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那是誰?”
“……我外婆。”
……
拐過了五條街後,自行車的速度徐徐降了下來。
迎面過來的一輛汽車大喇喇開着遠光燈,付羅迦不得已閉上眼。“……她們是不是要跟上來了?”他摸黑抓了一把,把許之枔被風鼓起的衣服後擺捏到手心裏。“就在後面——”
“不會的。”
許之枔這麽說着,但還是回頭确認了好幾次。
“那——有什麽想吃的嗎?”
付羅迦意識到了自己的僵硬,嘗試着稍稍松開手指,在一瞬間感覺自己要從車上摔下去了。“……不知道。”
他又向前靠了靠,把額頭抵到了許之枔的後背上。“就火鍋吧。”
随後他發現這是在上午,吃火鍋不太合适。但還沒來得及改口許之枔就同意了。
“好。不過不去之前吃過的那家了,那家味道一般。你看看有沒有哪家特別想吃的?”
縣城的火鍋店多如繁星,随處一停擡頭就能看見一連串寫着什麽什麽龍或者龍什麽什麽的店招——火鍋店挺愛這麽起名。現在這個點大多數店鋪裏都挺冷清,畢竟中午吃這個的人确實不多。
……沒有哪家是他特別想進去的。這些店的窗玻璃都太大太幹淨了,像個漂亮的櫥窗,能把裏面每一個人臉上的紅暈嘴角的油花敞敞亮亮地展示給過路人。
最後是許之枔選了一家別說招牌,連店面都沒有的小店。唯一彰顯這家店确實存在的證據是一行寫在巷口牆壁上的粉筆字:吃火鍋,前方五十米左轉。
付羅迦低着頭跟在許之枔後面,一路不知道向左向右拐了幾次——反正肯定不是粉筆字寫的那樣簡單。最後許之枔甚至領着他進了一棟居民樓。上樓梯到二樓,有扇防盜門大開着,掀開門口的塑料簾就是尋常不過的火鍋店內景,只是比一般的小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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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同時身兼服務員,他們進來的時候正在往吧臺上擺着的藥酒裏裝料。他對居然有人在這個點上門表示出了驚訝,但也沒拒絕這單生意,上前把他們帶到窗邊的一個雙人座上。
許之枔問他,“沒有雅間嗎?”
“不好意思啊小朋友,現在太早了雅間不開放。你要是覺得不舒服的話,我幫你們拿個屏風隔一下?”
許之枔轉頭看着他,好像是要征詢他的意見。他想扶下眼鏡,手一擡把筷子打到了地上。于是他彎下腰去撿,在桌子底下聽見許之枔跟老板說,“也行。順便拿雙新筷子。”
付羅迦直起腰,看到冒着熱氣的茶就覺得有些渴。他剛要伸手拿許之枔就手疾眼快攔住他,動作很強硬但語氣很柔和:“燙。”
然後點了份涼蝦,又跟老板說了句這個麻煩上快點。
付羅迦接過他遞來的礦泉水,沒管之前許之枔喝沒喝過,直接灌下去半瓶。
鍋端上來了,一段茬口整齊的青蔥浮在紅油的最上層。在湯底煮開之前沒什麽要做的了,兩個人隔着一桌菜對望片刻。
“這裏可以嗎?”許之枔把屏風拉開。
付羅迦環視一周,慢慢放松肩膀。“挺好的。”
涼蝦上來以後他有些失望地發現裏面并沒有放冰塊。火鍋的味道他倒是印象不深,大概就是不好不壞吧。
許之枔連筷子的塑料包裝都沒拆,全程專心致志下菜,拎着漏勺在鍋裏慢慢翻攪,輕聲告訴他什麽熟了什麽得多煮會兒。
“你之後想去哪兒?”
付羅迦聞言擡頭,不自覺地往窗外看了眼——但這裏的窗其實是被封着的,只留出一個碗口大小的通氣孔。
“不知道。”
“還回去嗎?”
付羅迦立刻搖頭。
許之枔放低聲音,“怎麽了?”
“不想回去。”他牛頭不對馬嘴地答。“今天是星期幾?”
“星期三。你想去學校?”
“不知道。”付羅迦看向許之枔。“你今天沒去上課?”
“啊,”許之枔把漏勺勺柄靠在鍋邊,“今天上午是陳鋒自己弄的個什麽檢測,沒多大意思。恰好早上沒起得來,我就沒去。”
“那你為什麽要過來?”付羅迦低頭,慢吞吞地嚼着碗裏最後一塊白蘿蔔。
許之枔沒出聲。過了會兒付羅迦擡眼,與他對上了視線。他輕輕咳了聲,“昨天……”
“昨天,”付羅迦又撈了根青菜上來。“昨天怎麽了?”
等他把青菜也塞進嘴裏咽下去許之枔才出聲。“昨天你那條消息是怎麽回事?”
他本來可以用上質問的語氣,付羅迦想。而且還遲疑了這麽久,問得這麽留有餘裕。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也會這麽小心翼翼了?
“那是個意外。”他說。“能再點一份蝦滑嗎?”
這一片的街道兩旁種的都是泡桐樹,在盛夏正午時樹蔭與陽光一樣濃重。站到街頭時付羅迦總是覺得一會兒從前面的樹底下會沖出來一個誰——有時是踩着小高跟的女人,有時是不茍言笑的醫生,有時是佝偻的老妪,有時甚至是舉着警棍的警|察。他們全都一起沖出來也不是沒可能,那個時候他只有雙手抱頭蹲下去。
他提醒自己要盡量減少此類想象,畢竟許之枔就在他旁邊。意外總不能時時發生,哪怕許之枔已經很多次選擇不追究了。
“要不然去我家?”
付羅迦搖頭,假裝沒看見許之枔不虞的面色。“我很麻煩。”萬一到時候真有警察破門而入呢。
“怎麽這麽說——”
“我想想。”他閉了閉眼,呼吸急促起來。“我其實可以去……”
去什麽地方?
“……找我爸。”
許之枔愣住了。“你爸爸在——?”
“在臨市。我……我先給他打個電話吧。”他把手機摸出來,四處看了看,退到巷口的陰影裏靠着牆蹲了下去。
許之枔靜默片刻,走過來挨着他一并蹲下了。“你要去臨市嗎?”
“我不知道……”付羅迦在通訊錄裏找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許之枔手機裏并沒有他爸的號,所幸他還能背出來。“他應該不會接……”
“你還沒撥出去。點下邊的小綠電話。”許之枔低聲提醒。
“幹嘛呢蹲這兒?”
——他差點把手機摔出去,是許之枔把他摁住了。從巷子裏走出來的中年女人手裏拎着個湯桶,走過來把裏面的東西倒進了他們旁邊的排水口。
紅色湯水擊打在石板上,一陣隐隐約約的霧氣從上面騰起,看上去有種莫名的兇狠。
完事後女人又看了他們一眼,這次什麽也沒說,轉身走開了。
“她只是路過。”許之枔說。
聽筒裏響起了規律的嘟嘟聲。不知道隔了多久那邊接通了,是個女孩的聲音。
“爸爸你電話!沒有名字,不知道是誰——喂,你找我爸爸嗎?他現在在廚房,兩只手沒空,我現在開了免提,你可以說啦,記得大聲一點——爸你把抽油煙機關了吧太吵了——”
“沒事我聽得到……喂?您哪位?”
很嘈雜的背景音。看來是在做可樂雞翅幹煸肥腸一類的費油菜。
“喂?還真聽不見,然然你把聲音開大點吧——”
“最大啦已經!”
一只手伸了過來,有些艱難地摸到了挂斷鍵。電話那頭的聲音一下子全部斷掉了。那只手随即勾住了付羅迦的脖子,把他朝一側帶過去。
“……我臉上沒東西。”他側過臉想躲開那只又要往他臉上摸過來的手。
然而指尖上還是沾到了一點點濕。
“嗯,沒東西。”許之枔調整了下姿勢把他攬好,嘴唇貼着他發頂輕聲說,“跟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