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書房內,曹承澤正與何九鳴道君的弟子何晉沣商議昨夜宋懷瑾出逃之事。
“啊”!
一陣陣痛呼聲此起彼伏,是院子裏的護衛出事了。
曹承澤與何晉沣迅速沖向屋外,只見一位高大的白衣修士手持黑色長劍站在院中,浩然劍意萦繞在劍身四周,他的周圍躺倒一片曹府護衛。
曹承澤手持長劍指向白衣修士:“閣下為何混入我曹家?”
被師妹的疑似死訊驚吓的郁曠暴怒:“曹大公子為何綁架一個五歲女娃娃?”
曹承澤眼皮一跳,知道這是苦主找上門了。
見曹承澤心虛的模樣,郁曠二話不說提劍沖過去。曹承澤舉劍格擋,二者兵刃相觸,金色的劍意與黑色的死氣戰作一團。
何晉沣身為陣修并不長于鬥法,貿然出手反而阻礙曹承澤,他立刻傳訊求助于不死城鬼策隊。
曹承澤忍不住在心裏暗自叫苦,眼前的修士雖然與自己同為金丹期,但攻擊力遠勝于自己。此刻自己已是一身狼狽,一身錦袍被淩厲的劍氣刺得破破爛爛,但對手卻風姿依舊游刃有餘。
實際上,郁曠并不像他表現的那般輕松。這裏是不死城,死氣濃郁而靈氣稀薄,短期內他占據上風,但是随着戰線的拉長,曹承澤和何晉沣可以憑借城內充沛的死氣耗死他。曹承澤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憑借地形優勢在院落裏四處流竄以拖延時機。
郁曠的劍尖指着曹承澤:“我并非一定要取你性命,你告訴我那個女童被你們送去哪裏,我便放了你。”
曹承澤一臉無奈:“那個女娃娃昨夜便已失蹤,我并不知她的下落。你先不要着急,有話好商量。”
他的這一番話非但沒有勸阻到郁曠,反而如同火上澆油,氣急的郁曠只道曹承澤死不認賬,一怒之下催動全身靈力将劍意化形,只見空中浮現出九把長劍的虛影,剎那間九劍齊發,眼看曹承澤就要血濺當場。
一直未等到鬼策隊前來心急如焚的何晉沣見狀,果斷發動陣法。
庭院的周圍發出一陣淡金色的光芒,陣法的光芒越來越盛,轉瞬吞噬了郁曠。
與此同時,譚清府邸。
賀同光端坐于陣法中央,道童阿喬念動咒語後,陣法浮現的金光迅速包裹住青衣修士全身。
少年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坐在一棵柳樹下的石凳上打瞌睡。
春日融融,楊柳依依,一陣輕風拂過,讓人忍不住想要酣睡一場。
少年的腦海裏浮光掠影閃現過很多記憶,他想起自己名叫賀同光,因為師父陳律之有事要辦,暫時将自己托付給好友郁正澤柳宛夫婦,如今自己便住在陵昌城郁家。
“賀師兄,久等啦。”耳畔傳來一個少年的嬉笑聲。
賀同光轉身望去,十三歲的白衣少年站在柳樹下,春光透過枝條灑在他的身上,影影綽綽,少年笑得張揚肆意。
賀同光下意識叫出了少年的名字:“郁曠?”
白衣少年一個大步跨下臺階,沖到柳樹下,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賀師兄,不好意思啊,我平日裏都起得很早,但今兒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居然睡過頭了。”
耳畔回響着白衣少年的聲音,賀同光逐漸想起,眼前的少年郁曠是郁正澤柳宛的獨子,他們二人約好了今日要去集市幫柳宛買一株望月花。
賀同光搖頭:“沒事,我剛剛也在石桌上睡着了。”
陵昌城作為東境的第二大城池,初一十五的集市總是能吸引四面八方的來客。兩個尚未長開的少年艱難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裏挪步。賀同光擔心郁曠被擠着,伸出雙手虛擋在郁曠外側。
被擠得滿頭大汗的少年無意間一偏頭,發現了來自身後的朋友的默默守護,他轉過半個身子,笑得咧開了嘴:“謝謝賀師兄。”
直白且單純的謝意讓青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他偏頭躲過了前方熾熱的視線:“嗯。”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兩人終于來到一處偏僻的小攤跟前,攤主是一位發須皆白的老人,此刻低着腦袋打瞌睡。
郁曠一下子蹦到老人的攤前:“李大爺,我來買花啦!”
少年嘹亮的嗓音叫醒了半夢半醒的老人,他睜開還有些困倦的雙眼:“郁家小子,來給你娘買花啊,要什麽?我給你挑最好的。”
郁曠伸出一根指頭舉到老人面前:“一盆望月花。”
李大爺挑挑揀揀,選了一盆長勢最好的花遞給郁曠,老人望了一眼郁曠身後的青衣少年:“這位是?”
郁曠站到賀同光身後,推着他的肩膀:“李大爺,他叫賀同光,是我爹好朋友的徒弟,如今住在我家裏。”
老人笑呵呵地看着兩位等高的少年:“那你這下高興了,可算有個伴陪你玩喽。”
被人揭破老底的郁曠有些窘迫:“您瞎說什麽呢?我都這麽大了,怎麽可能還天天想着玩兒?”
少年惱羞成怒的樣子逗得老人哈哈大笑。
告別李大爺,郁曠帶着賀同光慢悠悠逛起集市。
“那家的小馄饨,皮薄餡多,咬一口湯汁可以流一嘴,賀師兄要吃一碗嗎?這家的綠豆糕甜而不膩,入口即化,賀師兄你嘗嘗。這家的儲物袋質量特別好,祖孫三代都以此為生,這手藝絕對能在陵昌城裏排的上號。那家的玉簡物美價廉,我爹娘曾經救過他家小兒子,你買東西報我爹娘的名字可以打折。”走在前面的少年說得眉飛色舞,手裏抱滿了各色小食。
賀同光心裏一陣暖流,他五日前被師父送來郁家,對這裏的一切都感到陌生。眼前的少年如此賣力解說,無非也是希望自己能更快融入這裏。
十來歲的少年總是精力無限不知疲倦,從晨光熹微玩到暮色四合,郁曠沒有一點兒疲倦的征兆。在賀同光第三次提醒應該回家後,少年一臉殘念:“賀師兄,你怎麽和我娘一樣。”
賀同光未曾理會他的碎碎念,轉身走上回家的道路。郁曠雖然氣急敗壞,卻不得不一溜小跑跟上眼前人的步伐。
夕陽下,兩人嬉笑打鬧的影子被無限拉長。
翌日。
天光未亮,整個陵昌城還籠罩在睡意之中,院子裏的柳葉挂滿了晶瑩剔透的露珠。賀同光被敲門聲驚醒,打開門一看,一身灰白短打的郁曠站在門外:“賀師兄,一起去練功吧!”
紮馬步兩刻鐘後,全身酸痛酸痛的肌肉誘惑着賀同光趕緊去歇息,他用餘光看見身旁的郁曠,對方一動不動的樣子仿佛一尊石像,少年人的争強好勝讓賀同光放棄了休息的想法。
在賀同光看不到的角度,身旁的郁曠也在偷偷打量他。郁曠心裏同樣叫苦不疊,他平日裏紮馬步的上限是兩刻鐘,如今時間已到,但身旁的賀同光巋然不動的身影激起了郁曠的鬥志。
半個時辰後,暗自較勁的兩個少年汗珠簌簌而下,超過身體極限的訓練強度讓兩人面紅耳赤。
練完一套劍法的郁正澤看着杵在院中的二人,忍不住厲聲呵斥道:“欲速則不達,你們今日在這蹲三個時辰,晚上就能證道飛仙。”
兩人本就是憋着心裏一口氣強撐,如今被郁正澤一罵,雙腿一軟跌倒在地。
郁正澤也是這個年齡過來的,怎麽會不明白這個年紀的少年不服輸的小心思,但他們這樣不愛惜自己身體的做法還是應該被好好敲打。
看着攤到在地的兩個半大小子,郁正澤挑了軟柿子:“郁曠,以後不許帶着同光胡鬧。”
在自己的親爹面前,郁曠就算心裏不服氣為什麽只罵他一個,也只能閉口不言安靜地像只鹌鹑。望了一眼身旁被優待的賀同光,郁曠心裏憤憤不平。
賀同光敏銳地察覺到郁曠微妙的眼神變化,他強撐着盤坐起來面向郁正澤:“郁叔叔,此事并不全怪郁曠,我也有責任。若不是我自己想比試,別人也強迫不了我。”
如同死魚一樣躺在地上機械捶打大腿的郁曠聞言,停下了晃動的拳頭,望着賀同光的背影。
郁正澤也意識自己這樣偏袒怕是會讓兩個孩子心生芥蒂,幹脆各打五十大板:“同光,郁曠,你們兩個人以後都不許在修煉之事上胡鬧。”
待郁正澤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演武院後,郁曠輕輕一拳錘在賀同光背上:“賀師兄夠義氣啊。我爹平日裏也是這樣個樣子,你別忘心裏去。”
“我知道,郁叔叔也是關心我們。” 賀同光微微偏頭,嘴角勾起一個淺笑。
身旁的郁曠笑逐顏開,片刻後又忍不住誇起了親爹:“我爹雖然性子古板了些,但人是真的很厲害!”
望着一臉驕傲的陽光少年,餘光掃過郁正澤離去的方向,想到自己化作一抔黃土的父母和不知所蹤的師父,賀同光心裏一陣酸澀。
喋喋不休的少年望着眼前人的神情變化,福至心靈想起母親柳宛的話“同光這個孩子早早沒了父母,如今又與撫養自己長大的師父分開,獨自寄居在我們家裏,怕是心裏會很難受。曠兒,你要好好和同光相處,聽見沒?”
“賀師兄,我們打一架吧?”抓耳撓腮半天的郁曠冷不丁蹦出一句。
賀同光的情緒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沖散:“啊?”
說話不過腦子的郁曠此刻只能強撐:“我們剛剛蹲馬步沒有決出勝負,等休息夠了,我們以武論道,點到即止,怎麽樣?”
“哦,好。”
見郁曠已經盤腿打坐開始調整氣息,賀同光迅速将心裏那些黯然傷神的想法抛諸腦後,集中神識恢複狀态。
春日明媚,院中比試的少年們身上落下的汗珠折射出璀璨的光輝。
打完一架,二人未分勝負。
郁曠低頭,一臉嫌棄地看着自己被汗浸濕了的衣服,扭頭沖着賀同光:“賀師兄,我打算洗完澡再去吃飯,你要是餓的話,就別等我了。”
郁正澤柳宛夫婦作為金丹期修士并不需要進食,郁家的廚娘每日只需要未引氣期的賀同光和郁曠準備餐飯。
潮濕的衣服貼在身上的感覺并不好受,賀同光回道:“我也洗完再吃吧。”
兩人結伴往回走,賀同光好奇道:“你似乎比一般人愛潔。”
郁曠點頭:“我娘是醫修,平日裏很愛幹淨。別人家的孩子先學會的是走路,我先學會的可是洗手。小時候我出門玩,若是灰頭土臉的回來,我娘就不太高興,非要我洗得幹幹淨淨才允許我上桌吃飯。哎,我們家只有我一個人需要吃飯,她都不上餐桌,還對我那麽多要求。”
賀同光望着身邊喋喋不休抱怨娘親的郁曠,嘴角浮起一絲淺笑,他想到了自己記憶裏溫柔可親的母親。
不管什麽時候,有娘親在身邊,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