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日下朝。
百官三五成群往朱門外走,忽然在大門前一定:“過山風?!”
宮門前禁軍陳列兩排,維護宮禁,九名鱗衣動作一致,手按蛇刀,沒有堵門口,勝似堵門口。
關遠站在中間,嘴角噙笑,看着即将擁堵的門後終于出現了目标身影,當即帶人走上前:“高侍郎,跟我們走一趟吧。”
戶部侍郎高振兩腋被鉗住,滿臉驚慌,惴惴不安:“怎、怎麽回事?!你們敢拿我?!”
他叫嚷幾聲後,猛地回頭怒瞪靖初侯:“是不是你幹的?為你兒子出氣是吧,王誨,你給我等着!”
“你們過山風也給我等着!一群小鬼,猖狂得了多久——”
誰不知道王懸回京沒多久,就被大皇子在戶部訛了一只價值連城的狼牙玉哨。
這幾天,靖初侯帶着幾個禦史在朝堂上各種沖鋒,今天打太子勾結戶部,明天打戶部勾結太子。
禦史臺一堆人齊齊望向靖初侯,全是崇拜。
靖初侯大眼睛忽閃忽閃,好不無辜天真:“我沒有哇。”
他真的什麽都沒做。
一位禦史拍手大嘆:“過山風不愧是禦史臺的好兄弟!”
他們今天也是一起挨罵的呢!
戶部那邊也着急了,各種找人:
“高太傅去哪裏了?”
“大皇子呢?”
“高太傅被陛下召去勤政殿了。”
“怎麽是過山風來拿人?高侍郎犯的什麽罪?”
……
高侍郎都不知道,自己多年前還在吏部任職的“生意”讓過山風給翻了出來。
乘風澗,表面上一派祥和,是寧靜的田園山居。
山居的背後,藏着聞鼓的三大牢獄之一——毒巢。
春回大地,石壁開始潮濕,涼氣浸骨。
嗒、
嗒、
嗒。
皮革長靴內部鑲嵌鋼片,腳步聲在空曠的石廊回響,每一根廊柱上都盤着一條背生兩扇的巨蛇,每條過山風蛇兇神惡煞,栩栩如生,威視震懾經過的罪犯。
石門再次開,腳步聲至此停下。
刑訊室的獄卒守衛齊聲:“鹿頭領!”
被綁在刑架上的高侍郎冷得打顫,艱難地擡起頭,看清了人群中的“鹿頭領”。
意料之外,竟然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不過十六歲左右。
那小姑娘穿着鱗衣,手按在蛇刀上,也正好側身看過來,對他一笑。
正巧。
“啊——”
“嗬————”
“別——手啊——我的手————”
另一邊房間傳來痛苦絕望的哭喊聲,高侍郎聽完直起雞皮疙瘩。
那位鹿頭領也聞聲轉頭,不滿意地問:“是不是那邊沒有關好門?去看看。”
一位獄卒拱手:“是!”
不一會兒,尖銳的吶喊和求饒聲就消失了。
“高侍郎,”鹿添坐在椅子上,往後一靠,手裏變戲法一樣,多出一根長鞭,“你不要緊張。”
完了高侍郎抖得更厲害,身上的鐵鏈都抖出了叮鈴當啷的聲響。
“說說十年前,你在吏部賣官的事吧……”石室內全是鐵鏈的叮當聲,鹿添怕他聽不清,大聲吼道,“把你經手的人員名單全部交代出來!說!”
高侍郎以為她耐心告罄,準備嚴刑逼供,一張嘴,牙齒開始打架:“說~~哦~~哦~~,我~~哦~~嗦~~~”
一位獄卒上去,給他找準了穴,紮了兩針。
高侍郎終于鎮定了下來:“我我我都交代!吏部考功司郎中,沈玉……”
鹿添說,讓邊上的人記錄:
“沈玉,字伯山,西瓯州單橘縣人。承奉元年恩科進士,歷任白池州永吉縣主簿、縣令、州功曹。承奉八年,升白池州轉運使。承奉十一年,調京任吏部考功司郎中。”
“馬上,拿人。”
高侍郎目瞪口呆,別說他了,一衆過山風獄卒都做不到這樣脫口而出。
難怪人家年紀輕輕,就能立下大功,成了頭領。
自從過山風在誠恐寺現身一來,京城風波不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上一課諸位官吏還在衙門裏談及高家惹上過山風的事,下一刻他們口中的無常鬼又提刀進了吏部。
沈玉,是被過山風架走的。
京城碼頭附近的王家老太太的茶樓上,靖初侯與親家要了一個包間。
這親家是大理寺少卿周尚,周尚的兒子娶的是靖初侯二女兒,也就是王懸的胞妹。
“西瓯州單橘縣財主沈器,是沈玉族弟,這十年中聯合本地豪紳逼死多位縣令的人裏頭就有他,後來能摘出來,和沈玉脫不了幹系。”周尚面容深沉,“現在沈玉被過山風帶走了,我也需要去一趟單橘縣。”
靖初侯問:“是大理寺要重啓舊案嗎?”
周尚:“寺卿屢次暗示我不要查,說上頭有人壓着。所以,是我自己要翻案的。他們殺的第一個縣令,就是我的同鄉好友,某辛辛苦苦爬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為的就是報仇。”
靖初侯皺眉:“你知道上面那位是誰?”
“知道。”周尚眼眶也紅了,“這一次來,是為了你我的兒女,我兒子是生是死肯定随老子了,只怕連累了二丫頭。”
靖初侯沉默了,一口氣灌了一個茶缸子的量:“親家,我王誨敬重你的為人,但是你先別着急。兒女的事慢慢商量,若是真的會連累她,我當然綁也會綁她回來的。”
周尚身體前傾:“怎麽說?”
“這樣的,”王誨有些不好意思,“最近吧,我比較走運,老能跟在過山風屁股後面撿功勞,你要不先來府上玩上幾日,蹭點運氣?說不定這遭,也能有過山風幫你呢。”
他又舉了個例子:“前些日子懸哥在戶部被坑出去一只狼牙玉哨,才過去幾天吶!過山風直接到皇城門口堵人了!接着大皇子被禁足。昨天陛下又賞下來一對有價無市的狼牙玉,說是給我懸哥壓驚的!”
周尚大為震撼:“嚯!”
春風從河面吹上來沁人心脾,周尚起身,去到風口,把窗板再往上撐高了一些。
樓下濱江道的另一邊,碼頭下面,旅人上下烏篷船,有人背上了傘,有人悠閑搖扇。
他欣賞了一小會兒,正要返回坐席,忽然瞥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親家,你看那是不是懸哥?”他等靖初侯走過來,擡手往橋上一指。
靖初侯眺望,一看還真是。
王懸身邊的一個親從跟在後面,和他站得最近的,竟是一名女子。
周尚半眯起眼睛:“那姑娘好生眼熟。”
“嗯……的确眼熟。”待那姑娘把正臉轉過來,靖初侯就認出來了,可不是眼熟嗎,“那是我府上原來的一個丫鬟,前段時間懸哥去戶部,遇到大皇子,舍過去一直狼牙玉哨那次,就是給她辦理身份證明文書的。”
“她叫什麽?”周尚可沒見過什麽靖初侯府的丫鬟,他說的眼熟也不是這麽一回事。
別的丫鬟他不一定認識,這位可是鼎鼎有名,靖初侯脫口而出:“叫盈盈,不知姓氏……懸哥估計知道。”
周尚恨不能把窗棂給扣下來:“剛才我同親家說的舊友,膝下有一個女兒,當時出事才八歲,現在也應該這般亭亭玉立了……真像啊,和我舊友的妻子太像了!”
靖初侯心思動了起來,那盈盈也是被拐賣到京城的:“親家,你那侄女是死是活?”
“哈,我哪裏知道?”周尚一臉苦笑,“我既不知道好友屍身何處,也不知道他的妻女是死是活,當初想找,可西瓯那邊烏煙瘴氣,我也只是個小官,手伸不進去。後來到外放的幾年,也試過,沒有音訊。”
靖初侯寬慰他:“說不定改頭換面,在一方安身立命了。”
周尚:“希望吧,這一回我終于能過去了,再找找看。”
回去繼續喝茶前,靖初侯又一次古怪地瞟了他兒子一眼。
這小子真是到年紀了。
橋上各種商販,支貨架,開陽傘,叫賣不絕于耳。
周盈雖然暫時以王懸丫鬟的身份,住進他的院中,但每天都能自由出府,為自己“獨立門戶”做準備。
“我剛才好像看見侯爺了。”周盈擡頭,看王懸的反應。
王懸表面上沒有反應:“他不管我的,走吧,問題不大。”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京郊的碼頭,周盈本來是想要一個人去的,可是王懸非要跟着。
周盈又說自己還要順便踏青,不打算駕車過去,結果王懸也說要去踏青。
這給她整不會了。
于是周盈和王懸,身後跟着白搭,就這樣用腳走過去。
駕車都得半個時辰,徒步得走到猴年馬月。
走了将近半截,王懸暗暗往她身上看去,一個人的身份,和遠足的姿态是有關系的。
練家子能走半時辰的路,農夫樵夫工匠貨郎也能走,但是一眼就能看出幾者的不同。
在他的觀察中,周盈一截走得快,一截走得慢,沒有遠足的經驗,王懸沒見過丫鬟這麽遠會走成什麽樣:“身體放輕松,不要像在府上那樣繃緊,胳膊自然擺動,腰以上的身體,稍微往前傾……”
周盈側頭看他,好似反應過來王懸是在教她走路,于是在基于自身聰慧程度上,略微“笨拙”地學了起來。
“挺聰明的,”王懸看她一點就通,也很高興,“盈盈姑娘要是學一些護身的功夫,應該也不難。”
這個大型的碼頭,一大半都是貨運的。
碼頭廣場還有很多小攤子,直接開市了。
王懸走着忽然停下腳步,看向人群中一個印象中見過的人:“盈盈姑娘,那個是不是你在誠恐寺客莊裏相處過的女孩子?”
“哪個?”周盈問,見王懸直接擡手指去,她看過去,是鹿添,“啊……确實。”
她有些心驚,有松了口氣,敏銳如王懸,在東菜市場應該可以看到鹿添監斬的樣子,不過他居然沒有提。
周盈不知道的是,王懸那天一來看着了人群中的她,預感到法場會有騷亂,所以一直盯着她看,沒有注意臺上都站着誰。
“要過去找她說說話嗎?”只是想找點東西和周盈說話的王懸問道。
藥丸的保存也極為講究,鹿添今日終于得空來碼頭看看有美白自己想收的材料,萬萬沒想到還能碰見周盈。
看到她師姐和王懸現在的距離,鹿添不由得陷入沉思。
任務上說是要盯着王懸,但是好像不需要盯這麽緊吧?她師姐可真的是太敬業了,居然能突破王懸的重重心防,站到他手邊。
鹿添心生敬佩。
“不了,她應當也忙。”周盈搖頭,“哪有那麽多閑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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