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進屋褚青娘先坐了, 才随意道:“坐吧。”
呂文佩看了看四周, 略微謹慎且防備的坐下。這屋子比她那裏更開闊,且卧室和客廳打通,用半透博物架隔開。
博物架用的竹皮黃,光線又好,人進來只覺得心裏敞亮。味道也不一樣,有些清冽的花木香, 不濃卻總是不經意浮動到鼻端。
褚青娘瞟了一眼又走神的呂文佩, 心想,真是好命, 到現在還保存這小姑娘的不知世事, 只可惜遇到魏文昭, 好命也到頭了。
“呂夫人”淡淡開口提醒呂文佩,見她眼光放到自己身上, 褚青娘才開口,“人做事總有目的,你來這裏鬧得目的是什麽, 或者說你想要的是什麽?”
想要什麽?呂文佩有些迷惑。
褚青娘只好更明白提點:“你最想要什麽?”
夫君的愛, 世子位, 呂文佩下意識在心裏回答。
褚青娘替她回答:“想要魏文昭, 你就得摸清他的性情嗜好,然後投其所好。”
呂文佩不自覺集中精神,看向褚青娘。
“魏文昭為人你能給他想要的,他就會把你放在眼裏, 用不着就會棄如敝履;想要世子位,你就該早早替魏思瑞培養武學愛好,尋找好的武學兵法師傅,讓他常去校場玩。”
“不要覺得思雲更占利,實際上思雲十一歲習武學兵法,已經晚了,七歲才是最好的年紀。只要魏思瑞表現優異,世子位就不會落在思雲頭上。”
呂文佩聽得明明白白,又糊裏糊塗:“你有這麽好心,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因為‘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依’你想留給孩子的是眼下利益,我想留給孩子的是品行能力,是可以惠澤子孫後輩的品行。
一個人有能力,走到哪裏都可以;一個人沒能力,爵位金錢最終只會成為家宅禍根。養出米蟲還是好的,養的游手好閑荒誕不經,才是禍及子孫。
可惜這些深一層的道理,褚青娘不想跟呂文佩說:“你就當我想給思雲找塊磨刀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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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青娘說完站起身:“知道魏文昭現在最想要什麽嗎?”
呂文佩下意識跟着站起來:“什麽?”
“安穩,他需要後宅安穩,然後安心鞏固他的朝堂勢力,你要是再這樣鬧下去,第一個容不下你的是魏文昭。”
呂文佩纖細的肩膀,打了一個寒顫,莫名覺得褚青娘說的都是對的。
褚青娘走過呂文佩,才對外邊揚聲:“送客。”
呂文佩卻止住她:“等等”
褚青娘轉身,呂文佩看着她真誠的問:“華兒真不是你害的?”
“我說過,這話你應該去應天府說。”
呂文佩雙手相絞有些無措,褚青娘等了一會兒繼續往外走,卻聽呂文佩小聲在後邊開口:“當年……”
這一次褚青娘沒回頭,她并不想知道當年具體怎樣,可明顯呂文佩想說。
“當年……”聲音很小,大約也知道羞恥吧“當年我不過在狀元樓上看到相公,一眼就迷住了,回去恰好我娘正給我說親,就問我想嫁哪家公子。”
青娘無端端覺得屋裏有些冷。
呂文佩絞着手指:“我沒多想,就說想嫁探花郎那樣的,我……我也不知道,怎麽一句話就嫁給了……”
青娘先是覺得悲涼,又覺得好笑,最後好像地上的柳絮,風一吹什麽也沒有了:“我知道這件事是魏呂聯盟,跟你沒有多少關系。”
“你……你不怪我?”
褚青娘搖了搖頭,怪你什麽,是魏文昭喜得通天梯,恨不能立刻貼上去。
雖然有點晚,但褚青娘總算在開宴前,趕到誠意侯府,誠意侯世子夫人鄧文蘭親自到大門相迎。
兩人雖是初見,卻仿佛多年好友一樣,手拉手相對屈膝。世子夫人笑道:“可算把您給盼來了,玲珑坊我可是喜愛的很。”
褚青娘笑吟吟:“承您惠顧,上次丁掌櫃還跟我說,您看中一套頭面,可惜被安北侯夫人先定去了。”
“你說黃姐姐,她那人讨厭的緊,就得了一套頭面巴巴找我炫耀。”
褚青娘笑着不接話,雖然不曾正面接觸過這些勳貴夫人,但若論側面了解,京城沒人比褚青娘更熟悉她們品□□好。畢竟生意要做,思穎婚事更要考慮。
所以褚青娘知道,這位世子夫人和她口中的黃姐姐,是很好的手帕交。
鄧文蘭這邊放下褚青娘,看見旁邊魏思穎,眼睛唰的亮了:“這麽标致的人兒,竟也是京城水土養出來的?”
“思穎請夫人安,夫人謬贊,思穎不敢當。”魏思穎甜甜屈膝。
“啧啧啧,瞧瞧這好人才,瞧瞧這俊模樣。”鄧文蘭拉着魏思穎手感嘆一回,才送回褚青娘身邊調侃:“只怕這一會回去,你們家門檻得被踏平了。”
要出身有出身,要長相有長相,要人才有人才,鄧文蘭扼腕不已,她的嫡子才十三。
“夫人謬贊。”褚青娘笑着客氣。
幾個人到花廳,花廳早來了七八位夫人,一陣寒暄賠罪,褚青娘很快如水滴進海融了進去。
夫人們笑盈盈坐在上位,各家小姐再出來給褚青娘一一見禮,然後是魏思穎給夫人們見禮。
這是小姑娘們最喜歡的,畢竟見面禮收到手軟,更何況其中還有她們向往的女皇商,三子珍的東家哎~
誰手上沒有三子珍的東西。
因此褚青娘的見面禮,雖然不是頂名貴的,但是最得小姑娘們喜歡。因為她們的喜好,三子珍都有記錄在冊,以備生意之用。
小姑娘見完禮,就是各家世子公子。
這種花宴就類似大型相親宴,小姐們站在各自母親或者姑母、姨母,嫂嫂等後邊,各家公子、表公子、堂公子給夫人們請安。
夫人們可以在心裏評判,年輕一輩也有機會互瞄一眼。
褚青娘笑吟吟坐在其中,看着一家家公子,這些公子到底人品如何,她心裏一本賬,只看思穎更喜歡哪個。
至于魏文昭圈選的那幾家,青娘根本不在乎。魏文昭不是在朝堂上說,他對自己如何情深義重嗎,不是為自己請封正二品夫人嗎?
有這兩樣她就可以替思穎做主,定下思穎喜歡的。魏文昭能借她的力量,謀的尚書之位,她也能借魏文昭的‘情深義重’和嫡妻身份定下女兒婚事。
因勢利導,不光魏文昭會,褚青娘也會。
說起來還要感謝魏文昭朝堂一番表演,不然她要圖謀女兒婚事,還得費盡思量。現在她想定哪家就定哪家,等魏文昭知道就晚了。
褚青娘微微笑着,思緒回到花宴,忽然發現一個圓臉丫鬟進來,在鄧文蘭耳邊低語。
廳裏夫人們都停下笑語,疑惑的看過去,鄧文蘭面帶微笑聽完,才對廳裏衆人說:“不是什麽打緊事,北街後巷子,有兩家孩子出天花,大家回去約束家人別去那邊也就是了。”
兩家孩子出天花,确實不是什麽大事,衆人笑笑也就過去了。公子們繼續上來問安,夫人們笑着亂誇。
魏思穎含着一點羞澀淺笑,垂眸站在褚青娘身後,但眼角餘光該看的都看到了。她娘替她看好五家,又給她一本冊子,上邊年齡合适的有十幾個。
母親一一替她分析過,自身上進,家裏清靜門風好的,是鄧文蘭娘家侄子,文安侯府世子鄧方良。只是這兩代沒有拿得出手人物,顯得門庭有點冷落。
這是選人才,要是選舒服就威武侯府,田多鋪子多,一家子和氣生財的脾氣。
當然選風光也行,穆武侯府天子外家。
不管選哪家,她母親都沒意見,只是把各家情況都跟她說清楚了,讓她自己取舍,看她想要什麽。
青娘和女兒在這邊,心情愉悅賞花看風景,偶爾還能欣賞一下年輕公子的美色,魏文昭卻冷着臉,在書房對着呂氏和黃氏。
黃氏被捆成一團跪在地上,她不敢在魏文昭面前撒潑,嘴巴卻還硬:“老爺現在久別勝新婚,當然什麽都偏向東院的,可老爺也想想,華姐兒可是您親骨肉啊,就這麽死的不明不白。”
魏文昭冷眼看着黃氏:“你的意思本官糊塗到,連自己女兒怎麽沒的都不能分辨?”
黃氏不服氣的動了動膝蓋,到底卻沒敢說什麽。
“呂頌”魏文昭清冷的盯着黃氏,話卻是對旁邊的呂頌說的。
“是”呂頌欠身行了一禮,才從袖子裏掏出幾頁紙,照着上邊念:“三月二十四,廚房丁三娘小兒子滿谷,從青田村來玩。當月青田村有三個孩子出天花,殁了兩個存活一個,而之前滿谷和這幾個小孩兒都玩過。”
疊上紙呂頌繼續說:“府裏三百二十七口人,只有這一例接觸過天花,而滿谷因為出過天花所以沒事,并且奴才已經問清楚。滿谷因為嘴饞,悄悄偷了主子盤裏的果子。”
魏文昭冷冷的看向黃氏:“本官記得你認了丁三娘做幹女兒,還因為喜歡滿谷機靈嘴甜認了幹外孫。”
永嘉伯府有規矩,閑雜人等不能随意入府,更不可能去廚房這樣重地,也就是說滿谷仗着黃氏的勢,才能進來看他娘,更是在廚房逗留。
黃氏吓得啪啪顫,額頭汗珠細細密密冒出來,不可能這麽巧,不可能!慌神的她猶自強辯:“那孩子只是在廚房待了會兒,和小姐有什麽相幹?”
呂頌看着黃氏心裏悲切,畢竟都是呂家出來的:“我已經問清楚了,是滿谷嘴饞,偷了主子盤裏的果子。”
真的是命裏該着啊,那麽多輾轉,還能把這病帶進來。
也就是說,是自己害了二小姐?黃氏完全慌神了,額頭汗珠一顆顆往下掉:“不,不,一定是那毒婦害的,是那毒婦……啊!”
黃氏話沒說完,就被魏文昭一個窩心腳,踹的往後翻滾,呂文佩吓了一跳急忙去扶。
“正二品的伯府夫人,也是你一個奴才敢随意攀扯的?”魏文昭負手,從上至下冷睇黃氏。
黃氏借着呂文佩微薄的力量重新跪好,釵環淩亂發髻蓬松,心裏的恨卻被魏文昭一腳勾起,反而有些癫狂後的清醒:
“老奴知道老爺現在向着那邊,老奴說什麽都沒用,可老奴就是不信這世上有這麽巧的事!”靈光之間,忽然又被黃氏抓到一點,“論理大公子、二公子都沒出過天花,兩位小姐出天花,為什麽褚青娘不避痘?”
越說思路越清晰,黃氏眼睛灼灼:“還有她院裏的遂意、虎哥兒,可都是孩子!”
跟這樣的蠢人講理,魏文昭閉閉眼,再睜開:“因為他們種過人痘。”
“看,這就是她的計劃!”黃氏好像抓住鐵證一樣,理直氣壯。
呂頌忍耐解釋:“種人痘是有風險的。”十層裏有一兩層會發病。
“那他們怎麽都沒事?”黃氏有些茫然。
魏文昭忍耐按額角的沖動:“因為勝水那邊有新法,他們和勝水有生意所以知道。”
“那為什麽不給華姐兒、年姐兒、瑞哥兒種?”黃氏怒。
呂頌忍無可忍:“人家憑什麽?”憑你們呂家搶了人家嫡妻位子?
魏文昭心裏一痛,是的,青娘怎麽會管他和呂文佩的孩子。
真的是一團亂,朝廷還不夠心煩嗎,魏文昭轉身回到座位,看着還想找由頭的黃氏,冷聲:“知道她為什麽要送你去應天府嗎?”
“不是吓唬奴婢嗎?”
魏文昭給氣笑了:“吓唬你?”
“奴婢好端端在這呢,不過扯着虎皮做鼓面吓唬人,奴婢不信她敢在大小姐說親的時候,讓後宅爆出這種醜事。”這種事沾上就容易有嘴說不清!
魏文昭放棄了,冷冷看着蠢物:“她沒做過的事,為什麽不敢?等應天府查個水落石出,你以為別人會說她不顧伯府體面嗎?不,你忘了她才是伯府嫡妻,而你們小姐看中二婚男子。”
“也就是說你們呂家,先是仗勢欺人搶人夫君,現在又栽贓陷害毀人名聲,這件事做成了,呂家将在京城無法立足,而對褚家,對她的兒女沒有絲毫影響。你家小姐現在已經是平妻,你還想她被貶為妾嗎?”
呂文佩在旁邊聽着,忽然有一種很奇異的荒謬感,好像是另一個自己在這裏聽着,魏文昭嘴巴一張一合,看中二婚男,嫡妻、平妻、妾室。
“呂頌”
“奴才在”
“把黃氏送回呂家,原因也如實相告。”
那奶娘豈不是死定了,呂文佩看着自己軀體開口:“老爺不是說黃媽媽,不愧是詩書人家出來的,十分穩妥嗎?”
“此一時彼一時,她害死華兒本官不能留她。”
華兒的死是跟奶娘有關,卻絕算不上是她害的,呂文佩奇異的看着魏文昭,聽見自己繼續說:“既然這樣不如放了奶娘身契,讓她出府去吧。”
“随你”
曾幾何時,魏文昭對奶娘贊不絕口,因為奶娘約束下人有力,現在有呂頌奶娘沒用了。
真的,真的跟褚青娘說的一模一樣,魏文昭為人,你能給他他要的,他就把你放在眼裏,沒用就棄若敝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