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家的異常從兩個月前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辦法解脫,周先生的憔悴和周譽的失魂落魄都是顯而易見的,然而這些對于周頃的影響卻是最小的。周頃也同樣每天都住在別墅中,但與其父其兄的憔悴不同,他的面色如常,是周家三人之中受此影響最小的。其次是于卿晗,她在周家出事的兩個月以來,也經常出入周家來看望精神不振的周譽,但她也同樣沒有遇到過幻境,沒有碰到過靈異事件。”
樂丁予還記得他到周家住下的那天,安裝隊被突然破碎的玻璃吓得落荒而逃,甚至是他與沈知被拖入幻境,那東西的目的是想恐吓一切幹擾它行動的人……
“唯獨于卿晗和周頃仿佛置身事外,并不受它的幹擾,”樂丁予繼續說道,“大概只有我一個人發現了,周譽房間裏飄窗上的盆栽,開花了。”
他頓了頓,又說道:“我住進周家的第一天就注意到周譽房間飄窗上的盆栽是枯萎的,我本以為是周譽疏于照料,後來才從周先生口中得知,自從周家開始鬧鬼之後家裏的植物都活不長。尤其是周譽房間內的,換了新的不過多時就枯萎了。”
周奚嘆了口氣,說道:“見了這異常的狀況,口裏說着不信神神鬼鬼的話,我勸他,他也不聽,不信邪偏要擺着枯萎的盆栽。”
樂丁予瞥了一眼飄窗上現在生機勃勃的盆栽,抿了一下嘴。
他在房間內注意到在于卿晗出現在周譽門外的時候,盆栽仿佛在一瞬間複蘇。還有當他們處于困境之時,周頃不但沒有被镯子的怨氣侵害,甚至只用焦急的哭喊聲就輕而易舉地把大家都拉出了怨氣的包圍圈。
樂丁予将他所見到的一一對在場的人說明,他微微頓了一下,說道:“也就是說,它的目标單一而純粹。它的目标是周譽,而周譽、他的女友于卿晗還有周頃,三者之間到底有什麽不同之處。如果說周譽的過錯在于,讓他尚未成形的胎兒早早離世,剝奪了他生的權利。那于卿晗和周頃呢,一個是女人,還是差點做了母親的女人,而另外一個是個孩子。”
周奚聽得似懂非懂,皺着眉點了點頭。
沈知沉吟片刻,手機響了,他接聽起來開口問道:“剛才怎麽回事?”
“老大,我說實話你千萬別生氣。”電話另外一頭的人飛快地說道,“我們兩個小隊全都看清楚了,絕對沒有半句虛言。剛才我們沒看到什麽怨氣,只是看到你們在周譽的房間裏發了瘋似的撞來撞去,然後就看到周家小兒子沖上了二樓。”
“奇怪的是,他好像無法靠近周譽的房間,根本無法進入,就哭喊了兩聲,沒想到聲音剛落你們就不發瘋……不,是狀态恢複正常了。”
沈知沒吭聲,微微朝着窗外挑了下眉,不遠處拿着電話的人打了個寒顫,立刻實相地說道:“老大,就是這樣一個情況。接下來的情況我們會随時上報!再見!”
沈知嗯了一聲,那邊立刻如蒙大赦挂斷了電話。
樂丁予偏過頭看向周奚,說道:“我見過的那道黑霧形成的門是周家祖宅的大門,周譽又堅稱镯子是借由出差回祖宅翻出來的。厲鬼多由怨恨凝聚,想問問周先生,周家祖上可曾出現過什麽事兒與孕婦孩子有關的?”
“沒有,”話罷,周奚頓了頓又解釋道,“至少我知道的是沒有。”
Advertisement
他沉吟了片刻,蹙着眉頭想起什麽,說道:“不過倒是有一樁舊事,聽老輩輕描淡寫提起過一些。是關于周家沒落的起始,是因為那時的宗婦新喪守寡,而她由于過于思念亡夫沒多久就上吊死在了自己的房中。據說她穿的還是當年嫁入周家時的大紅嫁衣。老人說這樣的死法不吉利,使得周家的運數才受了影響,自此之後名下的産業出了種種狀況,才漸漸沒落的。等到我父親那一輩,周家才漸漸有了起色。”
“周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樂丁予點了點頭,說道,“暫且不提這些,異常是從周譽回到祖宅拿回手镯開始的,時間在兩個月之前。也就是說它的怨氣沖天但實則害人的能力有限,那女鬼用時兩個月才慢慢侵蝕周譽的精氣,我們的介入逼得它加快了步伐,下午周譽午睡的時候可能是它的最後一擊。剛才怨氣爆發,也許只是發洩,對我們卻是一個指引……”
這時,沈知開口說道:“看來要去一趟周家祖宅了。”
樂丁予嗯了一聲,“也許所有的謎底都可以在那裏找到。”
周奚點了點頭,說道:“我馬上安排人送我們回祖宅。”
沈知交代張灏、何初陽等人留在別墅照顧周譽和周頃。
周家的車子載着沈知與樂丁予兩人前往周家祖宅,祖宅所在的城市裏繁城不遠,因為行程突然,只能自行開車前往,在路上至少要耗費四五個小時。
高速公路上霓虹璀璨,偶有車輛行駛而過。
車窗被輕輕敲了兩下,樂丁予恍然搖下車窗,一罐咖啡被放在了他懷裏。接着沈知側過身,身體靠在門邊。樂丁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東西,開門下車和沈知一塊兒靠在車門邊上。
周奚頹然坐在加油機面前,握着加油搶的手似乎脫力,在燈光的照射下面色更為蒼白,神情恍惚。
沈知收回視線,看向同樣沉默的樂丁予,開口說道:“這案子一開始是你的接手的。沒想到最後是你和我一起行動。樂先生,你怕不怕?”
其實他想問,樂丁予,這是第幾次陷入這樣未知的困境。
前途未蔔的可怖是令人心驚的。
他無法想象,這樣一個能在圈子內小有名氣而被特調局注意到人,同時他還生着一雙可以看到鬼的眼睛。樂丁予遇到過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到底是怎麽熬過來的。
他的身後至少還有特調局,有并肩作戰的張灏、何初陽,而樂丁予呢?
明知道調查案子不該混雜私人感情,他卻在出發前,有意無意地安排好所有人手,最後只剩下他和樂丁予單獨陪同周奚一塊兒回到祖宅。
這是為了更好的考察樂丁予的能力。
沈知心裏有一個聲音這樣說道。
但是他不經意的目光描摹着樂丁予側臉,停留在那雙曾經在他面前驚愕、羞惱、迷茫過的眼睛上,他不想也舍不得挪開。
樂丁予手指在咖啡罐子上輕輕點了點,他并沒有注意到沈知的小動作。他微仰的脖頸勾勒出好看的弧度,他撐在停車補油的車門上望着滿目星空低聲道:“不怕。”
也許這就是他的宿命,見鬼就要除鬼。
這稍顯沉悶的氛圍令他有些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偏過頭沖沈知戲谑道:“就算發生什麽,也有沈隊在,我的舊傷還沒好。如果再添了新傷,還要勞煩沈隊不計前嫌對我伸出援手。”
如果再遇到幻境,至少他不用再單打獨鬥,有一股溫暖的力量可以解救他所有的惶惑和恐懼。
未盡之意堪堪停在唇間沒有出口,樂丁予啞然,恍惚間覺察到他剛才的想法太過莫名,驚慌地錯開和沈知對視的視線。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看到月光将他和沈知的倒影拖得又長又淡,交疊在一起不分彼此,看起來……像是親密親吻的剪影。
周奚将加油槍放回原位,這聲音驚動了樂丁予,他意識到什麽,匆匆地開門上車。
天越來越黑,車子駛入寬闊的馬路,路邊擁有繁複枝葉的樹木一直倒退,大致二十分鐘之後,車速将了下來,周奚打了轉向燈,樂丁予瞥向窗外,看到祖宅那扇陳舊的大門緩緩地從外向內打開,從門縫裏擠出透映在地面上的倒影卻又像是在夜色裏潑了一層濃厚的墨色。
樂丁予下了車,冷不丁瞧見門口站着個人。
那人穿着一身黑,在夜裏只露出那一張白得異于常人的臉。他的眉毛極短,顏色很淡,盡管那一張臉很蒼白,他的眉毛在這樣一張臉上也很難尋覓,五官很小無棱角,活像是被印在面上的。樂丁予視線落在他的臉上,見他眼珠微微一轉,恍惚間發現他的眼白更多一些,稍稍動動視線便像是只有白眼仁一樣。
“老爺,您回來了。”那人滄桑的聲音傳了過來。
周奚應了一聲,将車子停好,往祖宅內走,樂丁予腳下一頓随後跟了上去。
身後的門吱呀呀地關上,緊接着是落鎖的聲音。
樂丁予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只覺得那門頃刻間似乎直插天際,将門內外的世界一分為二,門外的光都被阻斷了,這裏只剩下濃厚的黑暗。
進了門之後是一個花園,其間有一條小徑通往宅子。
荒草已經稍稍長了起來,時不時地蹭到褲腳,空氣裏透露着腐敗的氣息,是一切鮮活生命的反義詞。“這房子占據了兩條街,當時周家還興盛的時候,一大家子都住在一塊兒,聽老輩說起逢年過節很是熱鬧。而後經過世事的變遷,那時候的風光早就不再了,如今留下的只剩下這麽一丁點。”周奚推開門,如是對樂丁予和沈知說道。
雖已是老宅,但不難看出當年周家的風光。
整個房子的擺設似乎都在時間裏停滞不前,在這個家中找不到一樣電器,找不到一樣證明時間流逝的憑證。
樂丁予擡起頭看到牆邊的挂鐘,他定睛看了一會兒,那鐘已經停了。
“老太太還沒睡,這會兒在房間裏。”
老管家說着話,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帶着三人走過回字形的長廊,推開了長廊盡頭一間房間的門,接着他退到一邊,低頭說道:“我先去備茶水。”
說着轉身離開。
樂丁予看着他的背影,不一會兒牆壁就遮住了他的視線,失去了老管家的蹤跡。
“我父親他卧病在床,現在回到老家一直靠着我母親和管家照看着。”周奚輕聲說道。
進了門,樂丁予注意到老太太的房間內有面大陽臺,窗簾拉着,只剩下一條狹窄的縫隙,老太太坐在藤椅上背對着房門,她不斷地晃着藤椅。
椅子和木質地板摩擦碰撞的聲響不斷地傳過來。
她露出的後頸上布滿了皺紋,身體像是全部都攀附在藤椅上面。
這宅子冒出的腐朽死去的氣息和眼前詭異的情形都讓樂丁予不寒而栗。
周奚開口說道:“母親,我帶朋友回家看您了。”
那聲響兀地停止了,老太太慢騰騰地回過頭來,她渾濁的雙眼落在樂丁予身上,随機又挪到沈知身上,她平靜地審視着深夜造訪的陌生人。
她開口的聲音蒼老沙啞:“人多了熱鬧。”
她疲憊地垂了垂眼,才繼續說道:“是不是小譽上次來過之後不放心我倆這幅老骨頭,又讓你回來看一趟。沒事的,什麽都挺好的。葉落歸根,這兒就是我們兩個的根啊。”
周譽果然回來過。
樂丁予偏頭瞥見沈知也在這時看了過來,兩個人暗暗地交換了眼神,沈知将懷中的镯子放到周奚手中。
周奚皺緊了眉,上前兩步問道:“周譽是什麽時候回來的。他回來是不是還從家裏拿了這個镯子。母親您知道關于這镯子的事情嗎?”
老太太稍微直起了身子,抖着手去接周奚手裏的镯子,仔細地拿到眼前看了看,才說道:“是有這麽回事兒,上了年紀記性也不好了。什麽時候回來的……他說他是出差路過,大概是兩個月之前。他來看看你父親,小孩子做事情精心,忙前忙後在你父親床前侍候了一晚上,第二天才走。不過這镯子我從未見過,這成色倒是不錯,只是有些奇怪。”
周奚無奈失笑道:“我母親是上一輩的宗婦,按理來說這镯子應當先傳到我母親的手裏才對。可是她也同樣不知道這镯子的事情。”
莫非這镯子只是周譽為了哄騙于卿晗而編織出來的謊言,代表宗婦身份的手镯其實只是假話。
樂丁予一時無語。
“她不知道,我知道。”沉默的周老太太忽然開口說道。
而等三人再看向她的時候,卻發現她形容大變,身上的毯子不知去向,而手腕上正戴着方才周奚交給她的镯子。
周老太太僵硬地從藤椅上嗖地彈了起來,停滞在了半空中。
屋內的擺件叮叮咚咚地響個不停,陰風四起。
樂丁予用手臂堪堪擋住朝他面目飛來的茶杯,再放下手之時,眼前的老宅卻像一張老舊的照片頃刻間被撥回了前一頁。
格局以及擺設都沒有明顯的變化,但房間裏卻聚滿了幻影似的人,女士穿着款式好看的旗袍,而男士則是當時正流行的中山裝。只是這些人們身上的色彩殘缺不全,像是放久了的書頁,已經有被歲月侵蝕的痕跡。
這俨然是回到了周家最鼎盛的民國時期。
而在人群中樂丁予看清了一抹身影,她并不是過去時間中的人,她的身影在其中很好尋覓。
他的視線追随她而去,畫面恍惚一轉。
那名年輕女子穿着一套大紅嫁衣被人群簇擁着,她輕輕地笑着,從老者的手裏接過镯子,樂丁予想要走近卻被突然湧入的人迷失了方向。
他順着回字長廊走,慢騰騰地走到一間房間的門口,他微微地推開一點縫隙。
門內的女子慢騰騰地撥着葡萄皮,身邊的男子拿着蒲扇輕輕地搖着。
緊接着變化太越來越快,像是展示在他面前的老相冊,一頁一頁飛快地翻着。之後這對夫妻,丈夫暴病而死,女子終日以淚洗面,關在屋內為丈夫守孝。
最終有一天,女子終于忍受不住,在周家人面前提出想要回娘家找尋新人生的意思。她不想,她的這個想法卻得到了周家激烈的反對。
周家命人幽禁了她。
在房間的門上挂上鎖,窗戶釘死。
一個又一個快速的畫面轉換。
最後,當時周家主事之人無法忍受女子的種種行徑,在一天夜裏親手掐死了試圖逃走的女子,僞造成她因過度思念亡夫而自殺追随而去的假象。女子死後,周家因為出了一個貞潔烈女,而在此地風光無限。
前來吊唁的賓客參加的是白事,周家卻私下仿佛辦紅事般的高興和躊躇滿志。
頭七過後,準備下葬。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在女子的棺材裏傳來了嬰兒的哭聲。
當時周家請來唱水陸道場的和尚嘆息一聲,說道:“死時肚子裏有遺腹子,不滿兩個月。這是一屍兩命。”
周家聞言又怕又悔,匆匆将女子的屍體下葬,而後大肆請人到府上做超度法事,惶惶不可終日。
他們并不知道的是,那名女子已成為惡鬼,此時冷眼看着他們所有的“贖罪”的想要安慰自己良心的行為。
“但凡他們還有點良心,還肯給我一線生機,一切都可以挽回。我會有孩子的,我也會為我的丈夫傳宗接代,延續周家的風光。”女人的聲音驟然響起,她的聲音很尖銳,每一個字仿佛都被仇恨浸泡過,帶着徹骨的兇狠,“但是晚了,一切都已經晚了,是誰害死我們母子,我就要誰償命。”
畫面驟然一變。
周家的夜裏不再安穩,晃動的擺件和突然從高空落下的圓凳。
他們被折磨的疲憊不堪,日複一日地加快衰老,最開始的是那個下令将她殺死的丈夫的父親,他死的時候被發現吊死在周家門口的槐樹上。
之後她的怨氣并沒有因此消除,她不想要整個周家好過。
要讓所有的兇手和幫兇全部都和她一樣,飽嘗死亡的痛苦。
周家自此落敗,而當時祖上唯一存活的老人,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找到高人将女鬼封印在镯子裏,并将它釘在祖宅的閣樓上。
周老太太發出凄厲的笑聲。
畫面開始剝落,宅子慢慢變回現在孤寂破敗的模樣。剛剛安穩下來的地面再次晃動起來。
眼前周老太太的容貌和那畫面中女子年輕的面容來回切換,她張着嘴視線放空,低聲來來回回的念叨着:“我會有孩子的,是你們殺了他。都是你們害死他的,我要你們全部都陪他下地獄。”
這一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劇烈,他們身邊承重的柱子甚至出現了裂縫,女鬼的聲音不斷地刺激着樂丁予的耳膜。
慌亂間,找不到周奚的方位。
沈知拽住桌腳,翻身把樂丁予牢牢地護在了身下,緊接着生生挨了跌落的柱子一下。
接着他悶哼了一聲,樂丁予抱住他的背,慌忙地去摸他被砸傷的地方。
沈知低下頭靠近他,說道:“樂丁予。”
樂丁予輕輕地喘息,沈知挨近嘴唇覆在了他的上面,啄吻并沒有有任何作用。沈知緊緊地皺着眉,氣急敗壞地伸手按在他的耳後,偏過頭鼻尖碰觸到樂丁予的鼻梁,從他并不牢靠的防禦中突破,讓他們的舌尖糾纏在一塊兒。
一遍又一遍地舔過他的齒列,他的吻實在稱不上溫柔,帶着兇狠和氣急,更像是在打一場不知道輸贏的、命懸一線的仗,溫熱和血腥的味道占據了口腔。
樂丁予卻攥緊了沈知後頸的衣服領子,分開的時候,沈知離他的距離不遠,喘息聲很熱又很急,樂丁予平靜地看着他。
這種感覺很奇妙,他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一個人,沒有可以互相相伴、扶持的夥伴。
沈知在短短的幾天之內,給予他的溫暖和感動……
他迅速地翻身抵在沈知的上方,趁着地上又一次劇烈的震動,他抱着沈知滾到受影響稍弱的角落,他果斷把沈知塞到能夠護身的桌子下。
沈知蹙着眉,想站起來。
樂丁予一把按住他,湊過來飛快地在他嘴上啄了一下,接着擡手抹掉嘴邊的血跡又把沈知的抹去。
他開口說道:“這次換我來。”
“如果能平安走出這裏,等之後,我也幫你包紮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