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任師兄,你這是剛做完任務嗎?”洗月宗弟子李宏熱情問好。
圓臉的任遠寬和笑道:“是,我與郁師弟剛從蛇山回來。”
李宏朝任遠身後看去,卻發現任遠身後空無一人,他一臉好奇地望向任遠,以眼神詢問這位“郁師弟”的蹤跡。
任遠無奈攤手一笑:“郁師弟已經回去了,我來複命。”
李宏露出一臉“我懂”的神情,随後與任遠作別。李宏身旁的師弟有些好奇:“師哥,我好像從未在宗們裏見過這位郁師兄?”
“那位可是個修煉狂魔,除了他自己師門的人,完全不與宗門其他弟子往來。你沒見過他也很正常,這麽多年,我也不過見過他兩次而已。”
正所謂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仙門之中的怪人不勝枚舉,不與門人往來的郁曠也算不上驚世駭俗之人。這樣的修煉狂人只能引起片刻的注意力,李宏師兄弟轉瞬便聊起了旁的事情。
遠處的議論聲斷斷續續傳入任遠耳中,想起自家師弟,他無奈嘆氣。
“咚,咚,咚”。
任遠扣響郁曠的房門。
木門自動打開,任遠走入郁曠的房內,無論看過多少次,他都覺得這間房屋太過于冷清。三面雪白的牆壁上未有任何裝飾,屋內只有一桌兩椅一櫃,角落裏有一只蒲團。郁曠還是引氣期修士時,這屋內還有一張床,待他築基後,木床消失得無影無蹤。
盤坐在蒲團上打坐的白衣青年看見任遠的到來,起身倒茶迎客。
“小曠,這是這次任務的獎勵,你清點一下。”任遠将一只儲物袋遞給郁曠。
郁曠收下儲物袋後并未查看,随手放在桌上。
洗月宗內,引氣期弟子每人可以分得一間石室,一座山峰上約莫會有上千間石室;築基期弟子可以入住進獨立的院落內,一間院子通常會居住四位築基修士;金丹期及以上的修士則可以享有獨立的洞府。
回想起進院時聽到的對話,任遠問道:“小曠,我聽你其他三位舍友說,他們今晚會去參加東鹿城一年一度的修士交易會,你怎麽不同他們一起去?”
白衣青年面無表情:“我不缺法器材料,也沒有需要交易的物品。”
看着如同石頭一樣硬邦邦的師弟,任遠有些頭痛:“小曠,你平日裏可以多與你的舍友們往來。我打聽過他們三人,均是品行端方之人;他們三人的修為在同齡人之中也是佼佼者,是值得你結交的人。”
郁曠敷衍點頭:“多謝任師兄。”
見師弟這番答複,任遠心裏明白,郁曠并沒有聽進心裏去。
任遠在心裏唉聲嘆氣,他的師傅徐泉音乃醫修大能,師公宋明遠是洗月宗內一閣之主,二位元嬰道君平時公務繁忙日理萬機,自然抽不出太多時間關懷孩子和弟子。
宋明遠并未收徒,膝下只有宋懷瑾一個女兒;徐泉音門下有任遠和郁曠兩個弟子。
任遠作為大師兄,不得不肩負起教養師弟和師妹的重任。師妹宋懷瑾過于活潑,總有造作不完的精力;師弟郁曠過于沉悶,一個月說的話不超過十句。
師弟和師妹的性格為什麽不能中和一下呢?
思及此,任遠一臉憂愁,他下意識抓了下自己的頭發,放下手時,只見右手上飄蕩着一縷黑發,随風擺蕩柔弱無力。
我他娘的才多大,就要被愁禿頭了嗎!任遠悲從中來。
“任師兄,我之後打算閉關沖擊金丹,暫時不接新的任務了。”
聽到這話,任遠有些錯愕,對自身頭發的擔憂瞬間轉化為對師弟的擔憂。
大部分五境修士在五十歲到一百歲之間結成金丹,郁曠如今剛剛四十,倘若能夠成功,這樣的修煉速度足以笑傲東境。但任遠卻擔心郁曠急于求成,這話又不方便明說,只好迂回問道:“師父知道此事嗎?”
郁曠點頭:“任師兄,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我不是逞莽夫之勇的人,我對自己的修煉強度很有信心。”
任遠輕輕點頭:“那就好。”
“修煉狂魔”的綽號并非浪得虛名,任遠親自見證了郁曠來到洗月宗的二十五年歲月,他每日卯時二刻起,子時二刻息,其餘時間全在修煉,風雨無阻從不停歇。
李宏對自己的師弟說“郁曠完全不與門人往來”,這話并不全對。若是經常去宗門演武場的門人,一定對郁曠印象深刻。白衣修士在場上從不惜命,拳拳到肉絕不保留,把同門間點到即止的友好切磋演變成心驚肉跳的生死搏鬥。
難怪郁曠有自信沖擊金丹,他的基礎之夯實意志之堅定,遠超同齡修士。
任遠望着眼前堅如磐石的郁曠,他知道郁家曾經的遭遇,因此能夠理解師弟近乎瘋狂的修煉強度。他拍拍郁曠寬闊的肩膀:“小曠,等你結丹成功,師兄請你喝酒。”
三年後。
“嘭”。酒壇碰撞在一起,部分酒水自壇口濺灑而出。
“雖然你此次突破兇險萬分,但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如今你順利晉升金丹,當飲三大白!”任遠由衷替師弟感到高興。
“謝謝師兄!”郁曠心裏清楚,任遠真心對待他和宋懷瑾,把他倆當做弟弟妹妹看待。
“你剛來宗門那一年,一句話都不肯說,師父師公都很擔憂。多虧師父心思細膩,讓你去陪伴剛剛一歲的小師妹,因為那個淘氣鬼,你才開始和我們有了交流。你一心撲在修煉上,師父擔憂你過剛易折,又不知道該怎麽和你這樣的半大小子相處,便一直耳提面命我注意你的身體。”
“我入門後,給師父師兄添了許多麻煩。”
“自家師兄弟說什麽麻不麻煩。小曠,你不必把自己繃得這麽緊,你家人泉下有知會心疼啊。”
“任師兄,賀同光是怎麽死的?我問過師父,她不願告訴我。”郁曠的聲音有些發抖,他緊緊抓着酒壇,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手中的酒壇出現了裂紋。
白衣青年的問題将任遠的記憶一下子拉回到二十五年前,他還記得那個跪坐在柳樹下永遠閉上了雙眼的青衣少年。
徐泉音囑咐過任遠不要将賀同光的死狀告知郁曠,她護徒心切,并不希望郁曠因此再受到傷害。
任遠看着坐在身旁的師弟,白衣青年仰頭将酒水傾倒在臉上,仿佛這樣做便可掩蓋他滿臉的淚光。記憶裏沉默寡言的少年郁曠與此時不願讓人看見淚水的郁曠重疊在一起。
“我和師父趕到時,賀同光身中九箭,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袍。他将你保護得很好,你沒有受到一點兒傷。他的遺言是希望師父照顧好你。”
“嘭”。
郁曠手中的酒壇落在地上碎了一地,院內酒香四溢。
任遠放下手中酒壇,轉身離開。他想,庭院中的白衣青年應當不願意被人看見痛苦流涕的樣子。
兩年後。
“你是誰?” 看着架在自己額頭上的黑色長劍,錦衣華服的微胖修士王項面上閃過一絲驚恐,他身下的一位貌美女修衣衫不整地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
白衣修士左手一揮,用法術擊暈了那低聲哭泣求饒的女修,發現王項想趁此機會逃跑。他冷哼一聲,碎光周身散發出淩冽澎湃的劍意禁锢住王項的蹤跡。
“你可還記得陵昌城郁家?”
王項睜大了雙眼:“你是郁家後人?”他這才發現眼前的白衣修士臉型與郁正澤一致,眉眼酷肖柳宛。
“你如今已結金丹又領悟出劍意,我當年因你父母身受重傷至今未愈,絕非你的對手,死在你手下,我無話可說。”
白衣修士看着王項這一番慷慨赴死之狀,氣極反笑:“你為何要殺我父母?”
“當年我與師妹情投意合,但師妹卻受你父母蠱惑轉嫁他人,奪妻之仇不共戴天。”
“你師妹多次遭你虐待,我父母助她脫離苦海卻遭你記恨,你不僅殺害了我爹娘,還殺死了你師妹全家。”
“我得不到她,憑什麽別人可以得到?”
郁曠不想再聽此人廢話,打斷了他的左腿腿骨。
王項發出痛呼聲。
“啊,啊,啊”。
王項的慘叫聲不絕于耳。
郁曠先後打斷了他的四肢,他俯身看着在地上痛呼的錦衣修士:“你還害死了他,他走的時候只有十七歲!他的大好人生全部葬送在你的手裏!”
斷骨的疼痛讓王項無法聽清郁曠的話語,他的淚水與涎水流了一地:“你殺了我吧。”
“你有什麽資格求個痛快?我會抽出你的魂魄投入丹爐,放心,我會控制好火候的,保證你的魂魄可以被焚燒百年而不散。”
王項拼着最後一口氣想要自爆金丹與郁曠同歸于盡,卻被郁曠搶先一步抽出了魂魄封入瓷瓶,等待他的将是百年烈火灼燒。
看着暈倒在地上的女修身上星羅棋布的青紫傷痕,郁曠在她手邊留下一瓶傷藥後離去。
陵昌城外,郁家祖墳。
望着墓碑前的白玉瓷瓶,跪在地上的郁曠緩緩開口:“爹,娘,我帶着王項的魂魄來見你們了。我知道比起複仇,你們更希望我活得開心一些。但是沒有了你們,我怎麽可能過得好?”
“對不起,我曾怨過你倆和賀師兄。我怨你們食言,我怨你們抛下了我,我怨你們留下我一個人。”
“對不起,我怎麽能怨你們呢?你們是我最親的人吶……”
“孩兒無能,蹉跎至今日才得以報仇雪恨。如今我過得很好,希望你們不要再牽挂我,早日往生吧。”
眼淚一顆又一顆跌落,泅濕了那一小塊泥土,眼眶裏的淚水模糊了郁曠的視線,他用手背一把抹去眼淚後,卻發現視野裏仍舊一片模糊,周圍的景物迅速變化,刺眼的白光讓郁曠不得不閉上雙眼。
再次睜開雙眼,郁曠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草地上。
不死城,師妹,曹家……這些記憶紛至沓來,郁曠猜測自己在曹家時被曹府的那位金丹修士傳送進了一個幻陣裏。回想起幻陣世界裏的種種,郁曠心頭一澀,幻陣世界裏的賀同光是幻象還是真實?若他是真實之人,死于幻境的他……郁曠不敢再往下想。
默念兩遍清心咒後,勉強穩定情緒的郁曠打量了周圍的幻境,此處靈氣充沛絕非不死城,他用神識探查周圍,發現東南方向竟有大量修士聚集。略一思索,他禦劍飛向東南方。
甫一落劍,郁曠便感受到一股神識鎖定在自己身上,他轉身望去,那是一位氣勢威嚴的元嬰道君,郁曠随即過去行禮:“見過夏侯道君。”
“曠兒,你怎麽會進入橫雲秘境?”夏侯信的表情有些驚訝。
聽聞此言,郁曠也一臉驚疑,不曾想他竟被傳送進了橫雲秘境,壓下滿頭思緒,他将宋懷瑾被擄、自己去曹府救人、被曹府修士傳進秘境之事簡要道來。
夏侯信聽完一聲冷哼,将郁曠托給自家徒弟們後,怒氣沖沖走向何九鳴與曹鑫。
何九鳴随手施了屏音術,金丹期修士無法聽到任何聲音。
夏侯信的大弟子汪複向郁曠介紹了夏侯信的門人。
“請問道友,若是兩個人進入同一個幻陣,其中一人死于幻陣世界。當幻陣被突破時,已死的那人,會怎樣?”
“你和旁人進入了同一個幻陣後卻成功破解了幻陣?郁道友年輕有為!道友不必擔心,你既已出陣,說明你們進入的幻陣已被突破,這就意味着所有的入陣者都破解了自身的心劫,跟你一同入陣的修士,如今必然也已全身而退。”
滿臉冷漠的白衣修士剎那間笑逐顏開,宛如山花爛漫。
汪複的餘光暼見自己的幾位師妹,此刻的她們羞紅了臉聚在一起望着郁曠竊竊私語,一副少女懷春的爛漫模樣,與她們平日裏在演武場上力挫群雄的英武身姿形成強烈反差。
時間回到賀同光進入橫雲秘境之前。
譚清道君洞府。
“這就意味着被傳送同一世界面對的風險更大吧?”賀同光詢問。
聽見賀同光的問題,圓臉道童先點頭随後又搖頭,奶聲奶氣地做出解答:“不完全對。傳送進同一世界,破陣的難度增加,但入陣者會有一個獨特的優勢。單獨被傳送至幻陣世界的修士如果在幻陣世界裏死亡,他的魂魄會永遠停留在幻陣世界。但是如果多個修士被傳送至同一幻陣世界,即使有修士死于幻陣世界,只要最終所有入陣者都能突破心劫,入陣修士皆可平安出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