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給鹿擇搜集市場情報的這段時間,城郊的輪值排到了鹿添。
夜半三更,還下起了小雨。
鹿添跟着幾個可疑的黑衣人,一路從碼頭追到了城外的莊子。
這裏是靖初侯府的田莊,他們的目标是誰?
莊內。
周盈在地坪邊的水槽旁搗衣,搗得心不在焉。
“诶呀!”莊戶的大娘跑過來,拿過搗衣杵,“姑娘怎麽自己來,這種事交給我們下人就好。”
下人。
主人。
就在沈玉被抄家後,大理寺少卿周尚來了靖初侯府,把她認了出來。
現在,周盈已經不再是那個丫鬟盈盈了,她是周尚流落在外的侄女,已故朝廷命官周璋的女兒。
這樣一來,周盈就不好在王懸的院子裏躺着,甚至不能留在靖初侯府。
周尚個周盈買了一個小院子,她自己一個人住,實打實的安家落戶了。
靖初侯府上衆人都很高興,只有王懸整日悶悶不樂的。
準備收拾東城新離開時,王懸一天能在她面前說上四五遍“有事找我”,周盈也還得盯着他,兩人一拍即合,合資做起了生意。
周盈始終沒有忘記師妹交代過的事,這一次出來,他們就是來看哪裏适合種植茶葉,繼續在茶商一道打探消息。
天色已晚,他們來了靖初侯府的田莊過夜。
屋檐上,王懸孤零零一人獨坐,眼底是黑夜裏的瓦片,還有一點燈黃下搗衣的倩影。
細數兩人相識,不過三個多月,僅三個多月的功夫,周盈經歷了兩次買賣,一次虐待,死裏逃生回來,又擁有了自己的真實身世,她的父母死在千裏之外的南方,她躲躲藏藏,從死神的刀口逃生,卻跌跌撞撞,進了人販子的手裏。
普通人經歷其中一件事,已經算得上命途坎坷,每每對上周盈那雙波瀾不驚的清明眸子,王懸都會被震撼到。
苦難的人生,何嘗不是另一處沒有硝煙的戰場?
他欣賞所有屹立在天地間,被苦難磋磨依舊挺拔向上的靈魂。
——大少爺能保證讓盈盈體面一輩子嗎?
——只有盈盈自己可以。
是,他不能保證,因為他們是兩個人。
王懸攥緊了拳頭,否極泰來,他希望周盈今後可以平安順遂。
他正失神落魄時,危險的氣息把王懸拉回現實,一三支暗箭冷不丁朝周盈、自己和白搭飛去。
“周盈!”王懸躲開,身形一閃,飛下屋頂時,白搭帶着親衛已經将射向周盈的那枚冷箭也攔截了下來。
全員進入警戒狀态。
看來對方也是低估了王懸的手下實力,現在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現身。
周盈趁亂帶着莊戶大娘躲進屋裏。
“這是……什麽情況?”大娘沒見過這陣仗,渾身發抖。
周盈:“大少爺從西北回京,一路上遭遇的暗殺兩只手都數不過來,估計是他的仇家摸到京城了吧。”
又觀察了兩個回合,周盈看出了不對勁。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王懸他們可以一時半會看不出來,這群刺客是突圍的姿态,他們的目标不是王懸……
“大娘,你留在這裏不要出去。”周盈安頓好大娘後,開了門。
大娘下意識拉住她:“姑娘你出去做什麽?!”
那外頭打得熱火朝天的!出去不就是送死嗎!
周盈來不及解釋那麽多,閃身朝前方的刀光劍影撲過去,她的身後,也追上來一個黑衣人。
“王懸——”
王懸恨死,想讓周盈躲起來,但是周盈身後也有刺客。
他只好一邊招架攔住奔向周盈的其他黑衣人,自己先一步把人護在懷裏。
刺客的注意力都被周盈的出現所吸引,這個空檔被白搭抓住,帶人發起了反擊:“他們的目标是周姑娘!”
經白搭的提醒,王懸也轉過彎來了,殺意比剛才還要濃郁。
“诶呀!”周盈看左邊有人,她就抓緊王選的腰帶,從他胳膊底下鑽到他身後,往右側躲。
王懸本能地就往左側轉去,擋住那一刀。
一會兒周盈又摸着他的腰帶,躲到左邊……
周盈就這麽“控制”着王懸的轉向,保證自己一直躲在對方身後。
王懸覺得奇怪,但是現在沒跟上想那麽多。
“小心。”周盈兩只手抓緊了王懸的腰帶,“你行不行啊?”
你要是不行,我就要忍不住出手了!
王懸殺心大起,他怎麽不行了?!
對方大概是本次刺殺行動的頭子,看局勢不太明朗,只能加入戰局。
王懸剛要擋住他的攻擊,就見眼前飛血一霎,那個頭目的脖子一柄細長利刃被從右到左穿透,随着頭目的倒下,他看到了刀身格擋下的二字銘文,最後是帶有陰煞毒蛇的刀柄。
“嘉賓?!”是過山風的嘉賓,他心頭一震,這兩個字他最近在各個地方都能聽見。
殘忍、酷吏、野心勃勃……
嚴刑逼供、以權謀私、陷害忠良……
朝廷毒瘤、三衙公敵、萬惡之首……
也有人說,過山風鐵面無私、整頓官場、不畏強權……
蛇刀被從死透的刺客頭目脖子抽出來,血落到地上,刀身光潔,接着,她又朝天空發射了信號。
擒賊先擒王,頭兒死了,刺客們的士氣大減,很快就被拿下。
鹿添沒有掩面,王懸看到了她的模樣,和誠恐寺客莊那位站在周盈身邊的掃撒丫頭重疊。
在東菜市場行刑那日,王懸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周盈身上,根本沒有往臺上看。
事後只是聽說,那位代號“嘉賓”的過山風,還是一位小姑娘,十六歲上下。
百聞不如一見,他不可思議地看向周盈:“你們?”
“這幾個人我要帶回毒巢審訊。”鹿添擡手向周盈一指,發現她師姐正小鳥依人地躲在王懸身後,“他們要抹殺單橘縣豪紳謀殺縣令的證人,周璋大人之女,便是其中之一。”
王懸把事情串了起來:“周少卿前不久剛把周盈認回去,他們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鹿添颔首:“沈玉背後的勢力找不到周盈,便盯着周尚少卿十年,他能做到這個位置,也有對方的推手。”
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很高,又掌刑政,王懸心下一寒:“看來對方是個大老虎了。”
“王将軍也發現了。”鹿添欣慰一笑,權利比少卿更高的人就那一群,王懸這樣多疑的性子,雖然不會馬上懷疑到徐莅身上,但一定會給予對方一視同仁的提防。
周盈從王懸身後走出來:“當時在西郊,多虧了這位過山風大人把我救下來。”
“她?”王懸心中的那杆秤開始動搖,随後又說,“原來如此,當時在肅伯侯府,一位過山風大人和我說沒有在西郊發現屍體……原來是被你們救走了。”
甚至,過山風還幫一個沒有自由身的、連普通平民都算不上的丫鬟遮掩,不向自己透露半點信息。
細膩周到,潤物無聲。
一個弱小能給生殺予奪的特權過山風什麽好處……幾乎沒有。
鹿添收了刀:“過山風暗探誠恐寺,與兩位已有一面之緣,也算是緣分。”
他朝鹿添端正地抱拳,行了一個軍禮:“大人善舉,王懸敬佩。”
鹿添心道這把穩了,回他一禮:“過山風維|穩衛家江山社稷,天下萬民,皆由我等庇護,與君共勉。”
軍人最是共情軍人,王懸這下徹底倒向了過山風。
這時候,收到信號的過山風紛紛趕來,帶走了這群刺客。
“外人”走後,王懸轉身逼近周盈:“你剛才倒是好反應,拿我當盾牌使,還嫌棄盾牌的身手不好。”
周盈裝傻充愣:“……情急。”
看到周盈難得有這樣慌張又可愛靈動的模樣,王懸倒是輕聲笑了出來:“逗你玩的,下次記得也要躲我後面。”
周盈皺眉:“還有下次?”
王懸也跟着皺眉:“争取沒有吧。”
又過了幾天,乘風書院裏,鹿添把整理好的情報上交:“收購馬草的最多,一共有三條渠道,順着那幾個商人查下去,發現他們都是乘船南下,商貨只要馬草,不要種子,很是可疑。”
“沒錯,南方明明有更優質的馬草,他們除了轉運,很難在南方打開馬草的銷路。”三統領秦善筆下不停,一心二用,“金瘡藥的配方也是同理,京城的許多藥材也是從南方送上來的,無疑是這群人四處收買,都買到京城來了,說不定南方的貿易量更大。”
寫完手上的文書,秦善有寫了新的任務:“甜甜,沈玉這條線是你牽出來的,現在需要你繼續往下查。陛下對此案十分重視,已經派遣大理寺少卿周尚出馬,并委派新的知縣上任,需要過山風從旁震懾,這個任務就交給你,最多帶十個人。”
“是。”鹿添領了任務和代表皇帝身份的特令金碟,在去點人之前,先去了一趟藥廬,把存放在哪裏的大丸子,取了一個出來。
大夫說:“西瓯多瘴氣,再拿一個吧,牛黃我們已經收了新的,可以繼續搓。”
想想也是,鹿添又拿了一個。
她又找到鹿榮:“我這次從出任務,不能帶着你,你就跟着青雲師兄。”
鹿榮現在在過山風裏待着還不錯,一口應下:“知道了!”
出發前,鹿添沒有去找崔岳,她只給青雲和周盈留了字條。
京城,一間新開的茶葉鋪子裏,王懸手指在櫃臺上叩了兩聲:“你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沒什麽。”周盈藏在櫃臺下的拳頭握緊,她剛才看了鹿添留給她的條子。
乘風澗的路口,辎重臺前的巨大岩石上,青雲展開了手裏的紙條:
【崔岳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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