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睜眼看到楚悉熟睡的模樣,這回倒是我忍不住落荒而逃了。反正結局不會是清晨的濃情蜜意,既然一定會分離,我先走總比一睡醒看到楚悉不在了?強。
我翻身下床,站起來才意識到自己一絲不挂,想起昨天在我和楚悉的共同努力下把自己扒了幹淨。?我彎下腰想從地上撿起衣服,剛一動作就感到自己兩條腿別別扭扭,不自覺伸手摸了摸屁股,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于是加快速度,匆匆忙忙胡亂地穿成了大概能見人的樣子,拔腿就跑。
忙中出了亂,我一腳踢到了門框上,又不能叫出聲,疼得眼淚汪汪,一瘸一拐地繼續逃亡。走之前我回頭看了眼,好像看到楚悉睜開了眼又好像只是錯覺。
好不容易逃了出來,然而我把自己身上所有口袋摸了個遍也沒找到車鑰匙。心裏咯噔一下,緊接着一個第三人稱視角的烏漆墨黑的片段在我腦袋裏播演起來——我兩條腿像螃蟹一樣蹭來蹭去試圖褪掉自己的褲子,因為一只手被楚悉抓着不放,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不想放,只好鍛煉自己雙腿的靈活度。
想到這裏我猛閉眼搖了搖頭,轉身将發燙的臉頰貼到門口的信箱上面壁思過。可我的腦筋成心跟我過不去,畫面繼續播放——楚悉察覺了我不協調的動作,朝下瞥了眼,低笑聲撞進我的耳朵,此刻面壁的我與回憶中的我同步打了個顫。然後他撒開了搭在我腰上的手,幫我解除了褲子的禁锢。他随手一甩,發出了顯然不是布料落地的碰撞聲,還跟上了一段輕快的滑行——我的鑰匙就在那時從褲兜裏飛了出去。
我雙手抓着信箱,焦急地朝樓門洞裏望去,關于該不該上去找車鑰匙進行着無比激烈的天人交戰。最終我一咬牙一跺腳沖了上去,蹑手蹑腳走進卧室。
楚悉背對着我,看樣子睡得正熟。我剛要趴下來搜尋車鑰匙的蹤跡,木地板卻發出嘎吱一聲,與此同時楚悉也有了動靜,不僅翻身面向了我還貼近了靠近我的這半邊床沿,手腕搭在邊緣,右手垂落下來。
我這輩子可能從沒這麽機敏過,仿佛躲避朝我射來的子彈般來了個就地匍匐,貼在地板上緊抿住嘴,以防發出劇烈的喘息聲。與此同時,我看到了床下的車鑰匙,連忙伸胳膊夠到手。以為完成了任務正要呼出口氣,床尾又出了聲響。被子被楚悉的腿推着往邊上移動,與白色的被單一角同時從床上掉落下來的還有一件深灰色的東西。我定睛一看,腦袋嗡嗡地叫——被他從床上踹下來的是我的內褲。
我沒敢回頭,生怕一回頭發現他已經醒了,把內褲踹下來也是故意的。于是幹脆不看,抓起內褲就跑。磕磕絆絆地回了家,仿佛上西天取了趟經般疲勞,感覺自己從未這麽狼狽過。
狼狽歸狼狽,不論是車鑰匙還是內褲都消滅不了那個夜晚給我帶來的快樂。?這件事讓我開心了好幾天,總忍不住一再地回憶全部的經過。搞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幹什麽都會突然停下來傻笑。
洗頭發時笑,迷了一眼一嘴的泡沫;接水時傻笑,摁住按鈕不放,沒注意到飲水機的熱水源源不斷地外流,溢出杯子,燙傷了右手;看電視時對着那個天下第一醜的非洲木雕笑;在屋子裏打轉,轉到阿蓋面前對着它的硬殼子笑;逛花鳥魚蟲市場也忍不住笑,笑得籠子裏又黃又綠的胖鳥和着我叽叽喳喳地叫,還笑得水池裏的魚一個勁撲騰。
人總是悲傷是得了病,可總是快樂也不行。問題不在于悲傷還是快樂,而在于不可以長期被一種情緒壟斷,這會令人腦袋遲鈍,早不記得自己最初因為什麽快樂或悲傷,只抓住這個情緒不放,單因為快樂而快樂,因為悲傷而悲傷了。
這樣沒了根基的情緒顯然不是正派角色,它像毒品一樣迷惑心智,給人帶來一段仿佛時間靜止的固态體驗。然而當“藥效”過去,其他的一切會異常兇猛地襲來。
這段極樂的記憶被我回味到滾瓜爛熟,快樂在我一次又一次精細的複盤下逐漸變得透明,忽然一個時刻之後,它無法再遮擋其他定時炸彈般不穩定的元素。
我開始擔憂,幾乎到了恐慌的地步。那晚楚悉在我問完第二天會不會忘記後毫不猶豫給出了肯定答複的那幾秒一再地在我腦袋裏重播。我當時确實接受了他的選擇,可激情過去,真正地面對現實的時候,我又沒法像那天晚上一樣潇灑坦蕩了。
甚至我這回連在心裏罵他膽小鬼的資格都沒有。楚悉那時根本沒有進行下去的意思,是我主動的,我昏了頭做出自己可能無法承受的讓步。相當于是我自己扔出了一份不公平的合約,楚悉簽了。他沒做出任何違反約定的事情,我沒有苛責他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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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樣獨自焦灼着,腦袋裏心裏長出無數想法,它們自相矛盾,打得不可開交,仿佛有無數只兔子在我的身體裏奔跑,鬧得我不得安寧。我忙着承受兔子們打架,忘了時間,過得渾渾噩噩,自己生日到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