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打人可以,弄壞了學校東西是真的麻煩。”付羅迦經過時他往旁邊讓了讓,插着腰嘆了口氣。“枔哥你前幾次沒來開會還不知道,現在團委那邊天天都在強調‘維護學校公共財産’。書記說要嚴查,從桌椅板凳粉筆擦抓起。領導特別不爽上次孟羽他們把花臺撞塌那個事——”
這段話太長,付羅迦聽都沒聽全。許之枔倒是接了話,“花臺其實是孟悅那幫女生踩垮的。”
“我也聽說了,後來說是要記過,孟羽恨不得去把甩鍋的那幾個女生砍了——”
于是付羅迦又退回來,在一地的狼藉中挑了個幹淨地方下手,扶起了倒下來的掃帚。
許之枔把頭探進窗戶,“壞了就算了。沒事的。”
“啊啊對,沒事沒事,你不用管,我來處理——”蔣正源把他拉起來。“你不是要跟枔哥走?快去呗。”
“你臉很紅。”下樓時許之枔問他。“怎麽了?”
他意識到許之枔沒看見踢桌椅的場面,為可以省去解釋松了口氣。但胸口裏那股具有極強腐蝕性的情緒還在蔓延,所以他只倉促一笑,“……沒什麽。”
怕被看出來僵硬他越過許之枔走在了前頭。然而還是難免顯得奇怪——他覺得一下一下砸在每一級樓梯上的不是自己的腳,而是硬邦邦的鐵杵。
這樓道跟夏日的午後一樣,冗長得好像沒有終點。
……
“我去趟陽臺。”
這時付羅迦拿着手機窩在許之枔家客廳的懶人椅裏。他忙着把葉老師的號碼拉黑,聽到這句話後摘下眼鏡揉了揉眼,擡頭看向占據了一整面牆的落地窗。
許之枔站在那兒摸索了一陣,在看起來明明沒什麽縫隙的玻璃上摸出了一道門,随後跨了出去。
因為昨天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再加上窗臺上有長勢喜慶的綠植,他就沒發現這外邊其實有個挺大的陽臺。
陽臺對面是同樣的一面落地窗,連着的應該是另一戶業主的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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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枔從一排花架底下鑽了過去,在對面的玻璃窗上敲了敲。
過了會兒那邊的窗戶嘎巴一聲打開了,一個充滿活力的聲音響起:“今晚河邊燒烤,你姐夫開車,去不去!”
“算了吧,又不是周末。黑咪呢?”
“哎怪了啊,沒看到你哪次把‘不是周末’當理由啊。在她自己窩裏呢。你那幺女今天又去啃牆皮了,你還不買點什麽礦物質給她補補——”然後拔高聲音吼,“黑咪——!!你爸爸叫你——!!”
很快就有一道深色的影子輕輕巧巧從窗臺上竄了下來。
許之枔拍拍手蹲下,吹了聲口哨。旁邊低矮的花藤把他擋住了,只露出一個發頂。
“今天在小區門口碰到一只柯基,那家夥小是小,叫起來那叫一個兇哦,還來咬你幺女的尾巴。不過你幺女超級高冷,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說話的是個帶着波浪形壓發圈的年輕姑娘,付羅迦在照片上見過。
——許之枔的表姐。
“我帶她過去玩會兒。”
“小心點兒啊,她最近掉毛厲害,別舅媽一回來又因為過敏進醫院。”
“沒事。她跟我爸估計到年末都不會回來了。”
年輕姑娘大笑了起來,探出身伸手使勁揉了把黑咪的頭。“哎喲黑咪,你說你爸慘不慘啊,年年都是空巢兒童——”
“是挺慘,生下來也沒被爺爺奶奶抱過一次。”
一陣草葉的窸窣聲過後,一顆棕黑色的腦袋從門口探了進來,脖子上有個皮質頸環。
付羅迦沒法讓自己不去看她,甚而至于屏住了呼吸。
能看出她也在第一時間發現了付羅迦這個陌生人,抖了抖耳朵停住腳步。許之枔進來後她繞着許之枔的腿走了兩圈,不時瞄付羅迦一眼。
付羅迦發覺她的體型比他想象中還大一點。
“介紹你們認識。”許之枔用小腿抵着把她往前送了送。“她倒是不叫也不咬人,就是容易怕生。”
德牧還能怕生?付羅迦想也不想朝她伸出手。
……她一下躲到了許之枔身後。可惜許之枔的腿完全遮不住她。
他看了眼自己懸在半空無處着落的手,皺起眉。
許之枔強行給她調了個方向,讓她直面付羅迦。“她應該是還沒習慣你的味道。你叫叫她試試?”
但其實他身上的衣服褲子都是許之枔的。“……叫什麽?”
“叫幺女。”
他叫了。但這一聲“幺女”跟那只手一樣沒得到回應。這次黑咪連許之枔也不再搭理了,跟沙發上的枕頭滾作了一塊,好像對自己多了一個爸這個事并不是特別上心。
“……多大了?”他試圖轉移注意力以克制不耐煩。
“兩歲半。這邊平時沒什麽人,基本都放在我表姐那邊養。”許之枔跟過去,嘗試着擠上另外小半塊沙發。這挺難的,因為黑咪一只狗就占去大半,還總在扭來動去。
他沒成功,于是幹脆把狗連着枕頭一塊推到了地板上。
“過來坐。”
黑咪嗚咽一聲,委委屈屈盤坐在了許之枔腿邊,狗頭又被狠狠一揉。
付羅迦跨過她耷拉在地板上的尾巴,好在這次她沒躲開了。他坐了下來,發現這是個近到不可思議的觀察距離。
臉頰上細密絨毛的紋路,濕潤的黑色鼻頭,起伏着的胸腔,還有嫩粉色的舌頭。
明明只多了道比人類急促一些的呼吸聲,空氣卻一下子被鮮活感填滿了,能讓人感受到一種的蓬勃的生命力度。
付羅迦慢慢放松發緊的喉頭。
“葉老師讓你住校?”許之枔跷起腿,黑咪一下對懸自己頭頂上的人字拖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她是這麽說。”付羅迦垂下眼。“……但是無所謂。”
“她和你媽媽有聯系?那她有告訴你你媽媽是怎麽回事了嗎?”
他覺得自己的神情肯定一下子古怪了起來。他媽——他媽到現在還沒出現一定是不能出現,絕對不是不想出現。這樣很好——當然很好,只要能一直保持下去。但他還是很害怕,不光是因為“不出現”背後的一些可能性,也因為自己腦子裏突然翻湧起來的混沌念頭。
恍恍惚惚就站到了烈日底下,陽光像寒霜一樣挂滿全身,他作為一個錯誤,進入了所處的空間的消化道裏經歷碾磨擠壓,等待被徹底排出。
可能僅有的真實就是他不知什麽時候攥住的許之枔的手腕。
“她應該……應該沒什麽事。”他盡量使自己語氣篤定一些。
許之枔似乎什麽也沒察覺到,朝他粲然一笑,湊過來親了親他的側臉頰。“你住這裏就好。暑假想不想出去?”
“……帶上狗嗎?”他不自覺問了句。
許之枔一邊笑一邊把他伸出的那只手捏在了手裏。他全身一顫,随後反應過來那是右手,什麽痕跡也沒有。
說不清是為了掩飾還是想起了上午的那個紙條,與許之枔對視了那麽幾秒後他就掰着許之枔的下巴用了那麽點力度親了上去。
這次他沒閉眼。
他發現許之枔有幾根睫毛往跟其他睫毛不一樣的方向支棱着,眉骨下邊飛着幾顆小到看不清的痣。
他發現每隔幾秒許之枔就會睜眼看他一次。
他覺得自己又快流淚了。
突然膝頭一重,付羅迦偏過頭,看見了趴上來的黑咪。
她看起來很興奮,而付羅迦則十分茫然。
這時窗玻璃傳來幾聲響,跟許之枔敲對面窗戶時的節奏一模一樣。
他頓時不敢再動作。黑咪卻撒開他奔向窗邊,發出了今天的第一聲吠叫。
響亮而興奮。
“帶了小朋友回家——”表姐拉開玻璃門走了進來。“怎麽也不說一聲?”
許之枔附在他耳邊說了句沒事。“又來找什麽?林哥放這兒的碟你都拿完了。”
付羅迦感覺到自己正在被仔仔細細地打量着。某種情緒像被激活的癌細胞一樣又一次從胸口往四肢擴散。他面無表情地看了回去,卻對上了一張沒有什麽陰霾的笑臉。
她眼裏是純粹的驚喜。
“啊,我記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