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西瓯地處大虞王朝疆域的西南,此處山高皇帝遠,一個小小的財主,都能魚肉百姓。
單橘縣衙堂上匾額題字——明鏡高懸。
縣太爺搖晃着圓滾滾的官府身子坐到了堂上,響木一拍,大喝一聲,把縣衙外圍觀的老百姓們吓一跳:“把犯人李高壓上來!”
“威——”
“武——”
赤腳鐐铐、囚服木枷、蓬頭垢面,李高被帶上來時,是一個被拘押半個月的标準囚徒形象。
“我兒是清白的——”
衙門外,一個老婆婆以淚洗面,她被鄉親們拉着,才沒有沖進來。
縣太爺手撫胡須,眯細眼睛看那供詞:“偷竊江左盧家的良種,李高,你可認罪?”
“良種是小人買的。”
“打!”
李高被摁在刑凳上,衙役在他左右兩邊站定,高高舉起手中沉木長板。
衙門外,“不!!!”老婆婆凄慘一嗓子喊出來後,白眼一翻,幸好身後的人群将她托住。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炎炎夏日裏,只有木板打擊血肉之軀的“噗噗”聲。
李高連叫喚都沒有,咬牙忍住,這讓縣太爺面色越發難看:“認不認?”
“良種是我李高買的!朝廷官員勾結地方鄉紳,劉首義你不得好死!”
縣太爺起了殺心,從椅子上站起來,惡狠狠下令:“給本官重重地打!再加二十大板!”
這板子,足足揮下去半個時辰,中途換了兩次人,打人的衙役也閉上了眼睛。刑凳上的李高,早時還能見他使力氣,如今一動不動,眼皮蓋也無力下垂了。
“老爺……”師爺湊近說,“再打下去,要沒命了,直接畫押吧。”
縣太爺依舊不喊停:“不整治他,往後禍端會更多,本官這是殺雞儆猴。”
外邊那群山野村民,就是一地落葉,看着是匍匐在地上的,就差一股風,把他們吹起來,風夠大了,這些樹葉都能變成割喉的刀子,李高這樣心性的人,很像那種剛勁的秋風,能從夏末一直刮到寒冬。
要是把這片地方治理出農民造反,上面可沒有人能保住他的官帽。
李高這種領頭人物,要及時掐掉才好。
“大人!”衙門外的人群中,有人高聲喊道,“李二哥要沒氣了!”
“求求劉大人,手下留情啊。”
“李二哥不是那種人,賣良種的老板一定是被盧家收買了。”
縣太爺一聲嗤笑,高高在上地對外面指點,和師爺說:“你瞧瞧,這不打行麽?要是本官放過他,明日他們能去盧財主家放火,後日能騎到你我頭上拉屎。”
師爺讪笑應承:“老爺英明。”
話音剛落,外頭就息了呼聲,縣太爺望出去,呼吸一滞。
師爺見他臉上瞬間血色褪淨,好奇是什麽事,也望過去——只見圍觀人群被分開兩道,玄服長刀人列隊成雙,步伐一致走進來,堂上衙役作勢要上前拿人,那隊伍中分出四人就控制住了場面,雪亮的刀口晃得人頭暈目眩,倒在地上的兩名衙役被捅了個對穿,他們身下漸漸有血蔓延出來。
死的是縣太爺的兩個小舅,這群人明顯是沖着堂上那位來的,衙門裏所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血光震懾住,都不敢輕舉妄動。
為首女子比在場衆人年齡都小,不過二八,她朝堂上越走越近,日光下,那玄袍玄衣上,還繡有銀線鱗片暗紋,統一制式刀柄為蛇首,蛇吻陰森,蛇頸背生一對開合扇,神态活靈活現。
西瓯本地人認得許多蛇,被這群殺神用在刀上的蛇在西瓯尤其常見,其蛇毒能腐蝕皮膚骨肉,若不當場剜肉斷肢,必死無疑。它脾性也兇狠,天下毒蛇都能入口,喜歡追擊獵物,游走速度迅疾如風,它在民間有一個令人退避三舍的響亮名號。
——過山風。
“他們是……?”師爺哆嗦問。
那男子即将走到對李高用刑的地方,縣太爺瞳孔驟縮,他沒有看錯,不是天氣太熱生出來的幻覺。
他是進士出身,自然在京城呆過,本地人沒見過,他卻不得不認識,皇帝的爪牙,暗中是悄然潛伏的身邊人,明面卻是陰間索命的無常鬼。
鱗衣蛇刀,帝國兇器。
縣太爺頹然無力:“過山風……”
三伏天,陰寒氣籠罩縣衙,“明鏡高懸”的匾額都要滴出水來。
剛才官威沖天的縣太爺,已經鮮血淋漓地倒在官椅上,官袍被從正中劃開,肚皮也被刀刃挑破直到咽喉,裏頭破了些許油脂髒器,五顏六色的,再看他臉上,眼中九分白,一點黑,驚恐之色與生前無異。
開膛破肚,正是應了李高那一句“不得好死”。
“新縣令下午到任。”
那眉目威嚴的行刑者,用鋒利的蛇刀從劉首義的屍體上挑下來一片幹淨的布,細細擦拭刀上和身上的血污。
師爺已經四肢發軟,背靠梁柱滑落坐地上,等那位過山風大人把目光投過來,他才知道這話是說給誰聽的,一開口,胃裏的山珍野味便湧了出來,花花綠綠的。
這才是真正的殺雞儆猴,他比刑凳上趴着的血人李高,還要狼狽。
新縣令和周尚同行,到官衙時,現場已經清理幹淨。
守在縣衙門口的過山風看他們那副震驚的模樣,唇角一彎,調侃道:“二位,這次開道不錯吧?”
一路暢通無阻,豈止是不錯!
血腥氣息還有,活着的縣衙衆人惴惴不安,哪裏還有地頭蛇的氣焰,周尚很是感激:“多謝諸位大人!”
“好說,”過山風也笑嘻嘻回他一禮,“還望大人多替我們說說好話,過山風的名聲是在太差了。”
“哈哈哈哈!”周尚沒想到在朝中樹敵無數的“酷吏”,和尋常官員一般,也是在意名聲的,又想到靖初侯對過山風的看法,覺得親家和眼前的鱗衣衛都當真有趣,“好說,好說。”
鹿添敲山震虎,先把據點拿下,劉首義生前居住的劉府也被查抄,所有資産充入庫房,親屬全部打入大牢,等周尚查清真相,一并帶回京城聞鼓。
“劉首義是沈莫家扶持上來的,他現在都死了,人證物證全無,案子還要怎麽查?”大理寺的胥吏皺眉,他們感覺認知的辦事流程,和過山風的完全不同。
鹿添這次沒有上手,站在劉首義的府邸外,看他們抄家搬運,有閑地答了大理寺的人:“你們大理寺還把這事當做案子?”
大理寺那幾個人心頭一震:“什麽……”
鹿添和身後的兩位過山風都看向他們:“你們以為過山風是幹什麽的?”
過山風是處理謀逆、通敵叛國、賣國的,他們既然出手了,說明陛下手裏已經有了足夠的證據。
劉首義這些蝼蟻,實在微不足道,他們何必要花時間與他周旋,殺了便是。
“單橘縣敢這樣猖狂,背後勢力恐怕……”其實新上任的縣令是最害怕的,他可是個靶子,不像其他人,可以躲……所以也擔心,“鹿大人,這會不會打草驚蛇了?”
鹿添被熱得不行,抱住自己的蛇刀貼了貼:“這可不是打草驚蛇,這是引蛇出洞。縣令大人放心,你的性命過山風會負責的。”
敵暗我明,要他怎麽放心?!
鹿添可管不了那麽多,她帶着兩位下屬去了李高的家裏,順道去的,還有大理寺少卿周尚。
渾身是血的李高躺在床上,他的妻子在廚房,給救命恩人做飯。
李高的家在單橘縣下的一個小山村。
貧窮,荒蕪,民不聊生。
他被打掉的半條命,好在自身底子夠硬,又有過山風的金瘡藥,兩天了也沒有出現高熱的症狀。
李高的母親被接去其它孩子家裏養病了,鹿添現在蹲在門口,和李高的兩個小孩玩。
“你是誰?”兩個孩子中的哥哥問她。
鹿添:“你是誰?”
“我是李過。”哥哥說,“過山風的過。”
弟弟也搶着自報家門:“我叫李山,過山風的山。”
這些鹿添已經知道了,她還知道他們的妹妹——李高的妻子正背在後背上,叫李風。
“過山風是什麽你們知道嗎?”
兩兄弟不約而同往屋背後的深山指去:“山裏的毒蛇,天下最毒的蛇就叫過山風。”
屬下在屋裏,對鹿添喊:“頭兒,李高醒了!”
鱗衣蛇刀,救命的金創神藥……李高一陣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年何月:“是……鹿擇大哥的人……嗎?”
鹿擇?!
鹿添從兩位下屬身後站出來,盯着他:“鹿擇是我的父親,我叫鹿添。”
“鹿……是,是有點像。”李高看着鹿添的眉眼與耳朵,眼角流下熱淚,“小民幾世修來的福氣……”
能被過山風救下兩次。
李高的妻子端上了飯菜和酒,請他們入座。
飯菜很簡單,全是山上的野菜,主食是粗糧。
李高躺在床上,細細打量這鹿添,又說道:“我遇見鹿擇的時候,他二十來歲,帶着一個八歲大的女童,就是你吧?”
鹿添捏緊筷子:“不是,那是我的姐姐。”
李高了然:“哦哦。”
“李高,”一直沒做聲的周尚突然開口,“你遇見鹿擇統領的時候,是在十年前麽?”
李高怔愣:“鹿擇,統領?他已經是統領了麽?真厲害……是,正好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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