰,再不出山河門。
他走出了房門,站在院子裏看月亮。忽然,他看見不遠處有一個身着夜行服行蹤詭異的人。常生心裏一動連忙提起跟了上去。這一提氣,常生驚奇的發現自己的內力突然大漲,連身法都快了很多。他一路躲閃,跟着黑衣人來到了一座假山後面。
只見那黑衣人在假山上敲敲打打,假山下竟然是一條長長的地道,常生趁着地道合上前的最後一秒縱身躍了進去。
那地道,初極狹,才通人。慢慢的,地道變得寬闊,也有了亮光。好在這地道轉彎岔口甚多,常生這才沒有被黑衣人發現蹤跡。
“今晚準備好了嗎?”有聲音從岔口傳來,常生緊貼着牆壁,悄悄探出了一點頭。
正在談話的兩人赫然是謝君與薛故。“準備好了,我今晚會幫你殺掉燕留,常生也已經身中秋日紅。我要的東西呢?”“我怎知你拿了千水珠之後不會拿去救常生?”謝君手裏拿着千水珠有些遲疑“我若是要救常生又怎麽會給他下毒?你別是老糊塗了吧。千水珠給我。”“好吧,給你就給你,諒你也跑不了。”
常生往後退了一步,不小心碰到了一塊石子,甬道的寂靜無聲一下子就被打破。薛故和謝君對視一眼兩人向着甬道的後方急奔而出。常生縱身而追,可實在是不了解這如蛛網交錯的甬道,他跟丢了兩人。
在地底無法判斷時間,常生心中又十分焦急。他不知道薛故會在什麽時間以什麽方式對燕留下手。可越急,越是條條死路。
常生在地底找出路,燕留在地面招待賓客,薛故站在他身邊。來者都誇薛故漂亮,說燕留找了個好媳婦,說他們是武林的神仙眷侶。燕留只是站着,就像一尊不說話的門神。薛故似乎也無心招待賓客,只是在人群裏來來回回的看着,像是在找什麽人。
有一個小乞丐看見了薛故,借着人群湧動往薛故那邊靠,薛故看見小乞丐眼睛一亮,趁着人多,乘機把懷裏用手帕包好的千水珠送到了小乞丐手裏。小乞丐接過千水珠就順着人群走遠了。
薛故松了一口氣。有了千水珠,元逢就不會死了。
常生在地底無法預估時間,最後他只能選擇最笨的辦法,挖。他拿着寶劍,運起內力,在頭頂不停的戳刺。他的頭發,衣服,被戳下來的黃土染髒了,鞋子被埋住了,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內力耗盡前,他終于挖開了一個洞,可是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天黑意味着婚禮就要開始了。常生運起內力,也不管內力的耗損,全力一掌,竟生生震開了小兒手臂厚度的土。
趕到婚禮時已是千鈞一發之際。常生感覺得到身體裏的血液在不停的躁動。但喜堂裏。薛故與燕留正準備拜天地。跨過門檻的常生看見薛故袖裏的寒芒一下子感覺渾身的血液都涼了。那刀鋒上綠油油的光分明是劇毒。
他手持寶劍送了過去。随着傧相的:“一拜天地。”劍送入了薛故的體內。這一劍太快,太淩厲,快到站在薛故身邊的燕留都沒來得及攔下這一劍。
薛故沒有躲閃,她就這麽倒在了燕留的懷裏。新婚大喜夜,見了紅。常生的狀态卻比薛故還不好,常生知道,剛剛那一劍只是刺穿了腹部,對生命并無大礙,反倒是他,他體內的最後一絲內力剛剛消耗殆盡,體內的毒性又以達到峰值,他的心髒開始劇烈的伸縮,他幾乎站不穩,也拿不起劍。
坐在首位上的謝君起身了。他先看了看昏過去的薛故,确定她沒有大礙後起身,說道:“不知常掌門此舉何意?今日是我弟子大喜之日。我自問自你來我谷中,一直以禮相待不曾僭越分毫,今日傷我愛徒,實在無禮,常掌門,拔劍吧。我為人師,自是要為我徒兒讨一個公道。”
燕留其實有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給常生做了一碗面,面裏放了蒙汗藥,按照他的設想常生此時應該在房中昏睡,怎麽會滿身狼狽的出現在這裏。他也相信常生不是一個易怒的人,不會無緣無故的傷害薛故。可另一方面,薛故于他,像是妹妹,又是舊友,雖然只是逢場作戲,但是看她倒在血泊中心中還是有幾分不忍。
但他不能讓常生對上謝君。常生打不過謝君。
“薛故與我今日便算是夫妻,她的仇,我來報。”常生聽到這話,不敢相信的擡起了頭看着燕留。他想說出的事實,就這樣被咽了回去。燕留拔出了劍站在常生面前,賓客們都識相的退了幾步。
常生有很多話想說,比如其實我不想你和她結婚,比如薛故其實想殺你,我看見她手上的匕首了,比如謝君和薛故是一夥的,比如我中毒了,好像是秋日紅。可他說不出口,他看着用劍鋒對着他的燕留,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你沒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燕留也很着急,他不想和常生打架,他想和他游玩,想和他聊天,想和他做菜,只要常生給個臺階,這架就不打了。“我沒錯。”常生想了很久,最後只說出了這三個字,是,我沒錯。
常生的眼睛已經有些看不清楚了,但他還是站着,手裏的劍緊了幾分。謝君的聲音遠遠地傳來:“燕賢侄,你是不是舊傷未愈啊,要不還是老夫親自為我愛徒報仇吧。”燕留看了常生一眼,扭身向常生攻去。
常生十分吃力的格擋。他感覺的出來,燕留已經留手了,可饒是這樣,他現在的身體也抵擋不住燕留的一合之力。不一會兒,常生身上的素衣現出了道道血痕。好在他們曾經多次一起練劍,兩人對對方的招式十分熟悉。坐在高位的謝君眼睛一咪,似乎看出了端倪。他撚起案上的一粒瓜子,曲指彈去,燕留無法只能順勢改招。而常生本來就覺得身體越來越重,頭腦也混沌不清,心髒還在抽疼,自是無法跟上燕留的變招。“噗”極輕的一聲劍入人體的聲音,這場比武有了勝負。
常生再也忍不住喉頭的腥甜。一口鮮血噴出,濺上了燕留的衣角。燕留呆呆的拿着劍柄不知該進還是退。他眼睜睜看着常生的血從嘴裏噴湧而出,他看着常生一身傷痕,他看見常生對他,笑了一下。
極其清淺的笑,不是吃陽春面時候的笑,也不是過垂楊柳時候的笑,也不知對壞人的冷笑,是一種失望至極,疲憊至極的笑。
燕留心裏突然有了一種感覺,要失去他了。
就在常生要倒下的千鈞一發之際,人群中的小乞丐突然從側面飛出,一把攬住常生的腰,用手直接拔出燕留的劍狠狠地扔在地上,然後帶着常生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