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零二零6
張雪崖惱羞成怒,說不出來話,瘦削的臉紅通通一片。
謝霜雨下了猛藥,“一分一百塊,你不是缺錢嗎?從現在起到一模,你提高一分我給你一百,幹不幹?”
張雪崖瞳孔猛縮,半晌難以置信道:“你是神經病嗎?”
謝霜雨從背包裏掏出紙筆,當即寫了份簡易合同,刷刷簽上自己的大名,而後把筆遞給他,“簽不簽?”
張雪崖看看合同,又看看謝霜雨的臉,深深地覺得自己遇到一個傻逼,專門來送錢的傻逼。
當即簽下自己的大名。
謝霜雨飛快地将合同收起來,這時張母買完鹵菜回來,一推門就朝張雪崖說:“聊什麽呢這麽開心?”
張雪崖沒好氣道:“你哪只眼睛看見我開心?”
他那張臉面無表情時也隐隐帶着戾氣,此刻又皺着眉,謝霜雨實在是看不出開心。
張母笑眯眯地也不反駁,将鹵菜用盤子裝好,又忙活着下面條,不一會兒就盛了三大碗面,其中兩碗各窩着一顆荷包蛋,是給張雪崖和謝霜雨的,自己的那碗清湯寡水只有白面。
她往張雪崖床邊放了凳子,将面放到他跟前,又往碗裏夾了好幾塊鹵雞。
“家裏條件不好,你別見怪啊。”張母朝謝霜雨道,“趁熱吃。”
謝霜雨說:“我就喜歡面和鹵菜,好吃。”
母子二人吃飯特節約時間,呼嚕嚕幾分鐘就吃完了,謝霜雨這邊才吃了一半,他們湯都已經喝光了。
“你慢慢吃,吃完把碗放那,我還要上班,先走了。”張母說着又出門了。
謝霜雨目送她離開,專心把面吃完,碗一放下就從自己的背包裏掏出各門課的入門測試卷,往張雪崖跟前一放。
“來吧。”謝霜雨微微笑道,“入門測,看看你什麽水平。”
張雪崖頓時有些懵,“做試卷?”
謝霜雨往他面前的塑料凳子上又疊放幾本書,墊成合适的高度,“快做,試卷多別耽誤時間,一張試卷一小時。”
張雪崖看着面前的試卷,語文、數學、英語、物理、政史,足足五張試卷,得做五個小時,看着就讓人頭皮發麻。
“我不做。”張雪崖不樂意了,把頭一扭。
謝霜雨吐出兩個字:“合同。”
張雪崖吸氣咬牙,完好的右手張了又握握了又張,最終沒有握成拳頭打到謝霜雨臉上,而是握住筆,開始寫試卷。
太久沒有認真做過題了,張雪崖光看題目就不由自主地焦慮起來,覺得上面的字都認識怎麽組合到一起,這麽深奧難懂呢?
二次根式的運算法則——二次根式……是什麽?
證明三角形ABC與三角形CEF全等——看着挺全等的。
韋達定理、一元二次函數的求根公式——呃,我怎麽知道韋達又寫了什麽定理?一元二次函數倒是挺耳熟的。
這試卷怎麽除了填空就是大題,連個選擇題都沒有?蒙都沒法蒙!
謝霜雨靜靜地坐在一側,翻看着一本科幻小說。
“時間到了。”
他突然出聲吓了張雪崖一跳,“拿去!”張雪崖再也不想看那張試卷,連忙扔給他。
接着是語文,總會好點了吧?張雪崖不确定地想。
翻開試卷,第一題居然是根據拼音寫詞語、根據詞語注拼音。他默讀了幾個,發現大部分詞語他還是認識的,總算找回了些信心,刷刷地寫起來。
寫到第二題是病句改錯,他仔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覺得這些句子讀起來是怪怪的,但就是說不出哪裏怪。他只能随便亂改一通,接着往下寫,是名著和詩詞填空。
《名人傳》描述了哪些藝術家偉大的一生,有三個空,張雪崖想了想填上李白、杜甫、孟浩然。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主角是,張雪崖填鋼鐵。
楊花落盡子規啼下一句——這個他知道,随我直到夜郎西!
城闕輔三秦——兒女共沾巾!
……
接下來的物理、政史也好不到哪裏去,英語更是慘不忍睹,單詞全靠造,語法全是蒙。
張雪崖做了一下午的試卷,做得心力交瘁大腦充血,謝霜雨看了一下午他做的試卷,更加心力交瘁大腦充血。
謝霜雨知道他成績肯定差,但沒想到能這麽差,這已經不是學渣的程度了,應該叫學空氣,簡稱學棄。
這五張試卷折合成中考卷面滿分750分來算的話,張雪崖只有可憐巴巴的250分。
“二百五?”張雪崖臉紅脖子粗地看着合同上寫的初始分,“你是不是故意的?”
謝霜雨哭笑不得:“你自己折算折算?”
張雪崖無話可說。
“別喪氣,還是有救的。初三上學期至關重要,這學期才開始學化學,你要盡快去學校聽課。白天你去上學,晚上去我家補習。”謝霜雨朝他伸出手,“手機號多少?你欠費了知道嗎?”
張雪崖不耐煩地低嗤了一聲,不太情願地報出自己的手機號。
謝霜雨在支付寶上給他沖了話費,存了號碼打過去又挂斷,解釋道:“這是我的手機號,你記得保存,還有明天我過來帶你去醫院複查,你記得把身份證和醫療卡帶着,還有——”
“知道了,我又不是傻逼!”張雪崖頓了頓,緊盯着謝霜雨冷聲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傻?”
“不,你沒見過真傻的。”謝霜雨想到大學時期帶過的一個學生,那個學生算是他家教生涯中為數不多救不過來的學生,當時真是特別打擊他作為家教的自信心。
張雪崖眯了眯眼,“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罵我傻。”
“那麽今天就這樣。”謝霜雨岔開話題,起身收拾東西,“明天我再過來,對了,你知道叫我什麽嗎?之前說過了就知道你壓根沒聽,叫我——”
“深藍。”張雪崖打斷他,“你是不是覺得我記性特別差?”
“深藍老師。”謝霜雨強調,而後又說,“不要老是臆想別人怎麽覺得你,容易變成被害妄想症,進而就是認為全世界都對不起自己的中二少年。”
他摸摸張雪崖的腦袋,一臉慈祥,“你已經過了中學二年級,是個成熟的初三生了,肯定不會那樣,我看好你。”末了,握拳,“加油。”
說完就跑真刺激。
背後傳來張雪崖憤怒的咆哮,“誰準你摸我頭的m,你給我回來!”
震得藏在雜物紙箱裏的孔子號抖三抖,默默給張雪崖記上一筆:脾氣差,說髒話。
張母剛好回來,從二樓就聽見兒子氣急敗壞的聲音,趕緊加快腳步回家,進門就看見兒子臭着張臉,漆黑的眼睛陰沉沉。
“誰又惹你了?”張母問,“你朋友走了?”
張雪崖冷哼道:“他不是我朋友,就是個神經病!挑事的!”
張母知道兒子別扭,嘴上這樣說心裏并不一定這樣認為。
她邊燒飯邊說,“我看他人挺好,長得好,脾氣也好,跟媽說說,你怎麽認識他的?他叫啥?”
他一聲不吭,并不再搭理母親,起身拄着拐杖一跳一跳地去洗手間。
當天夜裏,張雪崖少有地做起了夢。
夢裏他不再是令人避之不及的不良學生,而是遵紀守法的好少年,不逃學不打架,每天認真聽課認真寫作業,被老師信任,被同學喜歡,過着普通而快樂的初中校園生活。
時光再往前回溯,沒有人因為他沒有爸爸而欺負他,沒有人因為他是從農村來的而瞧不起他,沒有人因為他媽媽是清潔工而嘲笑他。
還是小學生的張雪崖快活地跑去游樂場裏,和同學們玩了一整天,精疲力竭。夕陽西下時,他和自己的小夥伴揮手告別,小夥伴招手讓他來身邊。
張雪崖笑着跑過去,小夥伴卻突然沉下臉,用力将他推倒,指着他說:“你是野孩子!你家是要飯的!”
“你離我們遠點,我們不要跟你玩!”
張雪崖驟然從夢中驚醒,窗外已經大亮,一絲晨光從床簾縫裏灑到床上。他半坐起身,發怔似的盯着落在石膏腿上的光斑。
腿和胳膊疼得發漲,肩背的傷口又疼又癢,一陣陣灼燒般地發燙。他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安靜地忍受着,眼神寂然而陰郁,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寂靜的空氣中忽然響起手機來電鈴聲,打斷了張雪崖的沉思,他看也沒看順手接了,手機那頭傳來極好聽的男中音,“張雪崖,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