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兩年後。
十五歲的郁曠帶着十七歲的賀同光在陵昌城的大街小巷裏繞了無數圈,最終在一座灰撲撲的小院前停下腳步。這院子雖然其貌不揚,但靈氣充沛,稱得上是一座中品洞府。
因為跑了兩刻鐘,兩人氣喘籲籲。
郁曠一手扶着門框來支撐自己疲倦的身體,另一只手拍打大門:“郭叔叔!我和賀師兄已經來了。郭叔叔,你在不在呀?”
院子裏的人似乎都被這大嗓門震着了。
大門打開,是一位金丹期魔修,外貌看着二十八九歲的樣子。郭澤文看見他倆後一副頭痛的樣子,對着郁曠說道:“祖宗诶,這才什麽時辰?你告訴我,哪家私會在這個點開,啊?”
被罵之後也一臉理直氣壯的郁曠:“我怎麽會知道,我又沒去過。”
郭澤文一口氣卡在喉嚨,覺得再和郁曠吵下去自己怕是要折壽,趕緊放他二人進來。
剛才來的路上,賀同光才得知郁曠今日的行程安排。
郁曠一直想知道仙門的私會是什麽樣子,但郁正澤夫婦絕對不會允許小小年紀的他出席這種場合。于是郁曠選擇曲線救國,盯上了他的世叔郭澤文。對方經不住他的軟磨硬泡,最後答應帶他來看私會。但有賊心沒賊膽的郁曠怕露餡後被父母暴打,本着要死也得拉個墊背的原則,無論如何也要拉上賀同光一起去,美其名曰帶賀師兄開眼。
修士之中為了保證物資有效流通,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都會舉辦各類交易會,提倡以物易物,公平交易。
若郁曠魂牽夢萦的是這種正經的交易會,他怎麽會擔憂被爹娘打呢?
修士修行,卻并非真能把自己修成無欲無求的神像。
人也好,妖也罷;鬼也好,魔也罷,滾滾紅塵走一遭,有人能夠超凡脫俗領悟大道,但也有人無法克制住自己的本能與欲望。
有人好權勢,有人愛法寶,自然也有人好美人,所謂食色性也。
郭澤文要帶郁曠去的私會便是不正經的交易會。這一類交易會雖然也會有物資交換的環節,但主辦方的目的卻是舉辦交易會的同時提供一些其他服務。這種交易會只能由熟人引領入內,絕不接待生客,這樣的交易會便是引起郁曠無限神往的“私會”。
郁曠自從聽說過它的存在後,一直心癢想去瞧瞧。
郭澤文領着他們走到一座三層閣樓下,閣樓的牌匾上書“聽語樓”三字。聽語樓外表其貌不揚,木窗裏透出的光卻映亮了四周,即使在站在樓外也可以聽到樓內陣陣絲竹觥籌聲。
距離好奇已久的私會只有一步之遙了,樓內的歡聲笑語讓郁曠睜大了雙眼,他忍不住拽着身旁賀同光的袖子:“到了到了。”
不能理解郁曠旺盛好奇心的賀同光沉默以對。
守衛的修士迎了上來,他檢查了郭澤文的令牌,看着後面兩位面生的少年,開口詢問道:“郭道友,這兩位小友是?”
郭澤文笑道:“這是我新收的弟子,帶來見世面。”
守衛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放他們進去。
物品交流展臺全部設置在一樓大廳,二樓設有包廂,三樓只對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開放,郭澤文也不了解那裏面是什麽。
郭澤文對待晚輩很是大方,他定了一間包廂,讓賀同光和郁曠入內:“你們坐在包廂裏看看就行,不允許真的胡來。靈茶瓜果可以随便點,我付錢。”他對着賀同光補充道,“同光,你向來穩重,看好郁曠,讓他不要惹事。”
“我也很穩重啊!”郭澤文的身影消失在郁曠不滿的抱怨聲裏。
賀同光打量這個包廂,與門相對應的那面牆由一種特殊的水晶制成,他們在房內透過水晶牆可以看清大廳內的一切,但外面卻無法看清包廂裏面的場景。包廂的正中央是一張八仙桌,牆角有一只低矮的桌子,上面擺放着一個法陣盤。
郁曠被那法陣盤吸去注意力,拿手帕擦拭幹淨後再拿起法陣盤仔細端詳:“賀師兄,這是什麽陣法?”
賀同光曾随師父見過這種法陣盤:“是屏蔽聲音的法陣。看見法陣盤上那顆紅色的珠子了嗎?把珠子安裝在陣盤上,包廂以外便聽不見包廂裏面的動靜了。”
扣下法陣盤上原本裝好的紅珠,郁曠笑道:“這樣的話,是不是我們在包廂裏說什麽話別人都可以聽見?”
賀同光點頭回應他的問題。
郁曠覺得自己和賀同光的對話沒什麽不可告人的,便沒有把紅珠再安回去,他将法陣盤和紅珠放回原位,坐在椅子上打量桌上擺好的茶點。郁曠單手托腮:“賀師兄,會有人和我一樣不設置屏蔽陣嗎?”
賀同光望着眼前雙眼燦若星辰的少年,疑惑于對方為何總有那麽多奇怪的問題,他搖頭道:“我不知道。”
一樓大廳內人流交錯,有的修士兜售自己捕獵來的妖獸屍骸,有的修士面前擺滿自己煉制的丹藥,也有的修士在自己身旁放置一塊木牌,上面寫着“收購某某物品”。
但若要論一樓裏更引人注目的存在,必然還是那些侍候在一旁的聽語樓侍從和侍女。他們之中有人容貌豔麗,舉手投足撩人心魄;有人冷若冰霜,仿若神仙妃子,看似不可亵玩卻讓人忍不住一探究竟;有人清秀可人,一颦一笑勾人心弦。若有修士想要對這些侍從侍女有更深入的了解,去管事那裏繳足靈石便可領牌子帶人去二樓。
此時交易會剛剛開始,參會者自持身份尚未放開,彼此行禮寒暄,等候在一旁的侍從侍女此時還無人問津。
郁曠看了一會兒便覺得沒勁,看着八仙桌上的茶水,他眼珠一轉,一臉期待的看着賀同光:“賀師兄,我可不可以點一壺酒,就一小壺。”他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蓋碰撞在一起,比劃着所謂的“一小壺”。
今年剛剛十五歲的郁曠平日被郁正澤和柳宛嚴厲管教,從未沾過一滴酒,難得今日有機會,他渴望能夠嘗嘗酒的滋味。
郭澤文的叮囑回響在腦海,賀同光準備開口拒絕,但看着眼前可憐巴巴的郁曠,他心裏一軟:“點吧。若是郭叔叔責罵,你便說是我點的酒。”
“謝謝賀師兄。”郁曠的揚起甜甜的笑容。
“賀師兄,你先嘗嘗。”郁曠端起酒壺先給賀同光倒了一杯酒,然後手忙腳亂地給自己添滿酒。他用眼神示意賀同光舉起酒杯,随後拿着自己的酒杯輕碰了賀同光的酒杯,一臉豪邁,“我幹了,賀師兄你随意。”
在賀同光被他這身不知從哪學來的江湖氣震驚時,猴急的郁曠已經端起自己的酒杯一口悶掉。
舌尖最先感受到的是苦味,将酒水咽下肚後,喉管仿佛被烈火灼燒,郁曠抑制不住的咳嗽聲充斥整個包廂。
賀同光輕拍着郁曠的背幫他順氣,忍不住笑道:“你酒量居然這麽不行?”
男人怎麽能被人說不行,就算是十五歲的男人也絕對不允許自己被人說不行。急了眼的郁曠晃一晃手裏的酒杯:“誰說我不行,我可以再喝十壺。”說罷,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他飛速再給自己續滿酒,咬牙閉眼一口喝下。
望着對方宛如服毒自盡的架勢,賀同光無話可說。
見郁曠越喝越起勁,賀同光忍不住勸了一句:“你第一次喝酒,不必如此着急,慢慢喝,我不同你搶。”
“嗯。”注意力全在酒上的郁曠并未聽清賀同光說了什麽,幹脆胡亂點頭。
桌上的那壺酒大半都進了郁曠的肚子,郁曠抱着自己的酒杯搖頭晃腦,望着他這副模樣,賀同光打算帶他回家。
旁邊的包廂傳來一陣少年的哭喊聲。
郁曠一愣,放下手中的酒杯,凝神細聽旁邊包廂的動靜。那少年的哭喊聲愈發清晰,楚楚可憐,郁曠随即撸起袖子準備沖出去。
被郁曠的這股架勢吓了一跳的賀同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做什麽?”
因為大量飲酒而滿臉通紅的郁曠看着賀同光,指着隔壁包廂的方向:“賀師兄你剛剛沒聽到嗎?旁邊在打架,那屋裏的男孩都被打哭了。”
賀同光當然也聽見了這哭喊聲,望着眼前傻裏傻氣的郁曠,他有些無奈:“坐下喝你的酒。”
被自家師兄狠狠拽着,郁曠離不開椅子,他不禁有些氣憤:“賀師兄你怎麽能這樣?父親一直教導我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旁邊包廂裏的男孩都叫得這麽慘了,我們怎麽能見死不救?賀師兄,我要去救他!”
賀同光猶豫要不要打暈眼前一身正氣的人,考慮到自己背一個暈倒的少年回家實在太累,只好柔聲哄道:“旁邊不是在打架,你乖乖坐在這裏,好不好?”
“不是在打架,那個男孩為什麽哭?”郁曠的眼睛裏滿是疑惑。
此時,旁邊包廂裏的聲音變了調,男孩的哭喊變成了另一種聲音,讓人聽得面紅耳赤。
“诶?”熱血上頭的郁曠發現旁邊包廂裏的動靜好像和自己想得不太一樣,再聯想到自己今日來的地方,十五歲的真男人郁曠突然反應過來旁邊包廂裏的動靜是什麽,原本通紅的臉憋成了紫紅色。
一臉氣惱的郁曠想到自己剛剛的舉動,忍不住用雙手捂住了臉,這也太蠢了吧。他絞盡腦汁想着轉移話題,憋了半天:“賀師兄,真的有人和我一樣不設置屏蔽陣法。”
賀同光一臉無語的神情昭示轉移話題失敗,尴尬的郁曠選擇重新端起酒杯。
酒壺清空,喝得爛醉如泥的郁曠癱到在八仙桌上。
“郁曠,醒醒,我們回家。” 賀同光輕柔地拍拍郁曠的臉。
“嗯?”意識不清的郁曠将頭轉了個方向,一臉茫然地看向無人處。
賀同光找到二樓的小厮,留言告知郭澤文自己和郁曠回家了。
在小厮的幫助下,賀同光背起郁曠往郁家走。
“你小子,怎麽這麽沉?”
背上睡得香甜的郁曠咂摸嘴,調整自己的腦袋,換了個更舒服的睡姿。
月光下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難舍難分,賀同光能夠感受到自後背處傳來的源源不斷的熱意。
電光火石之間有什麽念頭自他心間一閃而過,賀同光愣在原地,他下意識地拒絕探究剛剛閃過的念頭。
“賀師兄,我想吐。”睡醒的郁曠張口,一股酒氣撲面而來。
“你再忍一忍,我們馬上就到家。”
此刻的郁家籠罩在朦胧夜色裏,月光為宅院的每一處角度鍍上一層銀輝,空無一人的院落幽靜無聲。郁正澤柳宛夫婦半月前有事外出,至今未歸。
賀同光将郁曠帶回房間扶他去床上躺好,掖好四處被角,準備去廚房做碗醒酒湯。
不安分的郁曠從被窩裏伸出一只胳膊,拽着賀同光的衣角:“賀師兄,我們今晚聽見的是兩個男人在,在那什麽吧,兩個男人也可以在一起嗎?”
賀同光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灰衣修士的背影,那個人跪在一座大殿上,被千夫所指萬人唾棄,僅僅是想到這個場景,賀同光便覺得悲憤與無助。
見賀同光未理會自己,郁曠一巴掌拍在賀同光大腿上。被拍醒的賀同光一臉茫然,剛剛出現在自己腦海的那人是誰?
躺在床上的郁曠還在嘟囔,賀同光聽不清楚他的低語,幹脆俯下身來。
“我想和爹娘還有賀師兄一直在一起。”躺在被窩裏的少年說道。
賀同光看着郁曠,少年人直白單純的熱氣夾雜着酒氣撲面而來,他忍不住輕笑一聲:“跟個小孩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