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晚上許若楠打電話來讓我請吃飯,她說完電話裏傳來一聲聲此起彼伏的跟腔。想到自己飽受折磨,不僅沒收到半點的關心安慰,還有那麽多人虎視眈眈地想占我便宜吃白食,我百感交集,嘆了口氣,說,沒心情,沒錢,不想吃。然後我才從許若楠口中得知今天是我的生日。快來,她說,方哥的酒吧,我請你喝酒,這樣夠意思了吧。
我一現身,他們就起哄讓我罰酒三杯。我正要拒絕,許若楠起身遞給我一只玻璃杯,指着大聲說,是可樂。我一點不懷疑地接過喝了一大口,剛進嘴就聽到一陣拍手哄笑,嘴裏的酒辣味直竄腦門,辣得我眼睛鼻子皺成一團,怒目望向許若楠,沖她大喊,我就知道你沒這麽好心!她笑得前仰後合,向我招手。
不理那些早就喝嗨了的牛鬼蛇神,我鑽到許若男旁邊坐了下來,幽怨地看她一眼,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我卻唉聲嘆氣。
然而我嘆了半天也沒換來她的關心,這令我五分受挫五分憤怒。我大晚上跑到這裏唯一的目的就是将我的不安焦慮散播出去,不能讓別人感同身受至少也要掙取到一些不論是不是出自真心的關注。
我終于忍不住說,許若楠,你聽不到我在嘆氣嗎,感受不到我痛苦嗎?她斜了我一眼,端起面前的杯子跟我手裏裝着假可樂的杯子一碰,說,能嘆出來的氣都不叫氣,能訴出來的苦也苦不到哪去。
就你懂得多,我陰陽怪氣地說。她點了點頭,說,确實比你知識淵博。我突然想起來,問她,你是上個月還是上上個月生的孩子?折個中,一個半月以前,她說。
我下意識伸出手掌蓋在她的酒杯上,你确定你現在能喝酒?我說。她翻了個白眼,說,有什麽不能的,貨都卸了,我的酒喝不到他身上。許若楠把我的手拿下去,挑了挑眉,說,份子錢。我掏出一個紅包扔了過去。她拿在手裏捏了捏,說,不愧是有錢人,真大方。沒你老公有錢,我說。
聽着周圍的吵鬧,我反而開始發懶,窩在卡座裏不想動。也不管杯子裏裝的是酒還是可樂,心不在焉地喝下去不少,仿佛端起酒杯送到嘴邊抿一口是設定好循環執行的機械動作。喝着喝着有人提議要玩真心話大冒險,不知道是不是他們聯手整我,第一輪我就中了招。
他們說壽星只能選冒險,命令我去跟吧臺的一個身穿緊身絲綢襯衣、紮着個馬尾小辮子的男人要聯系方式。我可能喝多了,暈暈乎乎,一口答應說沒問題。
我朝着那個被指定的背影慢騰騰挪過去,剛要拍那個人的背,手竟然在空中被攔了住。扭頭一看是楚悉,我條件反射般咧嘴傻笑,好像我的臉部肌肉有一套看見楚悉就啓動的默認設置。
你怎麽在這啊,我說。再看他西裝革履的樣子,我擺了擺手,自問自答道,知道了知道了,談生意。
我忘了自己到這來的任務,說了聲拜拜轉身要走,走了半天感覺自己在原地踏步才發覺楚悉一直抓着我的手沒放。
看看我們倆在酒吧藍沉沉的燈光裏分不清誰是誰的兩只手,再擡頭望向他的臉,光線轉成黃色,刺得我眯了眯眼。适應之後我發現楚悉的膚色被照成了他送我的木雕的顏色,土黃土黃的,我感覺好笑,傻樂起來。樂了一會又在心裏為把他跟那座醜兮兮的木雕進行了比較鳴不平——楚悉長得還是比大鼻頭的非洲木雕帥很多的。
楚悉打斷我源源不斷冒出的傻氣,說讓我回家。我嚴詞拒絕,說自己還沒玩夠呢。他的膚色變成了粉色,紫色,紅色,他始終卻不為所動,又重複了一次,命令我立刻回家。
我很熱,酒氣在身體裏燒出了熱氣。我不耐煩地抓了抓領子,另一只手試圖掙脫他的束縛,單手抽不出來,我就兩只手一起上,用左手一根根撬他的指頭。好不容易撬開一根,撬下一根的時候這根就又鎖上了,折騰出了一身的汗也沒能撼動一絲一毫。
我氣呼呼地沖他喊,我說了我不想走,你管我幹什麽,許若楠她老公都管不了她,你憑什麽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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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許若楠走了過來,扶住我的肩膀,對楚悉說,今天他生日,讓他好好玩吧,待會我送他回去。對了,我想,今天是我生日。我望着楚悉五顏六色的臉,又想了一遍,今天是我生日。這遍想得比上一遍聲大,我帶着強烈的意圖死死盯着楚悉,又在心裏說了一遍“今天是我的生日”,然而他還是沒個回應,我開始困惑,困惑他怎麽不說話。這時候我已經醉到以為楚悉和我心靈相通,能夠聽見我的心聲了。
動作代替言語的應答,楚悉終于放開了我的手,對許若楠說,麻煩你了。
我悵然若失,被許若楠拉着往回走,坐回卡座,被她安置回原來的位置坐下。目光穿過五光十色,我看到楚悉還站在原地。彩色的燈仍然在不厭其煩地騷擾他,把他變成各種顏色,可他就是站在那裏。我真懷疑他是木頭做的,竟然能就那麽一動不動。
突然鼻子一酸,我莫名其妙湧出了眼淚。本來被我勉強限制住,在內部流淌消化的情緒毫無預兆地沸騰了。我抱住許若男哇哇大哭,一邊哭一邊口齒不清地控訴,說楚悉太壞了,肯定把我生日忘了,說我有多委屈。可我意志不堅定,控訴了幾句又忍不住為楚悉找補,說他其實也沒錯,是我出爾反爾,是我太軟弱了,想好了要面對卻又臨陣脫逃。
話說了許多,卻一點沒起到發洩的作用。反而讓我感覺越來越累,越來越急。因為從我嘴裏說出的話沒有一句能夠百分百表達我的所思所想,總有哪處是不對的,為了糾正這個不對就得說下一句話,可下一句把不對的糾正了的同時又帶出了另一個錯誤。一層套一層,沒個盡頭。
許若楠拍着我說,幹什麽啊你。我哭個不停,沒空理會她。我這什麽命啊,她嘆了口氣說,在家哄孩子,出來還得哄孩子。我眼淚汪汪地望向她,看了一陣,像是告狀一樣說,他要是女的就好了,這樣就能順理成章地依靠我,就像你跟劉宇一樣。
劉宇是我的發小,許若楠跟他是高中同學。他們倆的故事就跟所有富二代愛上頑強的灰姑娘一樣俗套——一開始灰姑娘冷臉拒絕,富二代死纏爛打,打了個人仰馬翻。好不容易打動了灰姑娘的心,卻又因為富二代家裏不同意鬧得天翻地覆。灰姑娘因為自尊心太強逃走,富二代因為灰姑娘的臨陣脫逃而下定決心一刀兩斷。然而斷了許久,還是由于實在放不下對方又湊到了一起。
許若楠用食指杵住我的腦門,以防我把眼淚蹭到她身上。胡扯,她說,年紀不大思想倒挺腐朽。你這是對現代獨立女性的侮辱,女的怎麽就能順理成章依靠男的了?再說了什麽叫像我和劉宇一樣,我跟老劉結婚圖的可不是錢。
我哭喪着臉,說,楚悉也不圖我的錢。我吸了吸鼻子,說,他想要的都能自己拿到。許若楠說,你這不想得挺明白嗎。
我委屈死了,喋喋不休地向她傾訴道,可是他用不着我幫忙,我又不知道他要得到多少才夠。許若楠過了大半天才說,想要的東西沒有夠的時候,當然是越多越好。我說,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嗎。許若楠說,先為你剛才的話道歉。我錯了,我說。
拍着我的背,她一邊給自己倒酒一邊說,別着急,我跟老劉折騰了十幾年,人都要折騰死了才有個結果,等着吧。等到什麽時候?我哭喪着臉問她。等他看到盡頭是什麽樣之後你就不用等了,她說,慢慢來。我等不及了,我說。她看了我一眼,說,那就是你先看到盡頭。
後來我又喝了好多。許若楠攙着我往外走,我竟然模模糊糊地看到楚悉站在門邊,想也沒想就撲了上去。
挂在楚悉身上,許若楠拍了拍我的背,我聽到她對楚悉說,交給你了。然後我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第二天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我好久沒睡過的那張熟悉的床上。還沒來得及回想自己是怎麽躺到這裏的,我就感覺腦袋鈍鈍地疼,喉嚨裏也不斷要往外泛酸似的難受。
我趿拉着拖鞋打算出去接杯水,一走進餐廳就看見了擺放整齊的早餐。除了早餐,碗底還壓了一張字條。上面寫着,我今天不加班,一起吃晚飯。生日快樂。ps.昨天零點前對你說過,你睡着了沒聽見,跟你說一聲,免得以後又污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