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翌日,绛村。
得知吸□□氣的狐妖已被被驅除,丁村長大喜過望。
老人執意要送給賀同光和郁曠一些绛村土儀。郁曠被老村長的熱情包圍,全身上下挂滿了臘肉瓜果點心,他向一旁的賀同光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賀同光扭頭大笑只當沒看見郁曠無助的眼神,趁着丁村長不注意,悄聲在兩人住過的房裏留下銀錢。
皺巴巴的臉上挂滿淳樸笑容的丁村長望着賀同光和郁曠:“兩位仙長,我們村裏準備了一支鑼鼓隊給二位送行,等你們吃過中飯,他們就到了。”
老村長的熱情讓兩人頭皮發麻,他們婉言謝絕這一番好意後迅速奔向村口。
望着二人飛速消失在揚起的塵土裏的背影,丁村長一臉遺憾。
出村二十裏,兩人禦劍飛行的距離便已到了極限,遂停下來休息打坐。
想到剛剛丁村長的樣子,郁曠有些得意:“賀師兄,咱們這也算是鋤強扶弱保衛一方百姓了吧?”
賀同光看着一臉求表揚的郁曠,笑着應和他:“是,你做的特別好,多虧了你,咱們才能發現紅狐貍,才能發現真相,才能解绛村之憂。”
得到賀同光認可的郁曠一臉抑制不住的驕傲和喜悅。
賀同光喜歡看見郁曠臉上露出這樣的神采。
“賀師兄,有人給我的玉符傳訊。”郁曠一臉茫然地取出玉符,随後臉色大變,他的手輕微顫抖使得玉符從手中掉落在地。
看着郁曠的反應,賀同光眼皮一跳,他拾起地上的玉符,裏面有郁正澤和柳宛剛剛留下的話“曠兒同光,速逃,投奔泉音。”
郁曠面色慘白一臉驚恐:“賀師兄,這是怎麽回事,爹娘為什麽要我們逃?我要去找我爹我娘,我要去找他們。”說罷,他立刻祭出長劍準備起飛。
看着此刻精神狀态不太穩定的郁曠,賀同光擔心他會做出傻事,使出一個法術擊暈了他。随後将暈倒的郁曠安置在身旁,之後給郁正澤柳宛傳訊詢問情況,也用玉符傳訊徐泉音告知她自己和郁曠的所在地。
等了半刻鐘,他卻沒有收到任何人的回複。
時間越長,賀同光越發不安。郁叔叔柳嬸嬸傳訊讓郁曠和自己逃跑,說明他二人遇到了仇家。讓郁曠和自己去投奔徐泉音,他二人只怕是兇多吉少。
望着地上昏睡的郁曠,賀同光可以想象到他醒來後的狀态,略微思索後封住他的靈力,再将他綁在自己背上:“郁曠,我一定會保護你。”他的聲音純粹且堅定,即使對方此刻什麽都聽不見。
兩刻鐘後,郁曠清醒,他發現自己被綁在賀同光背上,而賀同光正在極速狂奔,回想起父母的留言,少年目眦欲裂:“賀師兄,你放我下來吧,我要去找我爹娘。”
由于體內靈氣耗盡無法施展飛行法術,賀同光只能依靠雙腿來逃命。聽到背後傳來的話語,他并未減緩速度:“郁曠,我現在帶你去找徐泉音夫婦。你睡一覺,醒了就安全了。”
郁曠泣不成聲:“賀師兄,我求求你,讓我去找我爹娘吧。”
聽到郁曠的哭聲,賀同光的心髒仿佛被人暴擊,他死死咬緊自己的下嘴唇,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理智:“郁曠,我不會放你下來。我們馬上就會到東鹿城。”
“賀同光,你放我下來!賀同光!”郁曠的聲音變得尖銳。
賀同光充耳不聞,任由背上的郁曠大喊大叫。不知過了多久,背上的少年不再發出任何聲音,就在賀同光以為郁曠累極睡着時,他的耳畔響起了郁曠的啜泣聲。
“我七歲那年調皮搗蛋,打翻了裝着開水的茶壺,手上燙掉一塊皮。我娘一邊罵我一邊哭,說都怪她自己沒看好我。可這怎麽能怪她呢?腿長在我身上,我自己成天瞎跑,她總不可能把我栓在她身上。”
“我九歲那年出了水痘,阿爹那時候在外地給朋友幫忙,家裏只有阿娘一人,她怕我手賤摳破水痘,便一直在我身邊看着我。每次我覺得癢想撓,阿娘就抓着我的手給我講故事轉移我的注意力。十天之後我的水痘消退了,我阿娘卻累病了。”
“我十三歲那年和我爹我娘吵了一架,一氣之下離家出走,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我那時身上沒有一文錢,夜裏只能到橋洞底下睡覺。我一個人蹲在橋底下的時候就在想,我要死在這裏了。我娘找到我的時候哭得好大聲,她平日裏軟聲細語笑不露齒,我從沒見過她這麽失态。”
“我小時候和我爹學劍法,他讓我先練基本功,每天紮馬步、跑圈。我練了兩三天,沒看到成效,就以為他在騙我,然後跑去和他吵。我說‘我要學的是你那種刷的一下打趴壞人的劍法,才不是每天紮馬步跑圈子,你不願意教我就算了,幹嘛天天折磨我?’我爹當時氣得胡子都要炸起來了。要不是我娘攔着,他當時一定會狠狠揍我一頓。”
“我爹第一次帶我出去歷練,碰見敵人時我腿都軟了,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最後是我爹擋在我前面處理殘局。然後我爹對我說‘第一次實戰,膽怯很正常。不用怕,你老子會護着你。’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我爹确實将我娘和我護得很好。”
“等我大一些了,我爹便讓我獨自外出游歷。我當時還有些難過,他怎麽一點兒都不擔心我。後來還是我娘酒偷偷告訴我,其實我爹當時并不放心我一個人出遠門,在暗中偷偷跟過我兩回,見我确實可以獨當一面了才真正放下心來。”
“我今年生日時跟我爹說想學一套新的劍法,但他說‘修行一道忌貪忌躁,貪多嚼不爛,等你把現在學的劍法都吃透了,我再教你新的劍法。’我從小就佩服我爹,他對于劍法修煉見解獨到,郭叔叔他們都說以我的爹的天賦,進階元嬰是板上釘釘的事。我爹雖然天資過人,但卻非常勤勉。他一直告誡我‘倘若基礎不牢,修為便是空中樓閣。’這麽多年,但凡我爹在家,一定會敦促我聯系基本功,從未落下一次。”
賀同光能夠感受到自己後背的衣裳已被郁曠的眼淚浸濕,他停下腳步解開繩索将郁曠攬進懷中:“哭出來吧,郁曠,我會一直陪着你。”
郁曠把頭埋在賀同光的肩頭放聲大哭。
望着懷中的少年,賀同光心痛至極,他一遍又一遍輕撫對方的後腦以示安撫。
耳邊的哭聲逐漸微弱最後消失,身心俱疲的郁曠睡着了。
感受到儲物袋中的玉符的靈氣波動,賀同光急忙取出玉符,是徐泉音的回信,她将彙合地點定在了鶴鳴山山腳下的小溪旁。
收到徐泉音的回信,賀同光心中的一塊大石落地。
鶴鳴山距離他們如今所在的位置大約二裏地,靈氣幾近枯竭的賀同光深呼吸後,一鼓作氣憑着僅剩的微薄靈力來到小溪旁。
山腳下空無一人,徐泉音還未趕到。
賀同光将郁曠安放在溪水岸邊的大樹下,提着水囊去溪裏取水。他仰頭大口灌水,清涼的溪水經過喉管落入腸胃,讓周身滾燙的他倍感舒适,喝飽後的賀同光深呼吸好幾次才感覺到猛烈的心跳聲漸趨正常。再次打水完畢後,賀同光拎着水囊走向樹下的郁曠。
綠蔭下的白衣少年眼眶發紅,臉頰上滿是淚痕。賀同光心裏酸楚,暗自祈禱郁正澤和柳宛還有一線生機,他希望那個在柳樹下言笑晏晏的少年永遠笑靥如花。
利箭破空之聲陡然傳入賀同光的耳朵,他憑借本能撲倒在郁曠身上。
“噗”。
是利箭沒入□□的聲音,賀同光低頭看到貫穿自己腹部的利箭,爾後才感覺到劇烈的疼痛。
“噗,噗,噗”。
賀同光還未來得及産生任何念頭,更多鐵箭穿透他的後背,染血的箭尖破胸而出,箭身上附着的金系靈氣不斷刺激傷口。劇痛和失血的感覺讓賀同光眼前發黑。
第三波被靈氣包裹的利箭飛向樹下的兩人,卻在離賀同光還有一尺之距時暫停在空中。
徐泉音的身影浮現在溪邊。
偷襲者者見勢不對轉身就跑,徐泉音對着虛空一彈指,偷襲者雙腿被當場折斷。緊随徐泉音身後的洗月宗弟子任遠立刻追上偷襲者,将其捆獲。
突襲者意圖自爆,任遠見狀将其一掌拍暈。
徐泉音轉身看見被萬箭穿心的青衣少年,哀嘆一聲:“你可有什麽未了心願?”
面無血色氣若游絲的賀同光輕聲回道:“請……照顧好郁曠。”
“好!”徐泉音未曾想到對方的遺願居然是這個,錯愕之後立即點頭回應。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青衣少年嘴角勾起一個淺笑,他望着面前沉睡的白衣少年,剎那間明白了隐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與渴望,他伸手撫摸對方的臉頰:“不能一直陪着你了,對不起,我食言了。”
賀同光的指尖滑落,無力垂下。
樹下的青衣少年緩緩阖上雙眼,樹影覆蓋了他,這一世春光再也不會照到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