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
瞬間我感覺自己簡直化身為一只鍋爐,呼呼噴着熱氣,夜風的涼氣又有一搭沒一搭地掃過我滾燙的面頰。一冷一熱冰火兩重天的夾擊下,我聽到哐當一聲,仿佛身體裏開了個洞,本來擺放的好好的東西全部掉了下去。
我察覺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下抽()動——我太沒出息了,我強烈地感受到。怎麽能因為他的一句“想我”就搞成這樣。我是愛他,可不知道他對我來說已經威力大到了這種地步。我看到過有人說愛情是花、鳥、太陽等等一切柔弱又美好的東西。這令我感到不可思議,為什麽愛情對我來說卻是射擊的槍、砍殺的刀、打砸的棍棒這類殘暴的象征品,甚至我還處于不公平的戰争中,對方刀槍棍棒樣樣俱全,我卻赤手空拳地流淚又流血。
?為了預防自己在楚悉面前醜态盡顯,我微微轉開視線,躲避他的目光。我正要撒開自己的手,決定結束今晚這段詭異的“表演秀”,狼狽奔逃,他的手卻在我撤了勁的空當趁機順着我的手腕往下滑,指腹輕巧地在我的掌心上留下若有若無的痕跡,像踩着雲朵飄過。我和他的皮膚之間流動着一層薄薄的空氣,剎那間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無色無味無形的空氣的存在。
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心裏祈禱夜晚微弱的亮光能夠讓楚悉看不見我軟弱的表現。我和他之間我本來就處于弱勢地位,不能再讓他看見我更多的弱點了。
他的動作依然在沉默中繼續,手指一路從我的掌心撫到指尖。就在即将分離,我的手指因為他施加壓力消失的過程而面臨反彈蜷起的觸發點時,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在手捏了一下又放開。
我麻煩大了,楚悉說。什麽?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雙手捧住我的臉,擺正面向他,我被他搖得晃來晃去,聽他說道,容禮,你不能再給我找麻煩了。
我發怔,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我所想的。如果我就要一直麻煩你呢,我試探道。他光笑,不回答,放開了手。你說話,我說。讓我想想,他說,然後慢騰騰向前走。
走了進了大堂還不開口,我下意識伸手扯住他的小臂,又問,想好了沒。他轉身半垂着眼望向我,忽然一笑,耍賴皮似的搖頭,說,我不知道。我這回真的不知了,容禮。不能你來幫我解決嗎?一直都是我在照顧你,這回換你來幫幫我,就這一次。
我說,我自私自利,幫不了別人。我向他邁了一步,凝視着他說,我只會像蛇一樣纏住你,咬死你。說着我撲到他身上裝模作樣地要咬他。楚悉左躲又閃,還是被我躍到了背上。他幹脆背起我,一言不發,往樓上走。
爬到二層半時,我注意到他耳朵發紅,湊過去小聲說,你那天親我了。他登上平臺前的最後一級臺階,很輕地“嗯”了一聲。是你主動的,我說。他說他知道。
你都記得,我說。嗯。但是你假裝全忘了。嗯。
我惡狠狠地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小腿也表示抗議般在空中胡亂甩了一下,語無倫次地控訴道,我對你來說是個什麽夢裏的人嗎?喝醉了就做夢,想幹嘛幹嘛,酒醒之後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就是你的什麽任意門嗎,我還得陪你的節奏來來去去?有本事你再也別趁着喝醉打電話給我!
他被他搖得趔趄幾步,将我往上擡了擡之後扶着扶手停下了腳步,就這麽安靜地站在了樓梯上。沒一會兒樓道裏的燈滅了,他的聲音從黑暗裏傳來,就在我耳邊,可因為看不清他的面容又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有本事你別接我的電話,楚悉說。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容禮,他說,你太不講理了。他倒怪起我來了,我猛地探出身拍了一下牆打斷他的話。燈亮了,楚悉沒再說什麽,繼續背我上樓。
到家之後他把我放下,轉身去摸玄關燈的開關時我問道,你想我走嗎?他沒應聲,也沒開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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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想親我嗎?還是沉默。你想跟我做()愛嗎?我等了一會,他還是不說話。
你是啞巴嗎,回答我,我吼道。他終于低聲說,你問了好幾個問題,我不知道回答哪個。我說這三個問題應該是一個答案。他終于轉過身,面沖我,說,想。
那你還站着幹什麽?我說。楚悉說他在等我問他另一個問題。我說我不想問。他說你得問。
我深吸一口氣,說,你明天還會裝作什麽都不記得嗎。這回他沒猶豫,立刻點了頭,說是。然後他問我,你還願意留下來,願意跟我親吻,願意——他話沒說完,我就撲過去抱住了他。
我不管不顧地認為這些都沒關系,他可以在選擇在酒醒之後什麽都不記得,我可以做他的醉夢裏的愛人,夢之外的朋友。
燈一直沒開,我黏在楚悉身上,他往哪走我就往哪裏走。我的一呼一吸跟随他的一呼一吸,他的每一次前傾我配合着後退,他後退時我又追上去。氣氛說不清是一場戰争還是雙人舞,我全情體會着他的同時也感知着我自己。
我不知道最後是進了他的卧室還是我的卧室。我記得是我一開始很熱,可是一轉身後背貼到了牆上,涼絲絲的細線順着我的後背一點點向前編織,再沿着我的皮膚織到楚悉的身上,仿佛下起了一場只圍繞我們兩個人的雪。緊接着耳邊傳來了他粗重的一喘,我脫離了牆壁,被他抱着旋了半圈,後退着跌到床上。
我看到了北方冬天的雪,毫無重量感地飄落,裝模作樣地保持距離。我迫不及待跑進雪裏,一腳踩上去,低沉而隐秘的聲響急促地蔓延開來。
原本彼此獨立且稀疏排列的雪花,被壓緊,撇去所有縫隙,它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朵雪花緊緊擁住另一朵,它一點也不紳士,急急忙忙得撲上去,笨拙又沒輕沒重,很難想象剛剛在空中飄蕩時它如何忍耐才能裝得那樣潇灑自如。
雪花逐漸沒了那樣輕盈潔白毛絨絨的模樣,這樣舍棄自我的糅合帶來晶瑩剔透的水珠,分不清是脆弱的破碎還是強硬的集結。
它們自己大概都來不及捕捉,任何一秒鐘的感受都不同。醒過神來時,自己已經神不知鬼不覺變換了模樣。它不再是雪花了,而成了半透明冰塊的一部分。
我對這個融合過程感到好奇,雪花對雪花來說是什麽樣的溫度。人的皮膚将雪定義為寒冷的标志,而他們自己之間會不會認對方是溫暖甚至火熱的——只要它們試着貼到一起融合成冰就會明白。至少下一剎那我體會到了,兩個生命體因為某種奇妙的吸引力穿刺的感覺。
然後沒多久我的腳發涼,鞋子濕了。雪花變成水給我的皮膚留下溫度和濕度的雙重痕跡。從雪到冰再到水——因為溫度升高變為液體後就再沒有個體的分別,真真正正地成為了一個單位。
怪不得愛情會讓人難以克制地聯想到永恒。
不再是雪花的雪花搭乘我的鞋子回了家,慢慢蒸發,最終消失不見。或者說是散播到我房間的各處,從此以後日日夜夜地擁抱我,無處不在。
我将永遠記得他帶給我情不自禁的隐秘聲響、融合的表現式、潮濕的冰涼、不見蹤影的無處不在和滾燙到讓人不在意轉瞬即逝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