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只是這笑容很快收斂下去了,一種陌生的情緒——他此前沒有在許之枔臉上看到過的情緒——浮現在了許之枔臉上。
許之枔揉了揉眼睛。“……那上面寫了什麽?”
“……”付羅迦是真的沒這個能力去形容。
許之枔又不說話了,他一度以為是網絡不好畫面卡住了。“……喂?”
“我在。”
“……啊。”
過了會兒許之枔那邊才又有了聲音。“以前的事跟你想的可能有點不一樣……我們先不說這個了。”
付羅迦愣住了。他倒是沒想到許之枔會是這個态度——這件事的主動權怎麽看也不應該就這麽回到他自己手上。
他剛剛才在晚飯餐桌上确定好了他要做的事——他要在他和許之枔之間的關系之上再粉飾出一場太平。
這就像千頭萬緒的一個線頭,扯出了這個就連帶着拔出了他另外的不少想法——他意識到他的愧疚通過一本同學錄落到了實處;他其實對許之枔給他的生活帶來的種種改變十分感激且一直葆有期待;他想彌補,現在想,看過同學錄後想,甚至從那天許之枔說“想吻你”的時候、甩開許之枔手的時候,他就已經在想了。
同學錄只是個誘因。
他以為許之枔會歡迎這個話題,正因為這個他才懷疑自己是在刻意……讨好——或者說,他在往“讨好”這個方向探出腳。但是許之枔居然說“不想提。”
“……都是我的問題,我很抱歉——”付羅迦一頭霧水,本來清清楚楚的思路瞬間又攪到了一起。他只有選擇用不花費腦筋的機械式道歉來應對。
“……”
“喂?”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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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到許之枔重重吸了口氣。“不用跟我道歉了。——你在哪兒?外地?”
“臨市。”
“啊。臨市啊……什麽時候回來?”
“明天下午。”
“到時候你直接回家?”
“應該是,怎麽了?”
“下午有個彩排。”
“我媽明天下午開會不在家,所以我應該能晚點回去。”
“那你來不來?”
“……彩排還可以不來嗎?”
“其實随便啊。你要來的話……要我來車站接你嗎?”
“別。”付羅迦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許之枔那邊沒再說話了。
“我的意思是……不用那麽麻煩……”這陣沉默讓他更加焦慮了。
草叢裏有蟲鳴聲。
他把腳邊一個癟了的易拉罐踢開,鋁制罐體支楞出的棱角重重刮過地面。緊跟着灌木叢裏有條小路傳出了些微窸窣聲,他正看向那邊,一束強光就照着面打了過來。
他慌忙擡手遮眼,但還是差點被晃出淚來。
那是個手電。
光柱雖然很快就移開了,他視網膜上的點點白斑卻還在不斷脹大,直至填滿整個視野。
“……诶,你踢什麽踢啊!丢到垃圾桶不會嗎?”
他首先辨認出了在夜色中比手電筒更晃眼的熒光黃環衛工馬甲。
“對不起……”
“大晚上的還一個人在外邊晃——”一個尖尖長長的東西伸了過來。
他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等到眼睛終于适應光線後發現那是個大鐵鉗子。
“這裏不準抽煙!”光柱又往低處一掃,地上的一個煙頭被鐵鉗夾了起來。
“我沒有抽……”
“那這是什麽!”環衛工用鐵鉗夾着那個煙頭往他眼前一遞。“看你像學生先警告你一次,下次再看見你抽就直接罰款!”
“……”
他從那個牆角裏鑽出來後有些慌不擇路,走到了貼近路邊商鋪的一條照明良好的大道上。
“臉怎麽這麽紅?”
“……今天晚上吃了火鍋。”
“吃火鍋會上頭?”
“他們點的中辣鍋底……吃着是有點上頭。那沒事的話我……先挂了?”
“你喝酒了。”許之枔語氣很篤定。“你之前站在那麽暗的地方就是因為這個?”
付羅迦心虛之下把電話挂了。
……
上午睡得稍稍過了頭,起床洗漱後離火車發車時間就只有不到四十分鐘了。他原本打算誰也不打擾一個人靜悄悄出門,結果一扭防盜門門把就被奶奶叫住了:“迦迦這是幹嘛去呀?”
他只有在門廳裏站住。“那個,我訂的那趟車是十點四十開——”
“怎麽走這麽早啊?”
本來是下午的車,但他昨天回來後改簽了。改簽的時候還迷迷瞪瞪的,早上一睜眼看見某購票軟件發來的出發提醒短信的時候才确定自己真的幹了這事。
“下午有事。”
“啊?那你再等等行不行呀,我給你爸爸打個電話讓他送你——”
“不用了,時間可能有點來不及了,再說也不遠。”
“我還是跟他說聲吧,你先走着,我讓他把車開出來。他追得上你的話你就坐他的車。”
“……那行。”
他感覺到奶奶放下了心。
爸爸動作還是挺快的,他在路上走了十分鐘不到一輛白色大衆就從後頭緩緩駛到他左手邊。
車裏有股橘子味清新劑的味道。
“對不起啊迦迦,然然今天上午那個興趣班提前結束了,我去接了一下她——”
他看了一眼車裏的後視鏡。爸爸額頭上有點紅色還沒褪下去。
他脖子上也是。
所以這是遺傳。
“沒事。”這兩個字在這裏被他用得滾瓜爛熟。
爸爸昨天點了酒也沒打算叫他一起喝——是他主動拿過了一個杯子,自己滿上了。
啤酒杯容量不太,基本一口能下去一大半。吃到中途鍋裏水少了菜鹹的時候他至少連着灌下去了六杯。
爸爸就又喊了幾瓶。
他對喝了多少完全沒什麽概念,最後清瓶子的時候才發現他一個人至少解決了四瓶。
爸爸可能就兩瓶吧——但兩個人出火鍋店的時候臉是一個色號的。他姑以為他跟爸爸是把酒言歡了,還有點激動。
“對嘛,總歸是親生的……”
“要注意安全。”爸爸幫他拎了一段路的包,到了進站的地方停住了。
然後伸手幫他理了理被風刮亂的頭發。
他也看了眼爸爸身上的西裝制服。“領帶歪了點。”
“是嗎?”爸爸低頭。
他也伸手幫爸爸正了正領結。
“那,拜拜?”爸爸舉起手揮了揮,動作看起來有些笨拙。“有空多來看看,你媽允許的話。然然她……挺喜歡哥哥的,滿滿你還沒見過呢……”
“……我知道了。”
……
下午吃飯後他是自己到的學校,見到許之枔的時候他也沒想好到底要說什麽。而許之枔則直接上手,攬過他的肩。
他震驚之下沒把握好力度,甩開的時候把人也推出去了一截。
許之枔面無表情地扔下了句“你過不過來?”
“……”付羅迦懷疑自己一晚過去是不是錯過了什麽重要劇情。“你什麽意思?”
“我不想再按你的意思來了。”許之枔一字一頓。“是我從頭到尾走錯了路。”
“……”這信息量付羅迦獲取不了,掉了個頭去換衣服。
上臺後許之枔就站在他正對着的位置。
他這次是看着許之枔的下巴唱完的整首歌。
每次都有新的觀衆,周末也不例外——留校生有不少。他們趴在搭好的觀衆臺的欄杆上,偏着頭竊竊私語。
前奏起的時候他拿着麥克風平複呼吸,眼神時刻不自覺地瞟向那些人。
許之枔站的那個位置比較特別——是排球比賽球網旁邊的那個裁判座,比舞臺高出了一點點。
許之枔這次拿着個單反,臉擋了一大半。付羅迦一看到他手上那個黑漆漆的火包口一樣的玩意就不敢再往四處亂瞥了,像真的被人拿木倉比着一樣頭頸僵硬。
鏡頭他不敢盯,只能換個地方。
他記得許之枔下巴靠右的地方處有顆紅色的痣。這個距離當然看不到,靠印象回憶倒是可以。
許之枔如果能一直這麽一言不發也好。
可是他要說話。他還要拿着擴音器說。“笑聲的那段你就把衣服下擺拉起來。”
“……啊?”
許之枔不為所動,他只有對着麥克風說:“……拉下擺幹嘛?”
觀衆席旁邊的音響開着。
“做出個擦汗的動作。”
“……我沒汗。”
“為了舞臺效果。你一動不動的話,缺乏……張力。”
隔着這麽遠他都能聽到觀衆席上的笑聲。
“……”付羅迦現在真的出汗了。“不用吧?”
“可是我覺得要。”
許之枔終于放下相機和喇叭與他對視了。他看不太清許之枔的神情。他又愣了會兒,許之枔又開始催促:“快。”
他低頭撈起下擺的時候差點沒被臺下的尖叫聲震聾。
他稍作回憶,發現許之枔成現在這樣其實有跡可循。然後他想到,沒法再粉飾太平回到原貌了。
連原貌都已經畸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