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天籬然醒來時, 天剛微亮。雖然他最近很累,但是他也不敢讓自己多睡。
正如那個黑衣修士所說,他現在只是個渺小的築基期的修士,雖然築基是他在這幾天就突破的。一個築基,太過普通渺小,何況在阖山宗這座龐然大物面前。
籬然剛剛坐起來,就發現自己身側出現了一個玉簡。正如那天出現在自己身邊的儲物袋和衣物一樣,悄無聲息地出現,他和金猊獸都沒發現。
籬然疑惑地拿起玉簡, 上面竟然全是昨天那幾個修士的信息。
那個被自己吓到的姑娘名為百裏淡若,是百裏家族六長老一脈的小姐。那個觀察自己衣服的青衣修士也是六長老一脈的修士,名為百裏博。剩下一個女修士和另外兩個男修士是萬俟家族的, 萬俟家族一向和百裏家族的交好。
百裏家族,籬然摩挲着手中的玉簡, 沒想到這麽快就遇見了。
正在籬然想着該怎麽應對的時候,那幾個修士就過來了。
“小道友, 不如和我們一起走吧,阖山宗附近不能使用法寶,我們走到阖山宗還需要一段時間,相互也有個照應。對了,我是百裏博。”然後把身邊幾人挨個給籬然介紹了。
“念微, 我叫念微。那就有勞各位一路照拂了。”籬然抱着金猊獸,低着頭報出了一個名字。
沒想到籬然這麽爽快地答應了,百裏博臉上露出一個微笑。
其他幾人有些奇怪百裏博對這個少年的态度, 只能歸為少年身邊的金猊獸。他們畢竟出身不凡,幾人交流一下,便知道那是金猊獸,大荒兇獸赤焰金猊獸的後代,是不能惹怒的存在。
一路上,百裏博果然很照顧籬然。少年雖然話不多,但是乖巧懂禮,一雙眼睛也格外美,讓衆人感到有些熟悉。因為熟悉而感到親切,他們把這歸為一種緣分。修仙之人總是格外相信緣分。
幾人看着正在和金猊獸互動的少年,眼睛彎彎,如一汪清泓,沁人心脾,見之忘憂,不免有些羨慕那只金猊獸。
本來是羨慕念微可以與金猊獸關系那麽好的。
他們一路走得很順暢,在阖山宗附近,還沒人敢放肆,沒遇到什麽阻礙。經過一路同行,幾人關系拉進了一些。籬然已經掌握了他們的基本信息,在交流之中一直占據主動地位,而他們目前只知道籬然來自三千界。
阖山宗的入門測試非常簡單,就是測靈根的等級和靈根數量,其中尤其注重的是靈根的等級。如果你的靈根是上品,悟性又極佳,哪怕是五靈根,阖山宗也會收你,給你提供充足的靈氣,供你五靈根發展。相反,如果你是雙靈根,靈根等級又不高,阖山宗也不會要你。
正如籬然當時吃了何漠其他靈根而感覺愧疚,只要有充足的靈氣,五靈根就有無限可能。
籬然低下頭,摸着金猊獸,眼神黯然,不知道阿漠是不是還在和那個“籬然”在一起。
這次籬然測試出的正是上品五靈根,已經确認可以進入阖山宗。百裏博等人很為他開心,本來他們還在擔心,念微這麽大才達到築基的修為,他們本以為他的靈根并不出衆。
不過五靈根也可以解釋為什麽他的修為沒那麽突出,可能是在一個靈氣沒那麽充足的地方,這樣五靈根修煉起來确實極為緩慢。不用籬然開口,幾人自覺為籬然修為低下找好了理由。
等到所有都測試完後,阖山宗的弟子開始宣布進入阖山宗的名單,到籬然的時候,那個弟子看到結果,也有些驚訝。
“念微,初測未通過,如果想進入阖山宗,需登阖山。”
“怎麽會?阖山宗一直很喜歡這上品五靈根,甚至在宗門都是很重視的呀,今年怎麽就不行了。”
百裏博有些納悶,總覺得出現了問題,再次去詢問阖山宗那人是不是弄錯了。
阖山宗的弟子又确認了一遍,告訴他們沒錯。他沒說的是,肯定沒錯,因為是阖山之上,掌門親自傳遞來的吩咐,讓念微通過登阖山進入阖山宗。
“念微,你要試試嗎?這阖山不僅是看起來的高聳入雲,其中還有陣法,不能用靈力,四季輪回,天氣惡劣,你這身體……”
金猊獸從籬然身上跳下來,拉着籬然的褲腳,要帶他走。
變強的途徑有很多,他們不要在這裏受苦,籬然這一爬不知道要爬到什麽時候,不知道期間要遭多少罪。
“念微,你要試嗎?”阖山宗那名弟子問道。
“要。”
籬然蹲下摸摸金猊獸,“金猊獸,你等着我。”
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能通過,可是阖山宗是世間最大最強的宗派,是最适合現在的他的,如果這點苦都吃不了,他還談什麽變強與複仇。
金猊獸嗚咽一聲,退下了。
聽到籬然要登阖山的阖山宗弟子心裏松了一口氣,這是掌門指定要去登山的,如果他不願意,自己還不知道該怎麽辦。
阖山之上,阖山宗的掌門和幾位長老正在觀察着下面的情況。掌門盯着籬然看了一會,才道:“靈根不錯,悟性也不錯,師叔祖為何要讓他再去登山。”
這個少年看起來就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正是因為靈根不錯,悟性也可以,才要他去登山。”
被掌門稱為師叔的人,看着那個瘦弱的少年撸起袖子就要開始登山,神色中閃過一絲滿意。
“師叔祖這是要收徒了?”
掌門有些驚訝,他這個師叔祖,作為阖山宗的開門老祖之一,千年來也不過收了兩個徒弟而已。今天開山測試突然出現,原來是要再收徒了嗎。
邬峙只是輕輕一笑,“世間如果只有一個三千界,那麽饕餮跟着三千界的白天帝,無可置喙。可是,世間可不止一個三千界,融合上古饕餮和九天鸾鳳血脈的,天下間可就只有這一個。白天帝不知珍惜,不如就交給我。”
話落,邬峙好像發現寶貝似的喜悅與得意表情一閃而過。
讓掌門和諸位長老以為自己眼花了。
“而且,他現在可不止是三千界的那個小饕餮。”邬峙在籬然的臉上掃了一圈,“我這個小徒弟啊……”
“可是,孩子可不能嬌養,必須得吃點苦才行。”邬峙臉上嚴肅起來。
“太長老說的是。”想到邬峙的首徒,在邬峙的地獄般的訓練下,常年位居同等級榜首,大殿中的長老都對邬峙的話表示極大的贊同。
只是他們沒想到,他們太長老如此愛自己打臉自己,他們還得跟着假裝沒發現。
登阖山,一般是給靈根測試不合格的人的第二次機會。修行的道路上,靈根代表最初的天賦,要在這條道路上走遠,不止需要靈根,還需要悟性和定性。天賦不夠,勤奮來補。如果靈根不合格,但是你有常人難有的毅力和定性,能不借助外力登上阖山,那麽,阖山宗也會承認你是阖山的一員。
正如阖山宗沒那麽容易進一樣,這阖山也不是那麽容易攀登。
進入登山範圍後,你的修為将全部被封印,時間也和外界不對等。在你的時間範圍內,可能要數年才能登上,一路上經歷四季輪回和幻境襲擊,外界可能只是幾個時辰。
阖山之上的他們看着不過須臾,籬然那裏仿佛過了很久,開始氣喘籲籲,磨破了的雙手也開始顫抖,差點沒抓住頭頂上的石塊。
正在這時,阖山之上刮起了寒風,大雪飄灑。籬然剛剛呼出的水氣瞬間凝成冷霧。
籬然眨眨眼,長長的睫毛上已經結了一層細碎的冰,而手上的鮮血也凝結了起來,整個身體冷得發抖。
此時,他已經覺得異常疲憊,他嘗試着擡起手去夠更上面的石頭,只是他本來身體已經沒什麽力氣,再加上現在整個阖山的峭壁上都已經結上了一層冰,石壁上很滑,他一時沒有抓住,整個人瞬間在參差不齊的峭壁滑了下來。
邬峙臉色慢慢難看了起來,殿內的其他人低着頭不敢去看太長老恐怖的臉色,心想太長老是不是對這個少年失望之極了,然後就聽到邬峙說道:“這是誰設計的陣法?是測練還是故意折磨人?”
殿內衆人:……
這不是阖山宗最基礎的測練嗎?他們阖山宗畢竟不是那麽容易進的啊。
不是說孩子不能嬌養,必須吃點苦嗎?
幸好籬然下滑沒多遠,就抓住了一塊突出的石頭,穩住了身體。只是身上一些地方在下滑的過程中,被突出的石頭磨出了鮮血。那些鮮血在衣服也結成冰,籬然感覺身體又沉又冷。他擡頭向上看,仍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然後緊抿雙唇,又顫巍巍地向上爬了一步。
可以的,籬然告訴自己,百裏微連身體都給自己了,給了自己新生,自己連這點苦都吃不了,怎麽對得起他。
他一步一步,堅定地向上爬,哪怕手心已經被磨得慘不忍睹,哪怕被烈陽炙烤,哪怕被突然出現的瀑布沖下來,被山上的石頭迎頭砸下,也沒有放棄,強忍住淚水,向上爬。
邬峙的臉已經黑得不能看了,大殿裏的人已經忍不住瑟瑟發抖了,好在大多數的幻境對籬然沒有影響,只有其中一個,讓他從幻境出來時,臉上帶着淚痕。
等到籬然終于爬上阖山時,仿佛經過了好幾個春秋,大殿中等待的長老們松了一口氣。其他剛招進門的新一代弟子,也忍不住看向那個少年,眼裏有佩服和同情。
“念微,來見過你的師尊,邬峙太長老。”
掌門和顏悅色對籬然說,能不和顏悅色嗎,如果不是他及時出現在大殿,不知道他們要感受多久師叔祖恐怖的氣息。何況,這以後就是自己的小師叔啊。
籬然看向坐在大殿正中間的邬峙,他身穿一身紫衣,配合着淩厲的面容,越發高貴神秘,只是坐在那裏,強大的氣場就壓過了在場的所有人。
只是臉色有些難看。
是對自己不滿意嗎?
籬然有些擔憂,趕緊又給自己施了一個淨塵術,雖然在入殿之前,他已經打理過了。
然後恭敬地進行弟子四拜,行古之道。
邬峙的臉色好了一些,掌門也滿意地點頭。現在的很多人拜師只是簡單的磕頭敬茶,很少有像他這小師叔一樣尊守古禮的了。
籬然夜發現了自己的師尊臉色好了一些,緊繃的心裏也微微一松,他的師尊看起來地位極高,雖然他也知道自己現在不夠好,高攀了師尊,可是他會努力修行,希望師尊可以慢慢接納他。
可是,他師尊的下一句話,就又讓他跌入地底。
“把面具摘下來。”
大殿上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念微,對于這個一來到阖山宗,就位列尊崇地位的小師叔/小師叔祖的長相好奇不已。
籬然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有些抵觸。他站在那裏,有些害怕那些視線,讓他無所遁形的視線。
籬然握緊雙手,一直在掙紮。邬峙也沒逼他,大殿中靜默一片。最終,籬然還是揭開了他的面具,一張有着兩道猙獰劍痕的小臉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殿內響起一陣喧嚣,掌門輕咳一聲。
籬然抿緊雙唇,臉色蒼白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邬峙嘆了一口氣,起身拉着他的胳膊将帶他走了。
一路上,籬然一句話都沒說,任憑他的師尊将他帶回鎮阖峰,來到師尊的住處。
“就那麽在乎嗎?原來饕餮真的很愛美啊。”
一直低頭不語的籬然突然擡頭,震驚地看向師尊。
“怎麽?跟自己師尊還有什麽好隐瞞的嗎?”滿意地看到自己小徒弟擡起頭,邬峙拿出一瓶藥仔細摸到籬然的臉上。
然後,他臉上那抹有些小得意的神情就消失了,那兩道劍痕竟然毫無變化。他不死心地又拿出一瓶集天地精華所在的頂級藥膏,小心抹在籬然的臉上。
裂痕只輕微地收斂了一些,看起來只是不會驚吓到別人,劍痕依然嚣張跋扈地在臉上蔓延,看到依然讓人心疼不已。
“這是……這是承影?”他都合不上的傷口,這世間只有由裂天兕鑄造而成的承影劍造成的了。
籬然點點頭,師尊沒有隐瞞他,他也不想欺騙師尊。
邬峙突然懊惱,他萬萬沒想到,自家小徒弟臉上的劍痕是只出現一瞬間,又消失數百年的承影造成的。他以為他完全可以讓小徒弟的臉恢複如初,才會在大殿讓小徒弟揭開面具。
揭開面具,直面自己的恐懼,也是成長的一步。反正只有那一次,反正回來自己就可以醫好,小徒弟就會自信地走出去,不會被大殿上的視線再影響。
他沒想到竟然是讓自己束手無措,世間任何人都束手無措的承影。
想到大殿上那些視線,會影響到小徒弟再跟阖山宗的人見面時,邬峙懊惱又後悔,還有些愧疚。
第一次見面,就讓小徒弟受了這麽多苦和罪。
看着籬然那雙清澈的雙眼,邬峙聲音柔和下來,“不怕,念微一點也不醜。”
籬然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他知道他醜,可是師尊好像并不是很嫌棄他,他就很開心了。
邬峙崩住一張嚴師臉,內心徒控的幼苗已經開始長起來。
鎮阖峰的小童帶籬然去到了師尊給他安排的住處,并給籬然介紹了鎮阖峰。
着重給籬然介紹了他外出的師兄和師姐。加上籬然,邬峙只收了三個徒弟,跟其他峰的數百人相比,可謂少極。不過他的師兄和師姐都是極為了不起的人物。
小童說,肯定是的,不然怎麽會讓太長老收入門下。
籬然點點頭,很有自知之明地沒把自己代入。
他的師兄名為蕭驚,是阖山宗的劍神。師兄他一心向道,除了幾個老祖宗級別的,世間罕見對手。從小到大就是碾壓同等級的榜首,越級挑戰更是家常便飯,是世間劍修的夢想,也是噩夢。
他是土生土長的褚芝地人,是師尊某次下山後領回來的,本阿裏是一個小乞丐……
他的師姐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名為審潋衣,真正是世間修士夢寐以求的女神,修為高深,出身顯貴。
是展澤澗審家二支的小姐,審家核心成員有三個支脈,三支代表的是審家最高權力中心,世人常用三支來稱呼審家權力頂端的貴人。
本來審家本是嫡系一脈選出族長,長老輔佐。可是上任家主審禦的父親曾被長老掌控,長老們想把持權力,而他也從小被長老們追殺迫害。等三百年前審禦重歸後,血洗家族,廢除了家族的所有長老,選出了各有所長的三個支脈,組成了現在的三支。
三支各有所長,分管不同權力,分工合作,相互制衡,最終權力彙集于家主手中。
這個看似荒唐的決定,卻讓審家從一衆家族中脫穎而出,成為展澤澗第一大家族,在展澤澗地位崇高不已,在萬方百家排名中,一直位列前三,深不可測。而且在審禦消失兩百年後,審家依然巋然不動,有序發展。
審禦,是令世人驚嘆的傳奇鐵血家主。
從小童口中聽到審禦的名字,籬然莫名有了種心安的感覺,又有些感慨。審禦在數百年前,在回家的初始,就做好了放棄一切去尋找長羽長老的打算。
他建立三支,并不是要完全把控家族,而是想在自己離開後,家族依然可以有序運轉,依然可以繁榮昌盛。
審禦,他從來沒有把權力和家族放在長羽長老之上過。
換好了阖山宗門派服,籬然将原來自己身上的衣服,和百裏微那身衣服一起,在儲物袋中放好。百裏微的衣服是他懷念百裏微時的念想,而那身白衣服,雖然不知道是誰給自己的,也存着滿滿的善意。
等籬然換好衣服,金猊獸也找到了籬然,籬然開心将自己有了師尊、師兄和師姐的事分享給金猊獸。不管怎麽樣,他現在不是無處可去了,他有了一個安身之所。
他有了一個師尊,雖然自己現在可能并不能讓師尊滿意。
他還有了師兄和師姐,雖然他現在還沒見到他們,可是這種一如兄與姐的存在,讓他充滿了溫暖的向往。
“他怎麽樣了?”
一個幽暗的大殿內,一個鬼魅般的人斜坐在大殿中央的座椅上,他臉色蒼白,看起來很虛弱又極為危險。
大殿上跪伏着一個粉裝女修士,那名女修士似乎格外害怕座上的人,但是有極為敬重,仿若對待神明。
“啓禀尊主,少主他這些天開始整合放逐之地的勢力了。”
“哦?那可是股不小的勢力啊,而且是令人恐怖的勢力。”如果不是太過恐怖,怎麽會被外面那些人模人樣的修士們,使着各種明的暗的的手段,驅逐到放逐之地呢。
“我讓你交給他的玄魂印,他掌握了沒有。”
“當時少主确實打開折扇了,屬下估計在放逐之地的百年間,少主應當時掌握了,并且融合成了獨屬于屬于他自己的,控制神魂的方法。”
座上的人笑了起來,陰郁又美麗,“不愧是我的兒子啊,不愧我為他逆天改命。”
“可是少主他,少主他,任何人和東西都如不了他的眼,他甚至不願意看看世間的一切。”女修想到少主現在行屍走肉般的生活,不免有些擔憂。
那人沒有言語,揮揮手讓她離開。
女修離開大殿,大殿外不似殿內的陰暗,百花争豔,集聚了世上最美的花種。
女修,即是梅夢蕾,看着殿外的鮮花一時怔住了,想起了那個時時臉上都帶着暖心笑容的少年。
如果他還在的話,應該很喜歡這個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