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周盈送回來的信中寫了全過程,她也沒有想到會那麽快,畢竟欲速則不達,尤其是王懸心思敏銳,一個破綻也賣不得,就光是解釋她那“一大家子吸血蟲”忽然查不到了的事情,還解釋了好久,最後用“一大家子都是拐子可能散了”忽悠過去,畢竟她也是被賣進侯府的。
所以,此事她計劃是:必須得徐徐圖之,徐徐再徐徐。
人算不如天算,王懸沒有給她徐徐的機會。
鹿添看信的時候,青雲道:“你說,王懸是不是看上我們盈盈了?”
信中說到,王懸在肅伯侯府被抄家時,特地問過山風要了周盈的“賣身契”,過山風當然早早就把那個東西銷毀了,對外的口供一直都是:“沒看見。”
結果,王懸今早特地帶她往戶部跑了一趟,給周盈補了一張身份證明,這是為了存錄周盈在京期間無罪。
這一份證明對于想要在本地安頓下來的人,或者出行需要路引到其他州府定居的人,都非常重要。
雖然她已經是自由身了,但擔保人是王懸,在周盈自立門戶之前,名字還得記在靖初侯府戶籍冊下。
錢是花的王懸的,插隊要加錢。
去戶部當日正好碰見大皇子,大皇子借太尉的面子和王懸談判起來,最後從王懸身上要走了一件稀有的西北狼牙玉哨。
不然就要用皇子的身份,卡住周盈的證明補辦。
對于旁人來說,大皇子這樣的刁難有些小題大做了,然而無論是王懸、周盈還是大皇子本人,都知道,這只是一種彰顯權貴勢力的常态。
現在周盈欠了王懸十兩插隊銀子,和那一枚狼牙玉哨的市場價——曾經西北番邦大王子喊過最高價:
三座城。
——我抄!
周盈在情報的後面,沒有忍住情緒,爆了一句粗口。
“可是師姐什麽都沒幹啊,王懸什麽意思?”鹿添接過話茬,“我們也沒有想過走這條路去策反他,在軍隊的時候,美人計對王懸就沒有用。”
青雲眼神複雜:“萬一人家就好這口呢?”
信的最後,周盈又着重交代了一遍,那個大皇子,必須掉塊肉!
鹿添收好了信,摩拳擦掌:“是可忍,孰不可忍!”
青雲也激動地拍拍土塊站起來:“查!”
大皇子一直想要拉攏徐莅,最後才發現自己只是徐莅謀權篡位的一塊墊腳石,四年黨朋經營把皇帝瞞得死死的,而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自然是有別人來替他做。
鹿添:“大皇子的母族,高太傅一家。戶部戶籍司司長是大皇子的親娘舅,他家裏不少小輩愛去紅袖坊,用高家貪污受賄的錢來打賞情人……”
青雲來了興致:“事不宜遲,我馬上去探!”
高太傅不比肅伯侯一家纨绔,他好歹是一朝太傅,更愛惜名聲,再貪也不會做出叛國的事情,自毀門楣。
便是如此,本就人手不足的過山風,不會花心思去盯高家,所以毒巢中有關高太傅的,能用的情報,一點也沒有。
這個問題在活過一回的鹿添看來,不是問題。
天氣漸漸趨于溫暖,空氣氤氲潮濕,一席夜雨過後,雷聲隆隆滾遠,墨色的天幕上,暇月高高挂起。
鹿添忽然很想去看看崔岳,于是偷偷翻進了虞國公府。
世子院的風亭下,一盞燈火瑩瑩,照亮一圓石桌足以。
鹿添無聲走近,卻聞到了淡淡的酒香:“你居然一個人喝上酒了。”
“嗯?”崔岳回頭,燈火下他的眼眸清亮,“哦,是淡酒,閑來無事,拿出來品一品。”
鹿添沒有說話,也沒有上前讨酒,只是立在亭柱旁,從晦暗中打量他。
嘩啦啦……
一杯又一杯,崔岳喝空了玉壺。
光打在他的眉骨與鼻梁上,一雙唇潤澤泛光,眼底沒有分毫醉意。
一絲春夜清風蕩蕩吹來,崔岳的長發開始亂勾。
瓷杯嗑上石桌,崔岳終于從自己的世界中醒來。
“甜甜。”
“嗯?”
少年風流,無畏無懼。
崔岳并沒有被那個夢吓到,更多了幾分探究和好奇:“你所期待的未來,是什麽樣的?你的未來。”
“我的未來?”鹿添把蛇刀橫舉身前,緩緩拔刀,格擋下嘉賓二字上,有燭光劃過。
風拂過刀刃,拂過刀鞘的細口,帶來嗚咽的哨聲。
她欣賞着刀上流淌的金屬光澤,乳虎嘯谷,神氣飛揚:“或登高臺!或落幽冥!”
一道陰影投籠罩着風亭一角,崔岳的手包裹在鹿添握刀柄的手把,輕輕一推。
一聲铮鳴過後,刀光斂盡,歸入鞘中。
感受到手背上的幹燥溫熱,鹿添一愣,擡眼揚眉。
背着光,崔岳的肩寬輪廓更明顯,他的身影在眼前晃動,吐着淡淡的酒氣:“太可怕了,有沒有溫馨平淡一點的願景?”
“嗯嗯嗯。”鹿添繞開,要往風亭外走,“誠恐寺整頓結束,三月初一,我奉旨去檢驗視察,日出後,你在城外等我吧?我們去看法會。”
“城外?”崔岳心髒猛地一跳,想到了他被放逐城郊的那兩年,“知道了……”
布告一貼,大家都知道了誠恐寺已經換了和尚,人做的錯事,和佛祖又有什麽關系!
誠恐寺的香火依舊旺盛,三月初一,新方丈要做一場法事,過山風得了消息,令鹿添前去督看。
谷雨前後,夜間多雨,日出之後,氣溫開始回升。
黝黑駿馬駛出城後,停駐在馳道旁的草地上,甩動的馬尾被許多細小的飛蟲圍繞。
崔岳跳下馬背,靠在邊上等候。
路上行人從馳道經過,都不由得往他身上看去,崔岳騎裝弓箭在身,高大挺拔貴氣逼人,誰見了不想打他注意。
“那是誰?”從碼頭過來的外地人會問當地的車夫。
車夫在這條道上跑了許多年頭,側頭看一眼:“虞國公府的世子,這兩年愛出門打獵跑馬,估計是在等人吧!”
又有人問:“他可有婚配了?”
“沒聽說過……”車夫嘿嘿一笑,“崔家是什麽人家?那可是世子,未來的虞國公!配個公主都綽綽有餘,你們就別妄想了!”
說着,迎面來了一匹烏黑快馬,車夫反應慢了半拍,只看見一抹黑擦車而過。
衆人齊刷刷回頭,見那馬速漸漸慢下來,馬背上的是位少女,穿了一身黑衣,背影利落,朝那虞國公世子招手。
世子瞬間露出了一個明亮的笑臉,翻身上馬,和黑衣少女并辔而行。
他們看着年紀相當,兩匹馬一路同行,往寥廓青山踏去。
“那少女是誰家的?”外地人問。
車夫也抓緊時間加速進城:“這倒是沒見過……”
誠恐寺來了許多人,法事在近中午時開始,現在佛殿也來了許多香客。
同樣,讀書人依舊不少。
“恭喜王兄中榜!”
“同喜同喜!”
“我是來還願的,求佛祖保佑我的殿試一樣順利!”
“要不是挑錯了日子,在進香那天遇到了過山風,說不定我們也能榜上有名。”
“就是說,要不是過山風,還有那個武遼,在佛祖面前大不敬,屢次沖撞,我們也不會被佛祖遷怒!”
王書生上了香,疑惑回頭,看到了那一幫考場失利的人,把來還願的同窗來到一旁,避開他們,小聲吐槽:“武遼可是會元,他們也太會自欺欺人了。”
“那不然呢,承認自己學業不精?”
說完,兩人偷偷笑起來。
那群人朝佛像畢恭畢敬上了香,罵罵咧咧一頓:“求佛祖保佑,一定不要原諒過山風!”
“我還知道具體的名字,聽說那名個過山風的刀上,刻有‘嘉賓’二字。”
“好,那就請佛祖不要饒過‘嘉賓’,弟子給您磕頭了!”
跪下磕頭之前,他們閉眼說了句:“心誠則靈。”
然後,哐哐哐,一人三個響頭。
擡頭睜眼時,他們前方多了兩雙馬靴。
還有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她念念有詞:“求佛祖原諒我。”
她把三柱香插到新增的香臺裏,側頭對旁人道:“心誠則靈,現在佛祖肯定原諒我了。”
一旁的少年忍俊不禁,也跟着上了柱香:“那我也來試試,要不靈怎麽辦?”
少女輕快說道:“把佛像搬走,換個道教神來。”
抱佛腳諸生看他們器宇不凡、绫羅加身、非富即貴,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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