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赫連玦正在書房內練字,他寫字漂亮,筆記清秀卻有力,看着十分舒服,因這一手好字,赫連玦自小就被大人誇贊。只是聽說自己寫字好看,皇弟赫連琮也開始練字,也寫得不錯,被父皇誇過,那之後赫連玦反而不那麽認真寫字了。
赫連琮從小就這樣,不管自己在哪一方面做得好,他就一定要追上來,做得比自己更好,然後得到他想要的誇獎和賞賜。赫連玦會覺得不舒服,但是從來不說什麽。赫連玦覺得這很正常,那畢竟是他的弟弟,弟弟會渴望擁有兄長已有的一切,好像那是他生而應得,無論是一句誇獎,一點賞賜,還是父皇的寵愛,甚至太子之位,都該從兄長那裏奪過去,護在懷裏,成為屬于他的東西。
可天底下,不是所有的兄弟都如此。想到這裏,赫連玦的手一頓,寫不下去了。
他正要洗筆,忽然有人敲門,門外傳訊,說二皇子來到,已在觀風亭等着了。
赫連玦收起自己寫的東西扔在一邊,簡單整理了一下衣服,便推門去觀風亭。
赫連琮見皇兄來了,立刻站起來行禮:“皇兄,我這麽不請自來,沒有打擾你吧?”
“沒有,我也無事可做,剛好你來了,也有人聊聊天。”赫連玦坐下,看着桌上的荔枝,“皇弟還給我帶了禮物?”
“算不得什麽好東西,母妃愛吃,于是我那裏也常有,這種荔枝據說是與往日吃的不同,有桂花味,我便帶來些讓皇兄也嘗嘗。”
兄弟二人互相客套着,閑聊幾句之後,赫連琮終于進入了正題:“皇兄,最近我一直覺得,心裏不太舒服。父皇處處留情,有個私生子我覺得很正常,但是這種事終究是上不得臺面的吧。”
知道他想說什麽,赫連玦沒有接話,等他繼續說下去。
“那日在尚府,尚鶴閑那句話,總歸不是無心,既然連他尚鶴閑都知道了,我看他高伯遠根本沒打算藏着掖着。”
赫連玦看看自己的弟弟,神情一如往常:“當日尚鶴閑喝得也多了,說錯句話,算不得什麽憑據吧。”
這不溫不火的态度最讓赫連琮反感,他皺起眉頭,向着赫連玦壓低了身子:“酒後才是真言啊我的好皇兄,要是他尚鶴閑真是無心之言,那不更說明平日裏可能就是這麽喊他,在酒桌上才不小心吐露的嗎?更何況尚鶴閑的酒量我們在致遠堂也是見識過的,那小子十二歲就敢跟教書先生叫板賽酒,區區五杯,他當真能醉了不成?”
“那依你的意思?”
赫連琮笑了:“看皇兄沒有這方面的想法,做弟弟的也就不多嘴了。這荔枝皇兄若是吃得好,我再派人送來些,我是不愛吃這些甜東西,但是沒辦法,母妃疼愛我。”
赫連玦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他把自己的情緒壓下去,禮貌平和地送走了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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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玦十四歲那年母後病逝,皇帝怕他傷心過度,便将他和赫連琮一起送去了致遠堂讀書,這番确實人赫連玦認識了不少有意思的人,也讓赫連琮知道了到底什麽東西能觸怒他那溫和有禮的皇兄。他不斷地在皇兄面前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提醒對方,有的人雖然得了父皇的疼愛和包容,但是是個連媽都沒有的可憐蟲。
“蘭臺。”
侍衛上前一步,微微彎下腰來:“殿下。”
“這些荔枝你拿去吃吧。連盤子一起拿走,別讓我再看見。”
知道自家殿下的心思,蘭臺迅速收走了那一盤荔枝,桌子上重新擺了其他水果,赫連玦就靜靜坐在觀風亭裏吹着風,不知道在想什麽。蘭臺站在赫連玦身後,天色漸晚,風又大了,雖然不冷,但蘭臺還是微微挪了一步,站在風口給他擋風。
“蘭臺,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想要個季子康那樣的弟弟?偶爾我也會想,要是我不是生在帝王家,或許我的弟弟也是那樣任性調皮,但是會把雪花酪帶過半個城,獻寶似的拿出來,可天熱,雪花酪早就化成了一碗糖水,他對着那碗嚎啕大哭。最不濟像尚鶴閑那樣,拉着他哥哥滿處亂轉,見到人就說這是我大哥,我大哥很厲害。那種驕傲是裝不出來的,一看就知道他是真的喜歡尚海辰。你弟弟也很好,乖巧懂事,我都很羨慕。說到底,出身皇家,我還想要什麽兄弟情義,我都覺得自己天真又奢侈。本來連這樣的想法都不該有,可又忍不住看着他人覺得羨慕。”
蘭臺低下頭。
“我們回屋吧。”赫連玦站起來。
跟在赫連玦身後,蘭臺走得有幾分猶豫,從前他一直覺得自家殿下那麽冷靜,那麽平和,好像天下的事在他心裏不會泛起一絲波瀾,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亂了分寸。今天,殿下第一次說了他的心裏話,那種遙不可及的感覺一下子縮短了,蘭臺感覺現在的殿下就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讓他忍不住想說些不該說的話來,他快走兩步,靠得近了些,最終還是慢下來,蘭臺最終什麽也沒說。
尚鶴閑在馬車裏伸了個懶腰,今天是出來的第二天了,估計明天就能到黎陽鎮,待在馬車裏的時間也挺無聊,莊尋也是這麽感覺的,不然他不會一上馬車就睡。平時都是尚鶴閑先睡,他很少能看見莊尋睡覺的樣子,這小子睡着了的樣子比醒着累多了,眉頭皺着,眼睛緊閉,一看就不是很開心。尚鶴閑伸手捏捏莊尋的臉,莊尋睜開眼睛:“嗯?怎麽了?”
“沒什麽事,你要是坐着睡不舒服可以躺下。”
莊尋皺起眉,馬車裏面只有坐着的地方,怎麽躺?好像是明白莊尋在想什麽,尚鶴閑笑着拍拍自己的腿。莊尋更疑惑了,他小心地躺下,枕着尚鶴閑的腿,說不上來什麽感覺,這顯然不是個好枕頭,但是他也不想起來,他閉上眼睛,能感覺到尚鶴閑在用手梳理自己的頭發,莊尋放松下來。
正在莊尋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時候,尚鶴閑開始輕輕揉捏莊尋的耳朵,莊尋立刻就清醒了,他慌忙爬起來,因為動作太急,尚鶴閑還沒來得及反應,兩個人的腦袋就這麽重重撞在一起。各自抱着頭喊痛,莊尋道歉的話說得飛快,逃也似的掀開簾子去車夫旁邊坐下,沒有讓尚鶴閑注意到自己的臉已經紅透了。
馬車裏的尚鶴閑揉着被撞痛的腦袋,莊尋跑得也太快了,尚鶴閑吓跑了唯一能跟他說話的人,現在只好自己在馬車車廂裏孤獨又寂寞地等待着。天一旦快黑了,車夫就會沿途找好一些的客棧停下來休息,第二天早上吃飽喝足再繼續趕路。颠簸三日,總算趕到了黎陽鎮。距離立夏還有幾天,黎陽鎮已經熱鬧起來了,選了一家幹淨的客棧放下東西之後,尚鶴閑立刻拉着莊尋出來亂逛。
春末的風暖了許多,吹在臉上十分舒爽,尚鶴閑大步在前面走着,對每一個攤子上的東西都很好奇。這邊有的東西都城也有,不知道他都在新鮮些什麽,沒多久就買了一堆東西,莊尋在他後面提着兩兜點心和蒸糕,劍柄上挂着幾個祈福的小荷包,懷裏揣着一份烤糖,手裏還舉着幾根糖葫蘆和冰糖山藥豆,正想勸尚鶴閑別買了,尚鶴閑又在一個泥人小攤前面停下,對着攤子上的泥人仔細端詳起來:“這位老師傅捏的泥人倒是比我先前見到的都精細,好厲害的手藝,若不是只有這麽一點點大,說是活的我也信。”
被他這麽一說,捏泥人的老師傅咧開嘴巴樂了:“小公子好一張甜嘴啊,老頭我沒別的本事,就會這麽一出,小公子既然不嫌棄,我就給您捏個泥人,不知道小公子想要個什麽樣式的?”
尚鶴閑把一邊站着的莊尋拉到自己身邊:“那就麻煩師傅給我倆捏對泥人了,價錢好說。”
老人一點頭:“二位先去旁的地方逛逛,兩刻鐘之後來取便是。”
尚鶴閑于是便謝過老人,繼續去閑逛,莊尋跟在後面越走越慢,尚鶴閑伸手沒撈到人,這才回頭看看:“莊尋?是走累了還是拿的東西太多了,我提一點?”
莊尋搖搖頭:“我能拿得過來。只是你這樣一個衣着華貴的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大手大腳的花錢,還是有些太招搖了,外面不比都城,我怕多生事端,不然還是先回客棧,把東西放下再出來拿泥人吧。”
尚鶴閑想了想,同意了莊尋的說法,兩個人回客棧,解決了一下糖葫蘆和山藥豆,喝了些茶水,這才重新出來。再去那個泥人攤的時候,老人已經捏好了,一對縮小版的他們就擺在桌子上,尚鶴閑又狠狠把老人誇了一遍,那滔滔不絕的贊美之詞讓莊尋都覺得這小子八成是不想付錢了。付過錢帶着兩個泥人往回走,尚鶴閑把莊尋那個小泥人舉起來:“老爺爺給你捏得好威風呀,我還以為他會給你捏當時身上挂滿東西的樣子,本來想我們倆一人一個,但是這個真好看,我都不想給你了。”
莊尋心說這人怎麽這麽小孩子心性,他本來也不是很喜歡這種小物件,就随口一說:“本來也是你買的,你兩個都拿着就是了。”
木頭啊木頭,我恨你是塊莊尋,尚鶴閑把自己那個泥人塞到莊尋懷裏,自己扭頭走了,背着手大步走在前面不再理他。莊尋低頭看看那個泥人,老人捏出來的尚鶴閑眉眼十分溫柔,他感覺一點都不像,但還是小心收在懷裏,快步跟上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走這麽快的尚鶴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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