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付羅迦沒應聲,只垂眼看着那一堆妨礙人坐下的東西。
周臨涯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又是一個激靈:“哎哎哎不好意思啊,你一直不來上課我就忘了……我就随手放放,現在就拿走。”
這應該是節試卷講評課。他這麽站着的時候,老師把連續四道題的題號全念成了四。
“先看第四題——”
“下一題,第四題——”
“啊繼續啊,這個四小題啊——”
他往講臺上掃了一眼,雍老師立刻把試卷舉高不讓雙方有任何視線來往。“再看第四題——”
——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差不多好了。”周臨涯雙手合抱把東西往自己那半邊挪去。有個空塑料瓶從她手臂間漏了出來,撞在地面又打了個旋。“幫我撿下——”
付羅迦沒動。
“哎我自己來吧。”她沒覺得有什麽不對,自己就接過了話頭。付羅迦看着她彎腰埋頭,散開的長發輕輕掃過地面。
“我們都以為一直到期末你都不會再回來呢。我要是你我就直接在家裏呆到寒假,”付羅迦坐下後她笑嘻嘻地說,“你怎麽請的假啊,葉琴居然肯放你這麽久?”
他随意翻了翻桌面上的紙頁,不少是學校自印的試卷,小一周下來就有七八張。
“都是我幫你齊的。旁邊的是筆記,你的親同桌為了你犧牲自我聽了多少節課你知道嗎?不準嫌棄啊,雖然肯定比不上你自己記的,但是比沒有好嘛——他們說是期末重點我才記的。我拼了我這條老命為你的市狀元鋪路,你可要争氣啊,好好考,氣死某些檸檬精!”
“……她沒準我假。”
“葉琴說她會自己掏錢獎勵第一名——啊你說什麽?”周臨涯愣了愣,“她沒準你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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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羅迦擡頭就看見了黑板右上角的一行字,寫的是“離統考還剩12天”。
顏色很醒目。怪不得周臨涯能惦記起這事。
他沒把筆或者這堂課對應的資料拿出來,手肘支在桌面,雙手交握抵在額前深呼吸。
“回來了也一句話不說,越來越悶了。”周臨涯撇撇嘴。“光我一個人瞎積極——”
“謝謝。”他說。
後來前邊的李淑儀和後排的唐誠在想和他說兩句時周臨涯就自發地幫他擋了。
“人現在不高興着呢。別去招惹了。”
語氣是諷刺的,但內容倒是順遂了他的心意。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正在黑板上板書方程式的雍老師停下手裏的動作,偏過頭看向門邊。葉老師扶着門框,因為過來得比較急現在還有點喘,但這不耽誤她擡手精确地指向自己。“我叫個人。付羅迦,你給我馬上出來。”
一大片的腦袋都偏了過來。
他腕上的袖子滑下去一截,他趕緊把它拉住。“付羅迦!”雍老師見他磨蹭也開始喊了,“叫你呢。”
“你怎麽回事!?你怎麽回事,啊?”
這次沒有老板椅能坐了。
“你知道你外婆急成什麽樣嗎?你明明看見她了,為什麽一句話也不說就甩下她直接走?她一個六七十的老人家,頂着大太陽跑到學校裏來,挨個挨個問過路的同學知不知道你去哪兒了問了兩個小時,要不是有同學告訴她我辦公室在哪兒,她能一直問到天黑!
“你有沒有良心,啊?你媽媽還在醫院裏你知不知道?她知道你沒回家當晚就昏過去一次,連夜被送到省會醫院去了!她什麽情況你關心過嗎?你了解過嗎?你都沒有!
“你還不來上學!你自己數數,你翹了幾天的課了?這是什麽時候了,你自己想想離高三還有多久離高考還有多久,這都開得起玩笑嘛?!還有,再有幾天就期末統考了,你自己覺得拿出個怎樣的成績才能給你媽媽一個交代?
“你到底在想什麽啊?我教了你這麽久,我覺得你不該是這樣的人——你昨天是不是在許之枔家裏住的?”
“……是。”
“沒去什麽網吧夜店吧?還有那些無牌照經營的小酒店——”
“沒有。”
“哎,”她剛松一口氣又提起來,“你外婆說你是跟別人一起走的我就猜到那是許之枔!你為什麽這麽喜歡跟着他膩在一起?以前我不是沒有提醒過你,他那種以後能靠家裏吃一輩子的根本就不是來讀書的,他愛玩可以,可他不能拉着別人下水!我現在就是懷疑你受了他的嚴重影響,我今天就去跟他班主任說清楚——
“你媽媽暫時不在,我有責任把你看管好。臨時住校手續我已經給你辦好了,一周的生活費等會兒拿給你。還有,這周末我帶着你去一趟省會看看你媽媽。票我也已經買了。”她推了推眼鏡,“這種時候不能讓你亂來了。”
“我不住校。我不去。”
“你——”她呼吸又亂了。“你什麽意思?鬧脾氣呢?你媽媽她——”
他擡眼,盡量輕描淡寫。“随便她怎麽。”
“付羅迦!”
“沒其他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我讓你回去了嗎?”
于是他又停下。
葉老師的嘴還在不斷張張合合,像一個功率巨大的鼓風機。他自己的胸口被吹得滿溢了,被肋骨籠住的氣流在髒器之間四處亂竄。
怎麽還不完?他想。
回教室的時候李淑儀正在和周臨涯聊天。見到他周臨涯就收了聲,但李淑儀仍在繼續。
“說實話,你仔細看過他外婆和他媽媽的眉眼了沒有?遺傳的力量就是強大啊,他們三個的眉眼那一截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特別秀氣特別漂亮——”
周臨涯不尴不尬地笑兩聲,低頭繼續看手機。李淑儀還轉臉向他征求意見:“是吧?你媽媽年輕的時候一定特別漂亮。”
付羅迦撓了撓手心的疤。“……忘了。”
因為太久不上課,最後一道下課鈴響的時候他還沒發反應過來。有人在經過時稍顯刻意地撞歪了他的桌角,他擡頭,一個團起來的小紙條被扔到了他面前。
——“你們睡過了?”
他撐着額頭盯着這熟悉的字體看,直到教室的燈和風扇都被關了。
人都走了。
他站起來,慢吞吞繞過幾排桌椅,來到一個後頭擺着掃帚和撮箕的角落。
那個桌椅下面有可樂漬和餅幹渣。他翻開桌面上的書确認了一下,然後後退幾步。
桌椅倒地的哐啷聲讓他沒聽到門口有人在叫他,直到他被人架住拖開。
“你幹嘛?!你發什麽瘋——”
他皺着眉偏偏腦袋——那個人對着他耳朵吼的時候把唾沫噴他臉上來了。“松開。”
“你再繼續我喊校警了啊!”看他态度平靜,那個人試探着松開了一點。“你踹他桌子椅子有什麽用?踹壞了他們絕對讓你背個大過。當面約架不行嗎?”
付羅迦把胳膊從他手底下掙出來,沒接話。
他轉身準備出去。
“哎哎哎等一下,我帶你過去啊——”
“……你是?”
“學生會生活部的。你不是辦了住校嗎,宿管那邊要給你錄入,我帶你去找你床位。床墊被子葉老師都弄好了,你直接拿東西過去睡就行。”
他閉了閉眼。“麻煩你了。但是我現在先不過去。”
“哎那個,葉老師已經在那邊了啊,她叫我一定要讓你馬上過去。”
“沒事。你先走吧。”
“這……不太好吧?你去哪兒總得告訴我一聲吧,要不然她問起來我怎麽說?”
“蔣正源?幹嘛呢這是,你找付羅迦有事?”又來了一個人往窗邊一趴。“怎麽這麽慢,我一直在樓下等着呢。”這個嗔怪的語氣是沖着付羅迦的。
“那個,枔、枔哥——”蔣正源磕巴起來,“我幫部裏跑個腿,帶他去登記住校。”
“登記住校什麽時候要人帶着去了?誰找的你?”
“就他們九班的班主任嘛。”
“葉琴啊。”許之枔微微一笑,“開校慶的時候陳主任讓你幹什麽你也有這麽積極就好了。”
蔣正源臉一紅。“……我知道了。沒事了,你們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