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往事
常生睜開雙眼時,已經躺在山河門內自己的房間裏了。
“常生,你醒啦。”随着聲音傳來,門被推開了。來者是元景。常生坐在床上,感覺身體裏的內力澎湃洶湧,竟有幾分無法自制。“是秋日紅。”元景看着常生呆呆的看着自己的雙手,還是說了出來:“你中了秋日紅。”
“我們所有人都覺得薛故是叛徒,她也的确是叛徒。”元景嘆了口氣,“你師父中毒已深,你走後不久,他的毒性我便再也壓制不住,千鈞一發之際我收到薛故的飛鴿傳書,她竟尋到了難得一見的千水珠。”元景有些踟躇,為難的低下了頭“那千水珠我已經給你師父入了藥,常生,對不起,我會盡力為你再尋千水珠的。”常生看看自己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想起了那日的一劍。師父說了,沒辦法了就找師父。
“師父呢?”常生問。“後山寒潭。”
常生找到師父時,看見師父正坐在竹屋門口,看着屋內。遠遠地,常生幾乎不敢認,師父的一頭烏發,已盡皆雪白。
十丈,五丈,三丈,常生已經幾乎站在師父的身後,可是師父沒有回頭,似乎沒有發現常生的到來。竹屋的小門沒有關,常生順着師父的眼光望去,看見牆壁上挂着滿牆壁的畫,畫中人赫然就是薛故,還是小師弟時的薛故,吃面的薛故,放風筝的薛故,在寒潭玩水的薛故。
他已經站在了師父的身後,近的能聞到師父身上的藥味。師父手上像握着什麽,看着有點眼熟。師父好像終于察覺到有人來了,“故兒?”師父回頭的時候,常生終于看見了師父手上拿的東西,那樣東西他也收到了,那封,薛故和燕留大婚的請柬。
“常生?”師父嘴角的弧度下去了一點,急急忙忙的把手中的請柬放進懷裏。常生也體貼的不提。
師徒兩人好像突然有了默契,二人呆呆的坐在一起,一言不發,就這麽看着寒潭和落日。呆在師父身邊的常生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那個一心練武心無旁骛的小時候。
小時候,常生喜歡吃糖。別人都攔着他,只有師父不攔,師父只問一句,你想清楚了嗎?師父說,人活一世,心之所向事甚多,可能為之事甚少。皎皎明月不可留,年華正好不可留,逝者不可留。如果想了又想,還是很想要,那便要得,哪怕所有人都說要不得,也要得。
這次,真的很想要啊,雖然劍傷很疼,雖然心裏也很疼,但是想見他,想告訴他事情的真相,想問他一個問題。
于是又至金陵。
山河門隐世時久,可門內收藏不少。
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在付出了足夠多的代價後,他終于查出了燕留到底是何人。當年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錢莊晏莊,在十餘年前的深夜被一夜滅門,兩百餘口無一生還。只有晏家小公子被藏在水井中逃過一劫。
燕留,就是當年那個晏家小公子。
而當年指使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卻一直輾轉,線索極難尋找。最後,所有的零碎的線索,都指向了一個人,謝君。
燕留自那日傷了常生後,一直未發一言,只是終日練劍。每日黃昏時,會到廚房下一碗陽春面。日日如此。
他想,等報了家中大仇他就去尋常生,雖然山河門難尋,他翻地三尺也要找到常生。每每深夜,他都會夢到常生,夢到自己将劍送入他的腹中,夢到常生望向他的那雙眼。
薛故也悶悶不樂。她每日坐在窗前,看着幾只離群了的大雁。她好想那一池寒潭啊,好想和那些人一起坐在桌邊吃飯,好想元逢啊。千水珠既已送出,他應該不會死了吧。她常常在想,要是跟元逢說,這毒不是她下的,這火不是她放的,他會不會信。想着想着,她搖了搖頭,自嘲的笑了笑,算了吧,一個叛徒,還指望誰信你呢。
同床異夢。
冬天到了。
燕留等不了了。他回了一趟神鬼峰,在峰主門前跪了一夜,門打開的時候,他終于求到了兩張赦令。一張是他自己的,一張是薛故的。
他看着峰主的靴子,不敢擡頭,不敢看那個人的雙眼。只聽見那個人的嘆息。
“我老了。”這大概是峰主第一次跟他談話是以“我”開頭。燕留擡起了頭。峰主的确老了。他初來神鬼峰時,峰主還是一個有野心的中年人。現在,他卻只是嘆息着搖搖頭。“如果,你活下來了,還是來看看我吧。”峰主搖了搖頭。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這麽幾個孩子了。
“徒兒不孝。”燕留的眼睛裏有東西在打轉,他就是不讓那些東西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