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路口的紅燈亮得刺眼,氤氲在夜色中的紅漫長得令人無端煩躁。
樂丁予靠着抱枕,心頭莫名不安開口催促道:“沈隊,能不能再開快點。”
沈知歪了下`身子,從抽屜裏拿出警燈,接着手伸出窗外将之往車頂一粘。
伴随着警笛的聲音,警燈的紅替代紅燈的紅,車外的景色急速往後退。
一時間将平靜的水面攪出漩渦,十字路口各個方向傳來緊急剎車聲和此起伏彼的咒罵聲。
沈知打着方向盤,将車子調轉九十度,飛快地駛入下一街道,“超速和闖紅燈的罰單錢,從你工資扣。”
司機鬼被甩得撞向前座,從障礙物裏穿透,車子裏面擺着的時鐘、抱枕東倒西歪,他差點挂在了前玻璃外面。
“我眼珠呢……”司機鬼摸了摸幹癟的眼眶,低下頭去找他的眼珠去了。
不一會兒,司機鬼撿起挂在時鐘上的眼珠子,電子時鐘上顯示着23點13分。
司機鬼把眼珠塞回眼眶,揉了揉眼睛,蹲在二人中間抱着膝蓋轉頭對樂丁予說道:“再這麽扣下去你工資要沒了,遲早要上演《霸道上司太高冷,實習生以身還債的99天》。”
然而樂丁予和沈知并沒有理他,他不甘寂寞地嘟囔道:“書裏都是這麽寫的。”
車子駛出狹長的隧道,前車窗有一瞬強光,透過司機鬼的身體,樂丁予眼前一道白光,眼睛被晃得立刻錯開了視線。
樂丁予心中一動,連忙拿起沈知的手機,沈知并沒有設置密碼,手機上的軟件也零零散散沒有幾個,他輕松地在郵箱裏找到了葛意發來的附件。
其中一張照片是費舍木的不在場證明。
雖然時間不同、地點不同,但違規拍照的構圖卻差不多,也就和他們此刻一樣。
這個角度的強烈閃光燈加上車窗玻璃的反光,違規照片上并沒有拍到費舍木的臉,只有一雙握着方向盤的手曝光得過分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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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握着方向盤直視前方對樂丁予說道:“你懷疑真兇的傷勢是假的,不在場證明也是假的。”
“十年前警方找不到目擊證人,現在依舊找不到。這一條路已經堵死了,”樂丁予将照片放大,繼續說道,“警方找不到人證,只得将重點放在物證上,照片和行車記錄儀造不得假 。但是人呢,如果有人別有用心,如果開車的根本不是費舍木本人。那麽也就是說,用照片和行車記錄儀作為不在場證明,這個論斷就徹底垮掉了。”
司機鬼傾斜着身子,将眼珠子貼上手機屏幕,困惑地說道:“再放大就全是馬賽克了,憑我這一雙可拆卸、全自動、可三百六十度近距離觀察慧眼真的認不出是不是費舍木的。”
沈知抽空瞥了眼樂丁予指腹之間擴大的模糊青影,說道:“老天沒虧待我們。”
司機鬼啊了一聲,懵了,“大半夜在城市裏橫沖直撞也算沒虧待?你們兩個可急死我了,打啞謎也有個限度行嗎?尊老愛幼懂不懂?”
樂丁予颔首,勾起的嘴角卻沒有半點笑意,說道:“得來全不費工夫。如果這個手腕處的青影和我們剛才看見的紋身相同……那麽剛才和我們擦身而過那些小混混,就和真兇的替身脫不開關系。”
沈知踩油門,腦中晃過面館門口小混混們手腕上相同的紋身以及面館老板楊榭那時所說的,他沉吟片刻說道:“如果那個因無證駕駛被抓的人,就是費舍木收買的替身,那麽……不言而喻。只有真正的兇手,才會費盡心思制造僞證。”
“剛才的門衛大爺的話也有道理,交警确實是警局體系,但同體系不同部門,即便抓到替身也不會聯想到刑事案件上。如果替身早一步發現,費舍木哪裏還能大搖大擺的出入警局和特調局。所以……不是林昱升也不是江決。”
司機鬼攥緊拳頭,車內的溫度快速地下降,怨恨地喃喃道:“是費舍木,當年害死我的也是他。”
但是他到底是怎樣辦到的?樂丁予打開了車內的暖風,抱着胳膊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江橋……抛屍地點……林昱升……小混混……費舍木……
“關鍵在面館老板楊榭的身上。”樂丁予說道。
司機鬼聽罷伸出手想要去搶手機,第一時間打給楊榭詢問情況,然而手指卻在碰到手機的不瞬間變得透明,他不信邪又試了幾次。
為什麽日本有午夜兇鈴,他這個本土中國鬼卻連個電話都打不了。
樂丁予拿起手機撥通電話,不多會兒電話就被接了起來,但并不是楊榭本人而是店裏的服務人員:“老板去特調局送外賣去了,現在不在。”
聞言,樂丁予将電話挂斷與沈知對視一眼,一時都是沉默。
沈知車頂的警燈不知疲憊的響着,卻在拐進特調局大街時被響徹特調局的警鈴聲碾壓。
放眼看過去,門口停着三輛警車。
何初陽正在與警方交談,偏頭看到沈知在院內停穩了車。
何初陽一臉戾氣,對沈知說道:“真是不知死活,膽敢趁着老子測試儀器的時候傷我助理,等我抓到他,老子一定讓他知道什麽叫做不如去死。”
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
沈知皺眉,沉聲說道:“怎麽回事。”
何初陽簡單地與沈知說明了當時的情況,接着把用證物袋裝着的扳手放在了沈知的眼前,說道:“尋常扳手,開車人士的出行标配,沒有什麽特別。除了我助理的腦殼血跡外,現場沒有找到指紋。他在硬闖實驗室後就逃走了,張灏已經帶人開車去追了。”
他低頭擺弄了一下手機,說道:“現在還沒有消息。”
何初陽氣憤地把腳邊的石子踢走,說道:“真不愧是連殺八人藏匿十年的死變态,作案手法娴熟幹淨,一氣呵成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司機鬼看着被推上120急救車的助理,傷口的血一點點把白色的大褂染紅。
他分明身體沒什麽重量卻感覺到兩條腿灌鉛了一樣重。這畫面很像十年之前,他仿佛看到了當年依依躺在擔架上冰冷的屍體。
還那麽小,那麽鮮活的生命。
就那樣安靜的躺在那裏,本來不應該這樣的。
頃刻間陰風大作,特調局門口的老槐樹被吹得沙沙作響,路燈的光忽明忽暗。
司機鬼飄進自己的紙出租車,一眨眼便消失不見了。
然而不一會兒,他又經過了特調局門口。
司機鬼:“……”
樂丁予動了動發重的肩膀,無奈地說道:“勞駕您能不能挂旁邊的路上上邊去,視野開闊還清涼。”
“偶爾嬌縱一下我怎麽了,你跟沈知黏黏糊糊,偶爾給我來一下怎麽了?”司機鬼趴在樂丁予的肩頭怨氣橫生,抱怨道,“媽蛋我十年來只能往返固定的路線,江橋特調局都在他的路線上,不能換線路,一點都不人性化,沒有自由權,我不要做鬼了。地縛靈什麽的好煩。”
說着他拿着眼球丢對面站着的沈知。
沈知橫了他一眼,司機鬼按着樂丁予的肩膀把下巴放在樂丁予的腦袋上,露出一口陰森的白牙,說道:“你敢輕舉妄動我就把你的小情人毀容。”
“沈知,你讨厭什麽。在他臉上畫個黃花菜怎麽樣,看見就會覺得好難吃。”
樂丁予:“……”
幾人無心細說,樂丁予從何初陽手中拿過證物袋,盯着扳手靈光一閃,證物袋也反光了一下,身後傳來楊榭招呼聲:“這麽晚了這是情況啊朋友們?”
說着楊榭丢開滅了燈的外賣車,快步拎着外賣箱跑過來,滿臉寫着我來八卦一下。
沈知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開門見山:“說,店裏客人被抓的朋友怎麽回事。”
楊榭一頭霧水,說道:“就是個毛孩子不曉事兒,晚上鑽交警少的空子借人車開。闖了紅燈被違規拍照了還不用他扣分交罰單。和朋友來我那兒吃面時還炫耀來着,就這麽一次成了膽兒肥了白天也敢借車瞎開,這不被交警逮了個正着,抓了個無證駕駛呗。”
“沒出事時瞎炫耀,出事後又來亂說話,現在的毛孩子就是欠教訓。”
沈知問道:“是什麽時候的事?”
楊榭沉吟了一會兒,報了個時間。
正是第八人遇害的第二天,小混混們是次日中午吃面時炫耀的,剛好是第八人遇害的當晚。
“确定嗎?”樂丁予問道。
“當時他那些話,引來當時在店裏吃飯的各類司機群嘲,我記得很清楚。不會出錯的。”楊榭篤定地說道。
樂丁予和沈知對視一眼。在這個時候,至于費舍木是怎麽盯上替身,怎麽花言巧語讓替身代駕的,已然不重要。
樂丁予閉了閉眼,腦中畫面亂閃,那些費舍木在特調局出現的畫面,他那只被捏皺了的白手套。
對,白手套。
他立刻問道:“有幾個人開車帶白手套的?”
楊榭錯愕,擠出個笑說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別說客車貨車司機,這年頭哪兒還有出租車司機乖乖帶白手套開車的。”
但他這話卻并不是問楊榭,司機鬼瞪大眼睛,說道:“我和林昱升、江決、費舍木事最早一批入職的。剛開始确實老老實實按照規定戴過一陣子白手套。後來這規矩也就漸漸松散,只有我,因為依依愛幹淨,總盯着我要我戴着。但是我突然死了,再也沒有偷懶不戴手套的機會。”
“而費舍木幾十年都戴着白手套開車,從沒有松懈過。”
樂丁予喃喃道:“是職業習慣,還是為了作案方便?”
“作案?”楊榭一知半解,毛骨悚然繼續道,“我見得最多的就是又髒又黑的手套,有些貨車司機還是會帶手套開車卸貨的。如果是幹幹淨淨的白手套,我一定會有印象。”
可是再有印象,也過去了十年。
樂丁予拿出所有嫌疑人的照片,遞給江決說道:“有沒有印象深刻的。”
楊榭很快就發現,照片上的人都是當年的嫌疑人,雖然是分開審訊的,但怎麽可能沒碰過面。更何況之前還一起來報案過,楊榭不敢輕視,擡頭看了看樂丁予和沈知,低頭絞盡腦汁點出三個人,說道:“林昱升、江決和費舍木,我們之前就見過。他們來我面館吃過飯,好像是換班的時候,林昱升帶着個漂亮的女孩,瞧着兩個人是情侶。後來兩個人吃到一半吵架,當時是江決和費舍木勸架的。這兩人都是溫吞的老好人,哪裏勸得住,當時鬧得還挺兇。”
樂丁予又拿出司機鬼的照片,抽出費舍木的照片擺在一起,問道:“有沒有見過這兩個人在一起過?”
楊榭沉吟着一會兒搖頭又點頭,半晌不确定地答道:“可能單獨見過,也可能一起見過。”
十年光陰已經過去了,再加上最近頻繁出入警局、特調局,記憶模糊而混亂。
他不好意思地朝樂丁予笑了笑。
此時,何初陽擡出儀器,在幾人身前站定,說道:“我來幫你喚醒記憶。”
楊榭從外賣箱裏拿出兩碗面,樂丁予點了兩碗一份是何初陽的,另外一份是張灏的。
得知張灏出任務去了,楊榭自己吃一碗,另一碗推給何初陽說道:“你同事給你點的外賣,別辜負了,有什麽事兒先吃了再說。面都糊了,天大地大夜宵最大。”
他說着掰開了一次性筷子,挑起了兩根面條。
何初陽斜了他一眼,沒吭聲,行動力十足地将催眠儀器的電波線貼在了楊榭的身上。
楊榭不安地動了動身子,只好不情願地放下了筷子。
時針指向午夜零點零三分,辦公室的所有屏幕上都在放費舍木砸暈何格格助理拿走儀器,之後開着出租車撞破人行小門揚長而去的監控畫面。
畫面定格在看着費舍木看門口監控器,他的視線落在每個人的身上,眼神冰冷嘴角上揚着,是一個詭異非常的畫面,很快那車子便駛遠了,聽到動靜追出去的保安錯愕地站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中央。
樂丁予看着循環播放的錄像,疑惑道:“費舍木冒險進特調局,不惜自爆身份,盜走儀器是想做什麽?”
這時,張灏的聲音從通訊機中傳來:“老大,在路邊追到了真兇的車。但是只有車沒有人,已經上報警局。葛隊已經調動人手地毯式搜索了。”
沈知應了一聲,剛放下通訊機,手機又響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葛意打來電話,說道:“沈知,你真是不搞則已,一搞就給我搞大的。你說的那個替身已經去交警那兒提檔案了,但至于能不能作為明證還是兩說,現在上頭咬着林昱升,只想快點結案。”
沈知沉默着,那頭又說道:“第八人的死,輿論影響太大,警局也有警局的考量。而且到現在為止已經拘留的一天一夜,無論是離放走林昱升或直接給林昱升定罪,都只剩不到24小時。”
沈知應了一聲挂斷了電話。
“抓不到真兇永遠都算不上是結案。”
司機鬼渾身煞氣的飄進來,身後跟着的是一臉凝重的何初陽。
何初陽對沈知說道:“問出來了。”
“楊榭對幹淨的白手套果然有印象,具體時間無法喚醒,但記得一雙屬于袁子源,一雙屬于費舍木。兩個人中午來吃面,那時候是夏天,十年前空調還沒普及,夏天煮面簡直熱死人。”
一旦喚醒記憶,畫面就清晰了。
因天氣過于炎熱,幾乎每一桌客人都點了冰鎮飲料,而大部分司機為了省錢,點的都是最便宜的礦泉水。
袁子源也在其中,他離開過上廁所,礦泉水留在桌上。
楊榭記得,費舍木結賬時是帶着白手套拿着兩瓶礦泉水。他看着都熱又覺得這行為略違和,但沒有多想。
也對,誰能想得到,真兇就這樣光明正大的,等袁子源上廁所時幫他拿礦泉水瓶,面不改色的往裏頭下了安眠藥。
聽到這裏,樂丁予說道:“那雙白手套,抹去了所有指紋。也包括殺八個人的指紋。”
沈知接過話說道:“确切的說是九個人。”
沈知在白板上寫下第九人——袁子源。
“何初陽,讓楊榭錄好口供,現在發給警局。”
“好的老大!”何初陽應了一聲,立刻轉身出門。
司機鬼盯着白板,上面寫着依依和他的名字,他眸子猩紅,顫抖着聲音說道:“枉費我當年還覺得冤枉了他,不該暗中調查他,給他添麻煩。原來是他害我,竟然是他。他還有心有肝嗎?還算個有血有肉的人嗎?”
沈知鎮定道:“他盜走儀器想幹什麽?”
樂丁予問道:“那儀器有什麽特別的?”
“那臺儀器的名字便叫朱雀,可以讓惡鬼魂飛魄散,特調局除了它有這個功能外,其它的儀器都只有檢測功能。自那件大案之後,儀器壞了,一直是由何初陽在管理和調試。”
樂丁予點了點轉頭去看監控畫面。
實驗室裏放儀器朱雀的格子已經破損,實驗階段的子彈也已經不見。
樂丁予張了張嘴轉過頭看着沈知,半晌喃喃道:“他以前是殺人。現在……”
“是想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