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抗拒 真的不要喜歡我
薄聆坐在床邊,看着陷入沉睡的江離。這人的樣子看上去很不好,雙頰泛紅,因為皮膚白,看着就像滲出了兩團血。而且他一直在出汗,頭發都被打濕。
薄聆替他測過體溫了,并不算很高的溫度,但江離就像發着高燒一樣,形容狼狽。
他暈在薄聆懷裏後就失去了意識,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妥當地喂過退燒藥,只在睡夢裏掙紮着。
薄聆看到他眉間斂起不平靜的紋路,嘴唇翕動,像夢到了令他痛苦的事情。
盡管江離看上去很糟糕,薄聆還是很鎮定,既不過分着急,也沒有冷漠應對。他的動作和反應看上去像經常照顧人一樣,旁人看了一定會覺得他可靠。
已經很晚了,第二天他還要上班,但他沒有立刻離去,一直坐在床頭注意着江離的動靜。
四點鐘時,江離的呼吸才開始變得平穩綿長了,應該是睡熟了,也沒再做夢。薄聆替他再測了一次體溫,動作沒有一絲狎昵。确認他退燒了,才回房休息。
清晨鳥鳴聲清越,活潑地“啾啾”幾下,把江離喚醒。住到這裏後,他便不用鬧鐘了,總靠着這些自然之聲清醒,雖然不能每次按時起床。
他聽見外邊廚房的一些聲音。
現在應該是七點鐘左右,他知道薄聆剛起床時會喝一杯冷水,然後再洗漱出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活中突然闖入了另外一個人,他清楚地了解到薄聆的許多習慣。而因為有些習慣跟他自己的重疊,他對薄聆的那種排斥感就稍微弱化一些。
比如,薄聆總會在洗完澡後拖幹淨地板,處理好水漬。牙膏自上而下擠,豎立在置物架上,形狀永遠保持漂亮。他也會及時收拾好換下的衣物和剛買回的東西,絕不讓公共區域出現太多自己的私人物品。
江離感知到對方的教養良好。他掀開被子,準備起床。剛站起來,卻覺得有點頭重腳輕,這才記起昨夜種種。
薄聆說他發燒了,他卻不信,最後又暈倒在人家懷裏。
這情形實在有些難堪了。江離想不起來昨晚自己出于什麽原因才會把對薄聆的抗拒表現得那麽明顯。
他嘆了一口氣。還是得去道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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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走到廚房門口,就跟薄聆迎面對上,對方手裏還端着一只碗。
薄聆一般不在家裏吃早餐。江離陡地生出一個不太妙的預感,他開口打個招呼:“早安。”
薄聆聲線清冽,友好道:“早上好。”
江離于是笑了下:“昨晚麻煩你了。我那時候情緒不太好,可能冒犯到了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理解的。”薄聆說,“你好些了嗎?我煮了一些粥,不嫌棄的話可以嘗嘗。”
江離預感得不錯,薄聆估計是專門為了他熬粥,畢竟他發燒了。但他用着很禮貌的口吻,極大地緩解了江離可能有的尴尬。
“我好多了,謝謝你。”他沒有推辭。
薄聆做的是青菜瘦肉粥,味道很鮮美。江離不知不覺吃完一大碗,被熱氣熏蒸着,臉色都變得紅潤一些。
吃完江離主動收拾碗筷,又提醒了薄聆一句,讓他及時出門。
他那時候說話的樣子很柔和,還帶點笑意,是很和善的模樣。薄聆卻愣住片刻,靜靜地注視着他。
江離疑惑地問:“今天不用上班嗎?”
薄聆才從那種失神的狀态裏走出來,略微有點尴尬道:“要上班的。”
江離洗完碗,薄聆剛好收拾好了。為了這一頓早餐和昨夜的照顧,江離送他至門口,又感謝了他一遍:“昨晚真不好意思,你一定沒睡好,影響了你的工作我真的很愧疚。”
薄聆搖搖頭。清晨的一束光映亮門外的幾塊地板,他聲線溫存:“住在同一屋檐下,你不需要太客氣了。”
江離一怔。他知道自己性子一貫冷淡,不擅長與人相處,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太過拘束。
他思緒卡殼,一時沒能想到什麽回應。薄聆對他笑了一下:“跟你相處,我很愉快。”
忽地擡眸,一陣風流進眼底,江離的心輕了輕。他不由自主地也笑起來,這一刻的确沒有一絲對薄聆的排斥了:“我也很愉快。”
薄聆離開後,江離去洗了個澡。熱水漫過身體,洗去了夢境裏殘留的情緒。他把臉埋進熱毛巾裏,捂了好一會兒才擦幹淨身體,穿衣出去。
把地板拖幹,整理好一切後他又沒了事情做。車禍之後,他好像變得懶怠了不少,成日裏無非就是看點閑書,或是玩玩手機,連可做的家務都極少。
以前的生活似乎是很遙遠的事情了,他想不起來自己那時候每天在做什麽。
這天陽光明媚,他便從書架上挑了一本小說,上天臺去曬太陽。
秋陽是幹燥的,風吹落枯葉,又将其卷來此處,掉在江離腳邊。他看向樹葉翹起的邊,失掉水分的葉肉,一切都凋敝、瘦弱。
天臺空曠,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把書頁嘩嘩亂翻。江離無奈地放下書,只是吹風。
風一路吵嚷,但又并不凜冽,刮到皮膚上還很舒适。
滿牆的爬山虎沙沙作響,一陣又一陣地被吹拂着,節奏分明,幾乎像句話,有着朦胧的情意。
為了聽清這句話,他發動起全部的聽力,聚精會神地想要留住那聲音。可他越把自己浸入這聲音裏,越失了心神,越捕捉不到那話語。
一種長久的落寞與孤獨之情包圍住他,他眼前恍惚出現了一個沙漏,上端的沙子即将流盡。
隐隐約約地,他聽見遠處的拖拉機在工地上哐哐敲打空氣,機械與泥石的劇烈碰撞制造出無比刺耳的噪音。那聲音越來越大。他耳中轟鳴不止,他想要擡手捂住耳朵,卻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一道白光閃現,他總算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聽到爬山虎的低語,像莽撞的筆尖擦過課桌,忐忑地、激動地送出一句“我實在喜歡你。”
哦,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原來他沒有忘記。
黃昏。
薄聆到家時正好六點,殘陽瀉盡,天邊只存着幾道晚霞,屋裏陷入昏黑,唯獨陽臺處還較為明亮。
江離坐在那兒的藤椅上,腿上擱着筆記本電腦,他正在浏覽淘寶界面,要選購一副降噪耳機。
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江離聽見靠近的腳步聲。薄聆問他:“我買了一些壽司,要一起嘗嘗嗎?”
像是怕他拒絕,又補了一句:“A大旁邊那家很有名的壽司店,我想你可能吃過。”
吃過嗎?江離不記得了。他對學校的事情記憶都很昏昧。
嘗一嘗味道可能就想起來了,于是他笑着說:“好啊。”
薄聆的餘光瞥見他的電腦屏幕,便問道:“要買耳機?”
兩人一同走到餐桌邊上坐下,江離點頭道:“有推薦的嗎?”
“我用的BOSE,使用感還不錯,不介意的話你可以試用一下。”
江離把筷子遞給他,聲音和緩:“我看了看測評,說BOSE很好。薄先生是有品味的人,既然你也說好,那我直接下單就行。”
薄聆點點頭,又道:“其實同居也快一個多月了,江先生叫我薄聆就好。”
“同居?”江離覺得這兩個字有點好笑似的,用着一種上揚的音調重複了一遍。
薄聆的目光沉沉的,竟然較真地說:“是同居。”
這是個聽上去幾乎暧昧的詞。他說得極為自然,但眼裏有着別的什麽東西,不是挑逗,是一種頗為誠摯的感情。
江離坐得更直些,看向他。
半晌,他帶着一點笑意出聲:“我可以認為薄先生對我有好感嗎?”
薄聆的眼光更深更沉,像彌漫着霧氣的大海:“對。”
“我們相識不過一個月。”
薄聆說:“你可以理解為,我對你一見鐘情。”
江離的笑意放大,他夾起一枚壽司,慢悠悠地說:“你沒有機會。”
說完把壽司放進嘴裏咀嚼,他動作很斯文,細細地嘗。是熟悉的味道,他以前應該很喜歡。
等他吃完,薄聆又出聲:“早上時你說過,跟我相處很愉快。”
江離不明白他怎麽能把那種室友間客套的談話視為可以求愛的信號。
他沒有要吊着別人的意思,也沒心思應付可能有的暧昧不清,便誠實地說道:“我一直暗戀着一個人。”
薄聆不複彬彬有禮的樣子,針鋒相對道:“暗戀,那麽說明你仍然是單身。”
嘴裏紫菜和米飯的香甜味兒逐漸散去,江離嘗到苦澀的滋味,他道:“可我喜歡他。”
薄聆看着他,留意着他臉上每一個微小的神情,戳破他:“他并不喜歡你。”
江離垂下眼睛,整個人像被抽去了生命力,坐在過分寬大的椅子上。
但他笑了一下:“是。他永遠也不會喜歡我。”
他笑得那麽的脆弱,又那麽的釋然。好像這一結論使得他煎熬萬分,而他又心甘情願。
嘴角彎起的弧度逐漸平直,他對薄聆說:“謝謝薄先生的壽司,我吃好了,你慢用。”
他站起身,餘光瞥見薄聆中指并着無名指按壓住太陽穴,低低地說了句:“抱歉。”
思緒飄了三四秒,他還是善良一回:“薄先生不必太放在心上,都是人之常情。”
随後江離回了房間,只晚上十點時出來洗了次澡,沒有跟薄聆有任何接觸。
遇到這種情況,雖然都是成年人不會太過尴尬,但還是多給對方點空間,讓他冷靜冷靜為妙。
心底雖然這麽想着,但身體實在太不争氣,當晚江離又受了次薄聆的恩惠。
提起暗戀情人,他難挨那種滋味,面上不顯,暗地裏卻如刀剮般疼痛,幾乎痛得人都神思恍惚。
江離沒心思吃飯。從下午六點到深夜十一點,所食不過就那一枚壽司。
躺在床上,他的胃部開始痙攣,疼得他冷汗直流。近來又對聲音格外敏感,當他聽見耳中再度傳來的滴答聲時,簡直怒不可遏。
煩躁地扔出一只枕頭,卻砸倒了一把椅子,地板被重重砸響,鬧人得很。
江離痛恨自己沒用。又痛恨薄聆多管閑事。
敲門聲響起,帶着關切的問候也從門外傳來。江離蜷縮在床上,不想說話,連應付人的力氣也沒有。
可門外人卻擔憂,沒聽到聲音更以為情況危急,便推門進來了。
活該他狼狽樣子又被瞧見,連鎖門也記不得。江離鬧脾氣正如小孩兒,悶頭藏在被子裏,一語不發。
他盼望着薄聆能自覺點,明白他不想看見他,自行離開。
可一股冷空氣伴随着男人身上幹燥的香氣湧進了他的鼻腔。被子被薄聆拉開,一只手覆到他的額頭上,觸感溫暖。
薄聆聲音很低,像自言自語:“又發燒了嗎?”
惱怒之意更甚。江離撥開那只手,從被子裏翻了個身,怒氣沖沖地瞪着薄聆。
他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薄聆舉止文雅,性子又從容不迫,他就是莫名地排斥他。
察覺到薄聆對他的那點情意時,江離雖然能笑出來,但心底避之如蛇蠍。他一點兒也不想要被薄聆喜歡。
薄聆不怕他瞪,仿佛把那瞪視為了簡單的看,問他:“不舒服嗎?”
“沒有。”江離語氣僵硬。
薄聆卻把被子拉得更開,瞧見了他那只緊捂着胃部的左手,眸光一閃:“胃疼?”
“不勞薄先生費心。您去睡吧。”他語氣更差,甚至用上了您這個字眼。
薄聆似是輕嘆了一口氣。他把被子給江離掖好,一點不知情識趣,反而徹底不遮不掩起來:“我喜歡你,自然做不到不費心。”
如水的聲音滴入靜谧的黑夜,漾開漣漪。江離無端地覺得悲切。
薄聆出去了。
江離的手往上移,捂住心髒,他的感情很複雜。依舊厭惡薄聆的靠近,但對他這個人又有着說不出的憐憫,好像為他喜歡自己這件事而難過。
為什麽呢?
他思來想去,只能給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因為他另有暗戀之人,懂得暗戀之苦,所以才會可憐薄聆吧。
十幾分鐘後,薄聆又進來了,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
江離自然不肯吃。又直截了當地拒絕他一回:“薄先生,別喜歡我,你得不到回應的。”
“我并沒有一定要你的回應。”薄聆說,“喜歡誰,是我自己的事情。”
這胡攪蠻纏,不懂取舍的一根筋思維讓江離滿腔怒火。
薄聆把面碗擱在床頭櫃上,後退兩步,看着他道:“你不吃,胃酸上湧,只會更難受。到時候就只能更麻煩我,你不會想看到那樣的局面的。”
他說的很對,對得叫江離實在暴躁。
他只能撐坐起來,去端那碗。他的手發顫,面湯并不多,仍被他弄得險些潑出來。
薄聆又走近,幫他端住那碗,低聲說:“把我當做空氣。”
他穩穩端住碗底,別過去眼睛,只伸長手臂,給江離留夠空間。
的确是個溫柔的人。
江離更難受,覺得心如刀割。這個詞用在兩個不熟的人之間不太妥當,但此時又應景。薄聆做的食物明明很合他胃口,可咽下去的面條,活像玻璃碴子,把他的喉嚨刮得疼痛不堪。
等他吃完,薄聆收走碗,又送來一杯溫水、兩片胃藥。
江離平靜地道了謝。他的情緒仿佛穩定下來了,為自己過激的言行致歉。
等薄聆要開門離開時,他又說:“真的不要喜歡我。”
這是由衷的勸告。對兩個人都好。
薄聆頓住身形,幾秒後才又轉動門把手出去,與那金屬軸承聲應和的,是一句柔和而堅定的:“我大概做不到。”
微微狗血微微虐。總體來看是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