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一天我坐立不安,所思所想像乘坐過山車一樣忽上忽下,颠三倒四。看到“一起吃晚飯”這幾個字我就飽了,根本沒心思吃什麽東西。但又想到這是楚悉留給我的早飯,不能不吃,于是稀裏嘩啦幾大口把一碗粥灌進了肚子。
恨不得每隔一分鐘我就要看看客廳落地窗外的天空,每一次看它都是那麽明亮豔麗,絲毫沒有變暗的跡象。如果可以我簡直想飛上天對着太陽的屁股踹上兩腳,讓它快快滾回家,因為天黑了楚悉才會回來,我才能跟他一起吃晚飯。
人和人之間情感的供需關系似乎總是扭着來的。我郁悶到不行,期盼有誰來來關心我慰問我的時候一點萬籁俱寂,冷清到令我難以置信,仿佛所有人都搬到外太空了,誰都不告訴我,只留下我一個人保衛地球。而此刻我寧願一個人忐忑,一個人抱怨時間過得慢,那群銷聲匿跡的朋友卻又約好了似的一齊來騷擾我。
我收到了五六個遲來的生日紅包。又收到樊憶川的信息,說他下周就回國了。還有了兩三個工作邀約。手機響個不停,太陽占着天空不挪走,都不讓我省心。趕不走太陽,我至少能關掉手機。
我沒太陽的定力,能在一個位置愣上一整個白天,才過了中午我就在沙發上坐得屁股着火,起來來回轉悠也滅不了火,幹脆跑回租的房子收拾行李,搬了回來。
行李共有兩個大箱子和一只裝了阿蓋的塑料盒。我把兩只箱子擺放在門邊,要讓楚悉一開門就看到。再把阿蓋的家暫時落位餐桌,一開門也能看到。
搬完家,天終于變了色,亮起了太陽下班的信號燈。我可惡的對頭終于要撤退,我卻又舍不得它走了,反過來期盼太陽多待一會,不要這麽快地離開,不要讓楚悉這麽快地回來。如果太陽有眼睛,他一定會沖我翻白眼,如果它還有嘴巴,一定會配合白眼說受不了我的反反複複。
七點鐘左右傳來金屬拉開又咬合的聲響,我跳起來,竭盡全力克制自己放慢步速。回來了,我說。楚悉正在玄關換鞋,聞聲回頭看向我,嗯了一聲。然後他的目光如我所想分別在行李箱和阿蓋身上停留了幾秒,什麽都沒說,好像這是個再正常不過的改變。
手機怎麽關機了?楚悉說,我本來想讓你出去買點菜的。沒電了,我随便找了個理由。他露出個好笑的表情,說,沒電了沖啊,這點電費不用給我省。
他說着打開冰箱,告訴我說家裏沒什麽菜了,只能随便吃點。我拉開椅子坐下,胳膊肘撐在餐桌上,托住下巴,目光跟着他的動作飄來飄去。滿眼是他卷起襯衫袖子的褶皺,因為擡胳膊而把後背那塊布料趁得平整光滑,還有他扶在冰箱邊緣的左手。我甚至能聽見左手腕上手表順着他的手臂滑下來些許,磕碰皮膚的聲響。接着好像聽到楚悉報了兩道菜名問我行不行。我神游天外,壓根就沒聽清,胡亂點頭道,都行,随便。
吃飯就是吃飯,只手、筷子、嘴巴、牙齒在運動。楚悉一言不發,我也沒調動聲帶,阿蓋更是安安靜靜縮在它的殼裏。如果在之前,我不會一句話不說,我一定會至少在他某一次咀嚼時告訴他我愛他,他必然會給我夾一筷子什麽,讓我吃菜,把話題不動聲色地轉移掉。
此時我卻沒了膽子,以前我敢不分時宜地表露是因為知道他不會回應。所以我嘴裏喋喋不休的“我愛你”不是炮彈,而只是根頭發絲,無聊時去戳他一戳而已。他假裝感知不到,我假裝感知不到他感知不到。
但現在我不确定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會跟以前一樣轉移話題。萬一他回應了,會怎樣回應,這樣的回應有幾成的幾率能讓我滿意,我全都不知道。因此不如做個啞巴,兩個啞巴才能安安穩穩沒有風險地吃完這一頓飯。
吃完飯他去碗洗,我坐在餐桌前注視着他勞動。洗完碗他自然而然地走到門前,把我那兩個門神一樣在玄關站崗的大箱子推進了我的卧室,出來後問我要不要出去散步。
這個點的小區花園很熱鬧,小孩子活力四射地飛來飛去。忽然一只長毛白貓從我腳邊跑過,是我熟悉的一只貓。
我以前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秋褲,因為它渾身白茫茫,唯獨後腿背面到屁股被茂密的黑毛覆蓋,像穿了條秋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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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喜地追着它跑了兩步,熱情地向它打招呼,說好久不見。它卻不把我當朋友,躲避我還來不及,閃進黑森森的灌木叢裏不見了身影。然後我才意識到自己這話邏輯很奇怪。我搬出去大半年了,連見楚悉的機會都不多,怎麽可能見到神出鬼沒的貓。
又長胖了,我說。嗯,它會搶,楚悉說,喂貓的那個奶奶給別的貓留的貓糧有一半都被他吃了。我聽了一邊誇秋褲厲害一邊笑,笑着笑着說,我還是想養它,我們把它抓回家吧。楚悉搖了搖頭,說,它看見人就跑,說明不喜歡人。
那是因為它沒機會體會到人能對它有多好,我反駁道,抓回家之後我一定好吃好喝跟伺候祖宗一樣伺候他。我說着望向楚悉,希望他能祝我一臂之力。他微微笑着,依然是個不樂意合作的态度,說,要抓你自己抓,我不做強人所難的事。?
我剛想開口繼續我的歪理邪說,就聽他說,碗都懶得洗的人養養烏龜最合适。接着他扭頭瞥了我一眼,說,攤上你這一個祖宗就夠了,再請個貓祖宗回家我真的受不了。
四目相對許久,楚悉先移開了目光,留我的視線落在他的側臉上。他看了眼表說,回家吧。我轉過頭,目視前方,說哦。
一到家我就換上拖鞋往裏跑,急着去洗澡。身後傳來楚悉的聲音,告訴我說他要鎖門了。明明沒什麽,我卻忍不住笑了出來,大聲說,鎖吧鎖吧。
我拿上洗漱用品從?卧室出來時,楚悉還站在玄關裏,低頭看手機。忽然擡頭望向我,只見他極小幅度地挑了挑眉,嘴角上翹的弧度轉瞬即逝,仿佛想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他重新低頭下頭,若無其事地說,別忘了拿換洗的內褲。
我的腦袋轟隆一聲,逃難似的沖進浴室。完了,我想,那天早上他果然是醒了裝睡,故意把內褲踢下來捉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