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翌日,賀同光與郁曠進山尋找狐妖。
常言道狡兔三窟。绛村的這只狡狐怕是有三十窟,作為一只活了至少幾十年的老狐貍,它的洞窟遍布後山的每一個角落。郁曠本身打算憑借狐妖的妖氣找它,如今卻犯了難。漫山遍野都是這只臭狐貍的妖氣,這怎麽找呀?
日暮時分,精疲力竭的白衣少年一把提起紅狐貍的尾巴:“我可算找到你了!”
誰知這紅狐貍卻“嘤嘤嘤”哭作一團:“不要殺我,不要拿我當圍脖,我的毛特別醜!嗚嗚嗚,不要殺我!”
咦?郁曠滿心疑惑,這只紅狐貍怎麽和想象中妖裏妖氣的狐妖不一樣,也太慫了吧。他三下五除二拿繩子捆住狐妖,用劍尖指着它:“我問你答,不許撒謊,不然就扒了你的皮當圍脖,聽到沒有。”
紅狐貍點頭如搗蒜。
“你為何吸食人族精氣?”
“我沒有啊,我怎麽敢?”
“那丁逢、丁沂、吳笙的精氣是被誰吸走的?”
“啊?他們是誰啊?”
“好你個狐妖,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氣急敗壞的郁曠施展一個火系法術,将手指尖的火球對準紅狐貍的尾巴。
紅狐貍一臉崩潰,眼淚不要錢似的拼命往下掉:“嗚嗚嗚,我真的沒有騙人啊。我從來沒有吸食過人族精氣!我阿爹阿娘說了,吸了人就會被修士殺了做成圍脖,我絕對不敢傷害人族。我只敢偷他們一點點吃的,就一點點。”
紅狐貍尾巴上的毛已經被郁曠指尖的火焰燒焦了一部分,毛發的焦糊味充斥整個山洞,但紅狐貍始終堅持自己絕未吸食過绛村村民的精氣。
紅狐貍宛如殺豬般的慘叫在山洞中回蕩,吵得人頭皮發麻。“你閉嘴吧,不要哭了!”郁曠呵斥紅狐貍,轉頭一臉為難地望着身旁的賀同光,“賀師兄,我覺得這只狐妖好像沒有撒謊。”
賀同光點頭:“我們帶狐妖去那幾戶受害者家裏對質。”
兩人一狐最先到達位于村西的丁逢家。
此刻已經入夜,绛村的家家戶戶都熄了燈,看門的大黑狗打着哈欠,栅欄裏的母雞全都回籠,整個绛村籠罩在一片靜谧夜色裏。
受害人之一的丁逢和媳婦劉英娘躺在床上說話。
三十出頭的青壯男人一臉埋怨:“要不是你成天在三郎面前瞎講,他一個三歲娃娃怎麽會知道什麽狐貍精,現在還傳的全村都知道。”
劉英娘一聽這話,火氣瞬間被勾起來,她一把掀了被子坐起身子,沖着丁逢大吼:“你還敢怨我?你自己不要臉去偷人,還不允許我罵那個賤人一句狐貍精嗎?你還護着她,說!你是不是又去見她了?”
丁逢一臉讨饒的姿态,假意扇起了自己耳光:“媳婦兒,我錯了。都是我的錯,都賴我,咱不提狐貍精三字兒行嗎,再讓三郎聽見,他要再瞎學你的話,最後不知道又傳成什麽呢。”
“哼!”劉英娘冷哼一聲,背過身睡覺。
門外的賀同光和郁曠一言難盡,紅狐貍笑得露出了大門牙:“兩位仙長,我沒騙人吧。他家男人是被那種狐貍精吸了,跟我可沒關系。”
郁曠瞪它一眼。
紅狐貍立刻收斂起得意的笑容,耷拉着眉眼低垂着尾巴,一臉無辜的模樣。
随後他們去了绛村東頭的丁沂家,但丁沂并未在家。此刻他家中只有七十歲的爺爺,老人家精神不濟,早已進入了夢鄉。
由于暫時找不到丁沂的蹤跡,兩人便決定去吳笙家。
出人意料的是,在自己家裏不見蹤影的丁沂居然出現在吳笙的房裏,準确地說,丁沂此刻正在吳笙的床上,兩人抱一成團滾在被子裏。
丁沂突然笑了出聲:“吳哥,村裏可都在傳你被狐貍精吸了魂。”
吳笙平日裏獨來獨往,并不知道村裏盛傳的被吸食者不止自己還有身下之人,但他也不甚在意:“我被你勾了魂。”
丁沂臉紅,湊上去親吳笙的臉,吳笙抱着他的後腦,深深吻了下去。
窗外目瞪口呆的郁曠甚至連手裏的紅狐貍掉到地上都沒發現,賀同光拍他肩膀,示意他走人。遠離吳家已有五丈,郁曠還是一副沒回魂的樣子,他下意識又回頭看了一眼吳笙睡房的方向。
賀同光看着呆掉的少年,不禁有些奇怪:“上次不是在聽語樓見過嗎?怎麽還這麽稀奇。”
郁曠羞紅了臉:“我在聽語樓裏只聽到了聲音,這次卻是親眼瞧見兩個男人……,這不一樣。”
“聽語樓”三字勾起了他那晚不可言說的夢境,剎那間郁曠的脖子臉頰耳朵一片通紅,好在夜色濃重,不必擔心被發現。
求生欲極強的紅狐貍拿頭乖巧地蹭郁曠的衣角:“仙長,既然現在查清了真相,你就放過我吧。我平日裏除了偷點吃的,絕對沒有幹過其他壞事。”
潔癖被紅狐貍這麽一蹭,整個人如遭雷劈,郁曠跳出半丈之外:“我們回頭會對村長說你已經被驅除了。你自己也要注意,以後不要再被绛村裏的凡人發現蹤跡。”
紅狐貍大喜,給兩人作揖後迅速消失在山野裏。翻山越嶺,他回到了自己的洞窟,蹲在洞窟外一棵大樹的樹幹上,在這裏他可以俯瞰整個绛村。
紅狐貍記得在他小的時候,他和弟弟都還不會爬樹,阿娘叼着他,阿爹叼着阿弟,他們一家四口就站在這個位置。阿爹站在最左側,阿娘站在最右側,他和阿弟站在中間。他們一起看着绛村的村民在群星閃爍的天空下點起一盞又一盞燭燈,而後山腳下的整座村莊都在微微發光。
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會燃放鞭炮,即使在山中也可以聽到噼裏啪啦的聲音和村民的歡聲笑語。村裏的富戶還會從縣城買回煙花,五光十色的花火在空中綻放,他們一家狐在絢爛的夜空下學着凡人的樣子慶賀新春。
阿弟喜歡绛村的煙花,比起噼裏啪啦有些吓狐的大鞭炮,五顏六色的煙花被引燃後在空中炸出炫目的光彩更得他心。每當绛村有人燃放煙花時,站在樹梢的阿弟便會開心地搖起火紅色的大尾巴。
阿娘喜歡绛村裏新生的嬰孩,總說看着那些孩子就會想到到他們兄弟倆小的時候,阿娘總會感嘆,你們小時候恨不得綁在我身上,我離開一步就要哭呢。紅狐貍和阿弟都覺得阿娘在誇張,我們兩個是男子漢诶,怎麽可能抱着娘親不撒手?
阿爹喜歡绛村的酒,他偶爾會化作凡人的樣子跑去村裏買酒喝,邊喝邊搖着腦袋學绛村的教書先生說些什麽“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之類的話,搖頭晃腦腿都站不直的樣子每每讓他和阿弟笑到肚痛。
阿弟沒有靈脈不能修煉,在他來到這世間的第十三個年頭永遠閉上了眼。紅狐貍哭了好久,明明兄弟倆是一起來到這個世間的,為什麽阿弟卻先離開了。阿娘勸他想開些,說老二活了十三年,在普通狐貍裏算是高壽了,你不要難過,你弟會心疼。說着寬慰狐心的話語的阿娘卻是家裏哭得最厲害的。
後來阿爹和阿娘也走了,阿爹阿娘的修煉天賦都不高,勉勉強強修煉到引氣期後便再無進益。他們走的時候總說咱們這一家子很幸福,有幸生在绛村後山,人與妖能和睦共處一輩子,真是幸福啊。
阿爹和阿娘走後的第三年,人族與妖族的關系開始惡化,偶有獵人看見他的蹤跡便恨不得當場打死他,好在紅狐貍跑得快。
大約是他修為太低,并未有修士前來绛村抓他。
阿爹阿娘走後第九年,封妖之戰爆發,妖族曾經濫殺人族,如今人族見妖必殺,膽戰心驚的他漫山遍野地挖掘洞窟,然後躲在最深的洞窟裏惶惶不可終日。
封妖之戰結束後他才敢從洞裏出來站在那顆大樹上,看着山下的绛村農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戰争之後村民的生活一如從前,無論這片大陸的王者是誰,日子都是要過的。
築基受傷的紅狐貍昏倒在山腳下,被绛村裏一位老婦人救下。婆婆的兒子早逝兒媳改嫁,家中只她一人。
婆婆不僅未因紅狐貍是妖怪而怕他,還日以繼夜悉心照料他。吃着婆婆做的飯菜,紅狐貍忍不住想,凡人最厲害的地方就是他們可以做出美味可口的食物啊!
痊愈之後的紅狐貍回到山裏,偶爾會采一些山果送給婆婆。
後來婆婆也走了,绛村裏沒有會做飯給他吃的人了。
紅狐貍最喜歡绛村的燈,夜幕之下,暖黃色燈火點亮一家一戶,應亮了後山,萬家燈火下傳來的歡聲笑語總讓他羨慕歡喜。
那個少年修士問他是不是吸食绛村村民精氣,他怎麽會呢?他在這裏生活了百年,绛村的村民很多都是他看着出生長大的,他怎麽舍得傷害他們呀?
什麽時候,人族和妖族可以像從前那樣和睦共處呢?紅狐貍趴在了樹幹上,懶洋洋地晃動大尾巴。
回到丁村長家時,整個村西的居民已經完全陷入深眠的狀态,賀同光和郁曠盡量輕手輕腳防止吵到別人。
進入卧房,郁曠主動去鋪床,賀同光取出蒲團放置在地上準備打坐。
郁曠回身望着他:“賀師兄你不睡嗎?咱們還是引氣期弟子,又是長身體的年紀,休息不充分的話個子長不高。”
已在蒲團上做好打坐姿勢的賀同光柔聲回道:“無妨,你早點睡吧。”
半夜,郁曠翻了個身,一下子從夢裏清醒過來。修士五感靈敏,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他也可以清晰看見賀同光的樣子。他突然想到那晚從聽語樓回來後做的那個夢,夢裏那個人的樣子他看不清。夢醒後的他看着一床狼藉,意識到自己長大成人。
回想起夢裏讓人臉紅心跳的細節,郁曠覺得煩躁。他再翻了個身,強迫自己不再瞎想。十五歲的少年正是缺覺的時候,不一會兒,他的呼吸均勻起來。
蒲團上的打坐的賀同光睜開了雙眼,靜靜地望着床上的人,眼神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