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鎮阖峰上, 蕭驚和一個少年正在練劍。只是這個阖山宗的戰神并不向往常可以專心致志地練上一天。他時不時分神側頭看看旁邊的少年,生怕他的小身子支撐不住。
“小師弟,休息一下吧。”蕭驚收起劍,打斷額頭上已經滲出細密汗水的少年。
“師兄,我不累。”少年朝蕭驚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怎麽會不累,築基期都能流出汗,說明已經超出了身體的極限。
“練劍不是一朝一夕的,也要配合修為一起,下午不要練劍了, 去修煉吧。”
籬然眨眨眼,可是他聽小童說,師兄以前都是在這裏沒日沒夜地練一整天的呀。
小師弟澄澈的雙眼盯着自己, 蕭驚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他從小摸爬打滾,不懼這些, 可是他這小師弟看起來就很嬌弱,小時候也沒吃過多少苦, 應該是被嬌養起來的。
雖然師尊口口聲聲說不能嬌養,自己還不是不舍得他吃一點苦,不能受一點委屈。
籬然最後還是聽話地收起劍,雖然他想說他能繼續,但他也明白師兄的心意, 師兄的關心,他應當珍惜。
現在的他明白,世上沒有人有義務對你好, 那些寵愛本就不是你天生應得的。
“走吧,去跟師尊說一聲,我帶你下去吃午飯。”
“為何不讓他們把放送上來。”邬峙有些不滿,念微下去一趟,又不知道有多少不長眼的弟子盯着他瞧。
蕭驚有些無奈,他知道師尊心疼小師弟,他這樣一心向道的人也不理解一張臉有多麽重要。可是總是藏在鎮阖峰也不是辦法啊,越不和其他弟子接觸越神秘,越會引起好奇。
不如讓大家熟悉了,看慣了就不會在意了。
邬峙當然也明白,他只是、只是想緩緩吧。對于念微剛入門時經歷的事,他還是覺得有些心疼和愧疚。雖然那個設計陣法的人,已經被他派去監察放逐之地了。
自從有人從放逐之地走出來,并劈開了放逐之地與外界的阻隔後,世上各大家族和門派都派了不少人去放逐之地外查探。作為第一大宗門派,他們阖山宗當然也要做做樣子。
放逐之地是什麽地方,大家心裏都明白,這自然不是一個好差事,那個設計陣法的人去看看,說不定可以找到比較好的靈感?
可是那天大殿上,給念微帶來的傷害,他不知道該怎麽彌補。這才過去多久,就又要下去。邬峙雖然知道這是對籬然好,但是還是有些擔憂。
這些天他查閱很多書籍,也明白要想去掉念微臉上的劍痕,只能從承影劍主人和鑄造這把劍的人身上想想辦法。
承影的主人,承影的主人是誰他也剛知道是誰,而鑄造這把劍的長境大師……邬峙閉上眼睛。
“你們去吧,早去早回,別在下面待太久。”
于是籬然就跟着師兄下去了。鎮阖峰是阖山宗最高的一座山峰,籬然本來跟在師兄身後,慢慢走,沒走多久,就被師兄拉到身側,和師兄并排走了。
籬然對着師兄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阖山宗極為重規矩,不僅內門弟子與外門弟子之間等級分明,就連內門同一師門下的弟子也是。按說籬然應該走在師兄的後面,師兄把他拉上前,是要告訴阖山宗的衆人,他們鎮阖峰新來的這個小師弟,他很喜歡。
這是側面給籬然在阖山宗提高了地位,雖然作為邬峙太長老的徒弟,他的地位本來就很高了。現在連阖山宗的戰神都表達了喜歡,師兄弟和睦,更沒什麽不長眼的人會得罪這位小祖宗了。
果然,一路上遇到的阖山宗弟子都極為恭敬,雖然有些好奇的弟子還是忍不住偷偷瞧一眼籬然,但是絲毫沒有不敬的意思。
籬然也慢慢沒有那麽緊繃,開始習慣衆人的眼光。
蕭驚感覺自己的袖子被拽了一下,側頭看向自己的小師弟,發現他正眼睛彎彎地沖自己笑,“謝謝師兄。”
蕭驚內心一軟,或許是他沉迷劍道,不會分別美醜?他覺得自己的小師弟分明很好看。
眼神清澈,皮膚雪白,雖然臉上兩兩道劍痕,但是在師尊的調養下已經沒有那麽猙獰,一笑整張臉就柔和起來,那只會讓人看了心疼,不會覺得醜。
又看了一眼,蕭驚覺得自己的眼光沒問題,自家小師弟,又努力又可愛又懂禮,還暖心,再也沒有更好的了。
這樣想着,蕭驚一臉驕傲地帶着籬然打算去大吃一頓。
然後就聽見前面一片嘈雜,仔細聽了一下就皺起了眉頭。
“怎麽了師兄?”籬然也發現前面人群激動,嘈雜不已,不知道是什麽能讓阖山宗的弟子這樣激動。
“你師姐回來了。”蕭驚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師、師姐?”籬然疑惑地向前看。
“是潋衣仙子嗎?!是不是?”
“是的!聽說已經過了宗門門口了。”
“好激動!我已經兩年沒見到仙子了。”
“我就知道仙子知道有了新師弟後,一定會回來看看的。自從小師叔祖剛來的第一天,我就一直在這裏等了。皇天不負有心人!”
“我也是!”
籬然:……
他想起來,小童說他的師姐是世間第一的美人,想起小童說起這個的時候,臉上無奈的表情。
“走,今天我們去藥園吃藥膳。”蕭驚拉着籬然的胳膊,立馬決定換個方向,避開這讓他頭疼的一幕。
“師兄,你要去哪兒呀。”他們剛要走,就聽見一道清脆的聲音。
一個紅衣美人就從前面衆多修士的頭上,向他們這邊飛過來。
紅紗彌漫,姿色天然,占盡風流。
讓一衆阖山宗弟子看癡了,然後急匆匆拿出錄影石,将眼前的美景錄下來。
“師姐好,我是念微。”等到審潋衣在他們面前站定後,籬然忙上前見禮。
“啊,這就是小師弟嗎,我早就聽說師尊收了一個寶貝徒……”
當審潋衣開始仔細打量這個小師弟的時候,臉上的神色定住,話也斷在那裏。然後又恢複了剛才的風流氣韻,她上前扶住籬然的手,“師姐可受不起你這一拜。”
籬然不明所以,有些疑惑地擡頭看向師姐。
審潋衣聲音柔和下來,“我們鎮阖峰不興這些虛禮,小師弟以後可不要再這樣了,顯得生分。”
籬然放下心來,點點頭,師姐看起來也是很好相處的。
聽到審潋衣罕見的如此溫柔的聲音,周邊的弟子有些羨慕地看向籬然。籬然感覺放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更加炙熱了,他有些不适地向師兄的方向靠了靠。
蕭驚又皺起了眉頭,“都閑着沒事做嗎?任務太少?”
周圍的人立馬鳥獸散,他們可不想被被派出去做奇怪的任務,也不想在訓練場上被蕭驚點名互練。
不過,雖然走開了,留戀的眼神還很是依依不舍。
審潋衣也發現了籬然不自然,她走到籬然前面,幫籬然遮住了視線,順帶對着不斷回頭的人勾唇一笑,那些人立馬興奮地跑開了。
經過前面的一頓折騰,等他們三個做下來吃飯的時候,蕭驚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審潋衣仿佛沒瞧見一眼,給籬然夾了不少好吃的菜,看着籬然努力埋頭吃飯的小腦袋,心情很好。
有對小師弟的滿意和喜愛,也有些感慨和從剛才第一次見面彌留的驚訝。
而鎮阖峰上,蕭驚和籬然離開後,一個黑衣人出現在邬峙的面前。
那人生得有些妖異,臉色蒼白,身體看起來不太好,正頭疼地依在邬峙對面的座椅上,懶懶地開口,“邬峙,你可得幫幫我兒子。”
“為何要幫?”邬峙連頭都沒擡,翻着手裏破舊的書籍,尋找着愈合傷口的老方法。
“我是認真的,你知道,現在各大家族和門派都在盯着放逐之地。放逐之地那個地方藏着多少他們見不得人的心思,說不定過一陣他們就會聯合起來,以一個正義浩然的借口,來逼退我兒子。放逐之地這麽肮髒的地方,你也不想看着它一直存在,被使用吧?”
“嗯,不過和我關系不大。”邬峙淡定地有翻了一頁書。
“你不糟心?”
“糟心是有一些,可是為了這點糟心,要幫你兒子建立一個可能更恐怖的勢力?”
正在翻着書的邬峙靈光一閃,他合上書,終于擡起頭來,“雖然我也不恥一些人的所作所為,可是放逐之地是什麽地方?上千年來,有多少被推入、被迫害,被用各種手段送入放逐之地的人,這些人之中很多本就是不可小觑的,每一人又能牽扯出世間很多勢力。”
“這将是一個多麽龐大勢力,何況那些人本就帶着仇恨,這樣一股勢力,你能保證你兒子不會亂來?”
“他不會。”黑衣人認真道。
邬峙輕聲一笑,這些事誰能說得準,“我可以保證在這件事種,阖山宗不會站到你兒子對立面,只不過你得拿些東西來換。”
黑衣人也笑了起來,“好你個邬峙啊,你本來就不在乎這些,前面跟我說那一堆憂國憂民的話,就是為了要從我這裏拿東西是吧?說吧,你要什麽?”
“我要你那裏最頂級的修複神魂的東西,凝魂,多多益善。”
聽到是凝魂,黑衣人又仔細打量了一遍邬峙,“你的神魂沒出問題啊,你要凝魂做什麽?”
邬峙沒有直接回答他,只道:“自然有用,我會讓你的凝魂,發揮它最大的價值。”這世上修複神魂的東西,他那裏肯定是最好的,外面的那些被吹上天的,也抵不過這人的凝魂半分。
黑衣人沒有繼續追問,只是看起來有些為難,“邬峙,你也知道凝魂極難修煉,這世上也只有兩枝凝神花,而我現在也正是需要凝神修複的關鍵時刻。”
邬峙老神在在,一臉無辜地看着他。
黑衣人一噎,咬牙答應了,“一年只有兩顆。”
邬峙這才笑了起來,有些感慨,“你還真是一個好父親。有的父親看起來是個好父親,實際卻讓人失望。有的人看起來是個抛棄妻子不着調的,卻不惜被天道懲罰也要為兒子逆天改命,不顧自己的身體,也要為兒子謀一條至上之路。”
“哼!”黑衣人不願再看這個得了便宜,還一臉感慨,貌似真誠的人,生氣地甩袖離開了。
邬峙也不在乎,心情很好地端起一杯茶,困擾他很久的問題,終于有頭緒了。
當黑衣人走到邬峙的院子外,看到正上山的三個人時,尤其是仔細在那個年紀最小的少年身上确認了什麽後,所有的氣憤一瞬間都消失不見了,并緩緩笑開了。
這大概是他百年來笑得最開心的一次,他也明白邬峙為何要凝神了。
籬然也注意到師尊院子外的那個黑衣人了,他一身黑袍立在鎮阖峰上,明明看起來渾身是病态的虛弱,卻莫名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仿佛只要他站在那裏,世間一切都要退避一樣。
籬然盯着他瞧了很久,然後手忙腳亂地帶上了面具。
蕭驚和審潋衣奇怪地看了一眼籬然,然後走到黑衣人面前,恭敬地叫了一聲,“萬诩尊主。”然後蕭驚拉過籬然,“這是家師剛收入門下的徒弟,名為念微。”
籬然也跟着師兄師姐一樣,叫了一聲尊主。
黑衣人,即是蕭驚和審潋衣口中萬诩尊主,拉過籬然的手,在他手中放了四顆泛着紫色光芒的丹藥。
萬诩臉上帶上了笑容,“念微,你好,第一次見面。”
籬然晃了一下神,低下頭看着手中的丹藥,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只當是長輩給的平常見面禮,“謝謝萬诩尊主。”
萬诩只是笑笑就離開了。
籬然以為短時間內不會再見到他了,沒想到傍晚自己練劍的時候,又看到那個尊主了。
不知道他在那裏看了多久,籬然收劍後才發現萬诩尊主正站在他身後。
“萬诩尊主,您怎麽來了?”
萬诩席地而坐,拍拍身邊,示意籬然坐過來。
籬然聽話地坐到他身邊,萬诩這才滿意地笑起來,“我來問問,中午的時候,你為什麽一直盯着我瞧。”
發現萬诩長老眼裏的揶揄,籬然有些不自然地動了動,糾結了一下,還是實誠地說,“您和我認識的一個人長得有些像。”
“是何漠嗎?”
籬然受到驚吓般站起身,震驚地看着萬诩。
而萬诩只是笑笑,又拍拍身旁,“坐下,怕什麽,我是你師尊的道友,認識許久,還會害你不成。”
籬然有些猶豫地坐下來,低着頭不說話。
“可有怨恨過在下千界認識了何漠?”
籬然搖搖頭。
“如果是你自己可以選擇的,你會拒絕這樣認識何漠嗎?”
籬然又搖搖頭,依然低着頭。
萬诩看着籬然的小腦袋,心裏壓着的東西慢慢消失了,越看籬然越覺得滿意和喜歡,沒忍住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籬然顫抖了一下,還是沒擡起頭。
萬诩嘆了一口氣,拿出一枝散着紫色光芒的花,塞到籬然的手裏,“回去好好養着,對身體好。”
籬然有些疑惑地看着手裏的花,當這枝花出現的一瞬間,他就感覺到身體異常舒适,不是表面上的,而是來自神魂的舒展。
身邊的人已經離開了。他握緊了手裏的花,那人、那人應該是阿漠的親人吧。
從籬然身邊離開的萬诩,此刻出現在放逐之地的入口,不是各界通向放逐之地的隐蔽入口,而是不久前被劈開的一道裂口。
萬诩掃了一眼周圍隐藏起來的修士,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然後在那些人的驚訝下踏入放逐之地。
外界視為人間地獄的放逐之地,此刻裏面空蕩蕩,一眼看去什麽都沒有,梅夢蕾正在門後等待着萬诩。
當萬诩踏入放逐之地時,門後本來好奇地、面露不善的、以及留着口水等待的魂魄們突然消散,一溜煙地跑遠了,剩下幾個反應遲鈍地直接跪在一邊,不敢擡頭。
那些跑到遠處的,遠處瑟瑟發抖地看着萬诩穿過外面滿是山洞的街道,最終來到後面的一座山上。
他們絕對沒想到,遇到一個何漠還不夠,還有第二個天敵。
何漠正在給一株雛菊澆水。放逐之地本來難有生命存活,可是這株嬌弱的小雛菊卻生機勃勃,與雛菊相反,何漠看起來毫無生機。
“少主,這是萬诩尊主,是您的父親。”
何漠連頭都沒擡,專心地侍弄手中的花,靈力緩緩地輸入雛菊之中。
萬诩也不在意,他站在山上向下俯視,全是密密麻麻各種石洞,石洞的中心有一座古老的殿宇。每個石洞中都有神魂存在的痕跡,有幾處還有人居住的痕跡。
“饕餮果然是上古兇獸中最特別的一個。”
邬峙有一點沒猜到的是,這裏的人與魂并不是全部被仇恨逼瘋,不顧一切要出來毀滅的。雖然看不到他們,可是萬诩可以感受到,這裏沒有讓他刺骨的殺意。甚至可以隐隐感覺到一些生機和愉悅。
聽到“饕餮”兩個字,何漠終于擡頭看向萬诩。
“不承認我這個父親?”萬诩輕笑一聲,“沒有我這個父親,籬然怎麽會到你身邊。”
何漠眼裏終于出現波瀾,萬诩眼裏也閃過一絲滿意,沒有讓何漠發現。
“籬然的出現是你的手筆?”
“是,也不全是,我是想這麽做,可是一直沒有機會,是觀湮給了我機會。”何漠品着萬诩的話,難得的又心疼了起來。
他知道何漠過得不好,可是當時束手無策,想了很多辦法來保護何漠。梅夢蕾是其中之一,可是這些都不夠。
三千界至高之位上的兩個人,當時最在乎的人就是籬然,如果籬然能和何漠捆綁在一起,他就再也不擔心何漠在三千界會出現什麽不測。
籬然整日在大殿之中,被保護起來,想對籬然動手不容易,唯一的機會就是渡劫之時。渡劫時的天雷不是只出現在三千界之中,他可以動手腳,更難得的是,籬然的父親也在那次雷劫中動了手腳,想讓籬然離開上千界一段時間,他正好利用這一點,加上自己的一些手段,将籬然封在了何漠的身體裏。
萬诩張嘴,想要問他在放逐之地的百年是怎麽度過的,發生了什麽,想要問他在三千界的那些年過得怎麽樣。
可是看着眼前在籬然離開後,就拒絕了整個世界,暮氣沉沉的何漠,最終只說了一句,“籬然他還活着。”
“他在哪兒!”
萬诩低頭,凝視着何漠上前抓住自己胳膊的手,那裏傳來源源不斷的死亡氣息。
何漠收回手,攥緊雙手放在身後,眼裏滿是激動、不可置信以及狂喜,生命的氣息慢慢開始在那雙眼睛裏出現。他緊緊地盯着萬诩,發現萬诩只是沉默,沒有回答自己後,抿緊雙唇,然後開口道:“父親,請您告訴我,籬然他在哪兒。”
這聲父親,萬诩聽來沒人任何歡喜,他明白何漠為什麽叫自己父親,但是看着他前後仿佛換了一個人一般,有了生機,他還是嘆氣一聲,說道:“可是籬然看起來,并不想見到你。”
何漠楞了一下,依然執拗地問道:“他在那裏?”
作者有話要說: 萬诩:我是你師尊的道友。
邬峙:道友?
萬诩:不不不,我是你公公。
籬然:……
邬峙:臭不要臉!你說誰是你兒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