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虞國公府上,世子爺在湖邊百無聊賴地賞花。
腳邊,是一地花瓣。
鹿添已經好幾日都不來找他玩了……
“拖泥,帶水。”崔岳望着褶皺的湖面,眉間也生起褶皺,“你們說,我是不是該找點事情做?”
帶水心疼地看着一地殘花敗蕊:“要找事情做的話,也得先請示國公爺。”
崔岳垂頭喪氣:“出去說我是虞國公世子,誰不羨慕?可是這世子,當得正不開心,處處都是禁忌,沒有半分自由可言。”
拖泥到不這麽覺得:“可是世子可以結交到鹿姑娘這樣的朋友呢!”
“算了,不找事情做了,就這麽閑着吧。”崔岳拍衣起身,往自己院裏走去,“鹿甜甜這個壞東西,已經夠忙了,要是我也忙起來了,豈不是更難見面!”
回去!
睡覺!
也許是太過思念鹿添,崔岳白日做夢,夢裏也在極度思念着她。
此時的虞國公府也是春天,迎春花在怒放,昭示府中還有這麽一絲鮮活生氣。
今日是鹿宅重開的日子,崔岳久違地站在國公府後門,環顧物是人非的十六步巷。
他熟悉的鱗衣蛇刀回來了,為首的人也是他多年不曾見面的長輩。
“鹿伯父。”崔岳向他行了一個晚輩見禮。
鹿擇和鹿添,耳朵的輪廓最相似。
其次是眼睛。
崔岳只是匆匆掃了一眼鹿擇的輪廓,不敢細看鹿擇的臉。
他很想念鹿添,也害怕想念鹿添。
那頭的鹿擇開口了:“聽聞國公已經找到了金毒的解藥。”
“找到了。”
鹿擇欲言又止:“那……”
崔岳知道他要問什麽,答道:“本公還政與陛下之後,晚輩會把她帶去乘風澗下葬的。”
幼帝已經可以親政,他這個攝政王,也該急流勇退了。
“國公爺今時不同往日,身份恐怕不妥。”誰知道鹿擇并不吃他這一套,皺起了眉,話裏話外都不贊同他這個打算,“把甜甜交給我吧,我是她的父親。”
一陣風吹過十六步巷的盡頭,兩邊對峙,劍拔弩張。
過山風都默默把手壓到蛇刀上,身體繃緊。
年輕的虞國公親手把徐莅拉下龍椅,自己當然不會這麽堂而皇之坐上去,冠以攝政王的稱號,輔佐幼帝。
皇權回歸,過山風和攝政王之間必然會起沖突,誰能想到,幼帝親政的第一戰,居然是為了鹿添的骨灰。
良久,崔岳說:“不給。”
他看向鹿擇身後,那一群正在警惕的過山風,看到他們的眼神中的戒備和敵視,清醒過來。
這群鱗衣衛從沒有來過十六步巷。
鹿宅馬上就不再是原來的鹿宅了,鹿宅裏的過山風也不是原來的那群過山風了。
原來的,都死在了乘風澗的大火中。
現在的,來自蛟山。
崔岳頓感悲戚,一路走來,愛的人沒有了,支持他們的人也已經消逝,他真的成為孤家寡人了。
“崔岳。”鹿擇已經生氣了,不管不顧念他的大名。
崔岳不答,轉身進了國公府。
現在朝堂之上,攝政王才是群臣人心所向、衆望所歸,是大虞帝國實際上的主人,只要他想,一呼百應,禁軍和神捕營甘願為他赴湯蹈火。
想要拿捏他,是相當棘手的。
到屋裏,崔岳拿出了那個壇子,靠在床頭,從天亮坐到天黑。
深夜,外頭挂上的燈籠柔光灑進來,落到他的床榻上。
不知道是不是犯困了,崔岳眼睜睜看着他懷中的骨灰壇在消失。
猛地再一睜開眼,外面天還亮着。
他往懷裏一撈,空空如也,鹿添的骨灰壇真的不在了。
驚得崔岳立馬起身,半晌,他終于發現了古怪的地方——他身上的衣服,是他少年時的。
還有屋子裏的陳設,很多本該消失的擺件,也都跟寶貝似的放在架子上。
他推開門出去,春光明媚,能刺傷眼睛。
坐在臺階上的帶水探出腦袋來:“世子醒了?餓不餓?”
帶水……還活着。
世子……
崔岳細細咀嚼着這兩個字。
難道是夢?
回憶如同潮水一般,漫上腦中。
他的母親尚在人世,而且身上的隐秘毒藥已經解除,投毒的旁支受到了應有的罪行。
鹿甜甜竟然離開了他整整兩年!!!
騙了他整整兩年!!!
這兩年,他就像一條快餓死的魚,就靠那一口不知真假的游戲約定撐着。
雖然他們依舊和解,但是心結在那裏,做不到真正的和好如初。
鹿添……還帶他去了刑場,看她監斬賣國賊。
崔岳有些不敢相信,這些記憶是他經歷過的。
太虛幻了,說不定是什麽□□,正在麻痹他。
“啪!”
想着想着,崔岳擡手,給自己來了一巴掌。
“世子??!”帶水表情驚悚,害怕地從臺階上站起來。
拖泥西子捧心,靠着樹幹滑落下去:“相思成疾啊!相思成疾啊!鹿姑娘!看看我們世子吧——”
好吵,崔岳眉頭習慣性蹙起,冷冷地警告:“安靜。”
……
帶水和拖泥都愣住了。
拖泥被突然威嚴起來的崔岳吓了一跳:“世子……已經到性情大變的地步了嗎?”
“世子,需要我們做什麽?”帶水還是那副處變不驚的性子。
崔岳發覺有異,現在他應該還是十分随和的:“咳!”
他想了想:“先去看看夫人。”
印象中,鹿添幾天沒來找他,十六歲的崔岳已經憋瘋了。
現在他來了,他首先想要去看看母親。
半途中,他停下來,又發現了其中的一處異樣。
救了母親的,是鹿添。
既然他可以接觸到這個世界,那麽鹿添呢?
拖泥疑惑:“世子?不去了嗎?”
沒事去主院做什麽,國公爺和夫人不是讓他沒事別來嗎。
崔岳搖搖頭,自己真的是瘋了,這或許只是一個虛境,幻想中的世界。
不能因為這個世界裏有鹿甜甜,就把它當真。
幻境是沒有邏輯可言的,他身邊這些已故的人,不都還活着麽。
或許是,他也死了。
也許吧。
反正,他的心已經死了。
乘風澗,毒巢。
穿過石廊,前方出現兩道關卡,皆有侍衛把守,他們見了來人,紛紛提刀抱拳問候:“鹿小頭領。”
鹿小頭領——鹿添下巴一揚:“提沈玉。”
後方黑暗中有人應聲:“是。”
一層層牢獄牙門開鎖,等鹿添帶人到審訊處,那刑架上已經綁好人了。
鐵鏈聲叮咛锒铛,不甚平坦的山體地面分出色塊,暗色塊處有縱橫幾道細槽,平時做導水用。
鹿添欣賞起被架在鐵架上的沈玉。
刑架上的男人青筋暴起,鐵索把他的脖子勒住,滿臉漲紅。
“過、山、風。”沈玉仕途順遂,落到此境,不甘與屈辱愈發濃烈,見到鹿添和那群鱗衣,恨不得喝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爾等卑鄙酷吏,竟敢嚴刑逼供,枉顧律法,遲早、不得好死。”
這座山水源充沛,春季的石室裏,聽得見水滴聲。鹿添坐到椅子上,接過下屬遞來的皮鞭,只是靈巧動一動手腕,那細長鞭尾如毒蛇吐信般彈出去。
啪!
沈玉的左手食指的指甲被精準劈裂,血滴了下來,落到鐵鏈上。
這一鞭來得突然,回得迅速。
“啊啊啊!!!”沈玉的意識差點沒跟上來。
在沈玉嚎叫過後因傷口疼辣而發出顫抖的抽氣聲裏,鹿添眼角染上了幾分笑意:“你一個小角色,本不該受這些苦,說個名字罷了,在這裏死撐着又如何,外面的人也不知道,他們肯定要做好最壞打算的,該不該報複你兒子、你族人,全憑你們之間的交情和信任,與過山風沒有關系。”
站在鹿添座椅後側的莫帕接了一句:“看來你很信任他們,希望他們也是如此。”
哪有什麽交情和信任,沈玉松了口,他當過轉運使,知道些逼供手段,這一鞭開胃小菜都能要他半條命,後面、後面的掙紮也沒有用的:“單橘茶園的莫老爺,來沈家求合作的……沈某也是被趕鴨子上架的,諸位大人明察。”
他越說越激動,人無力下墜,挂在鎖鏈上:“某有家室,有族人,西瓯那是何等窮山惡水之地,沒有足夠的錢,怎能過上好日子?依《虞刑》,下官最多是褫奪官職,抄家流放照興州,十年之內不得啓用,罪不至死……罪不至連累族人。”
鹿添手一擡:“背得不錯,帶下去吧。”
“接下來怎麽辦?”莫帕追問。
鹿添接過供詞:“先回京城,将這些呈至禦前,由陛下定奪。”
不出意外,就得往西瓯走一趟了。
審訊結束已經天黑,皇宮也落了鑰,但是過山風有特權。
城郊樹影重重,鹿添一匹快馬趕月奔馳。
凄厲的馬嘶聲在寂靜的山嶺炸響,黑馬頭朝下,翻滾倒地,鹿添也順勢往前滾開,才沒被健壯的駿馬壓到。
林中顯現出幾個人影,是來殺她的刺客。
鹿添緊急調整,拇指頂住格擋。
铮。
刃出鞘。
“嘉賓”二字暴露在月夜中。
幾個刺客也動了,他們要殺的,就是“嘉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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