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處理完黃氏, 魏文昭又安慰訓誡呂文佩幾句。大意贊她主持中饋近十年, 一直沒有大錯,現在也不要因為失女之痛,被下人蒙蔽。
魏文昭原以為,以呂氏柔弱性子,要多費些口舌提點,誰知呂氏竟然通情達理說知道了, 還體貼他朝堂辛苦讓他早點休息。
竟沒有像往日一樣, 柔柔弱弱攀扯他,黃氏被趕走也沒有哭哭啼啼。
實在有違呂氏為人, 魏文昭盯着門扇想了一會兒, 吩咐:“喚呂頌過來。”
小厮急匆匆領命走了, 魏文昭也沒休息,讓自己神思清明, 半阖目在屋裏慢慢踱步。
從桌子到羅漢榻,一共八步,負手過去, 再一步一步過來。悠閑的外表下, 是對今日一天的回思, 從早上開始, 見過誰說過什麽話,處理過什麽公文。
一樣一樣,将今日做過的事情梳理一遍,以确保沒有遺誤。
“老爺”呂頌進來拱手。
魏文昭睜開眼:“文佩今天見過誰, 有什麽特別的?”
“夫人今日沒見別人,就是在映霞苑鬧過一回,然後被左夫人叫進去說了幾句話。”
看來是青娘提點過什麽,那就沒事。魏文昭放下心,擡擡手指,呂頌退下去,魏文昭擡腳跟着出去,呂頌問:“老爺這是?”
“去東院。”
“哦,左夫人領大小姐去誠意侯府還沒回來。”
魏文昭看了眼天色,已經是朝霞滿天,花宴早該回來了。
呂頌解釋:“誠意侯府傳信過來,諸位夫人和夫人聊得投機,硬拉着夫人開晚宴聽戲。”
魏文昭點點頭腳下一轉,想了想去華年小築。今日若不是思年一力阻攔,只怕呂家會成為笑話,魏家也會受到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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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女兒小小年紀大病初愈,卻在衆人面前跪地哭求,魏文昭心裏絲絲縷縷痛,吩咐呂頌:“琅琊閣收拾出來三小姐搬過去,讓她哥哥陽氣給鎮一鎮,華年小築重新翻修,等思雲回來住。”
“是”呂頌連忙從靴筒拿出紙筆記了。說起來這事該小姐操心,可小姐那糊塗心思,呂頌掩下嘆息。不過有老爺這一筆,整個伯府誰敢看輕三小姐,也是好的。
魏文昭陪了女兒小半時辰,用了飯,出來已經是夜幕初落,想了想還是去東院。
映霞苑,魏思穎撲到桌前,狠狠聞了一口桌上飯菜,滿臉享受:“還是譚姨好,我都快給餓死了。”
譚芸芬一邊伺候主子換衣裳,一邊笑:“姑娘家相親就這樣,貓兒一樣胃口,才顯得文绉绉娴雅。”
“哎呀,快別說我了,我看母親也沒怎麽吃。”
春桐接過換下的衣裳,垂着的睫毛顫了顫,開始害口了,瞞了再瞞,每天提心吊膽走在在刀刃上。
褚童立刻擔憂:“娘,胃口不好,是不是太累,要不要童兒陪?”
褚青娘換好家常衣裳,笑着摸摸兒子腦袋:“外邊總要留意別人說什麽、想什麽,只是沒有家裏自在而已。”
“那童兒陪母親吃。”
‘吃’字剛落下,魏文昭打簾進來:“怎麽沒吃好?剛好我晚飯也沒用好,一起再用點。”
“思穎見過父親。”
“思過見過父親。”
“都起來吧。”魏文昭随意道,看了眼女兒問道“這幾日看了幾家公子,可有中意的?”
魏思穎笑盈盈:“看了幾家,還沒看到中意的。”
“京城俊傑多,需得慢慢看,尤其為父選的那幾家你要多上心,好好選一個,畢竟這事關系你終生。”
“女兒明白”魏思穎笑着屈膝,“爹娘都累了,女兒告退。”褚童跟着默默行了一禮,一起出去。
褚青娘臉上笑意變淡,自去外間洗漱然後進來,魏文昭已經坐在桌前:“這幾日因為穎兒,辛苦你了。”
褚青娘沒說話,到另一邊坐下端起碗吃飯,魏文昭臉色變了幾變,心火一扇一扇,終是轉為平淡。
再忍忍吧,青娘的倔脾氣他早領教了,甘拜下風。端起碗,眼光若有似無,在褚青娘腰腹掃過,一個多月了呢,嘴角抿起點笑,再等等,孩子大了青娘才會更舍不得。
“嘔”褚青娘忽然放下粥碗幹嘔,魏文昭忍着變色,神态平靜放下粥碗。心思卻快速轉動,不會被發現吧,該怎麽說,才能岔過這個話題?
他就不該過來,青娘看見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不,就算發現又怎樣,女子為夫家開枝散葉,原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魏文昭面色冷硬起來,冷酷下內心決定正面以對。
“呵”褚青娘冷笑一聲,伏在桌面斜視魏文昭,“真是沒想到……”
“咣啷啷”銅盆落地在灑滿水的地上來回跳動,‘咣啷啷’‘咣啷啷’碎響。
春桐顧不上青磚水跡,連忙跪下伏地:“都是奴婢心急手滑,才失手摔了銅盆。”
春桐跪在水間‘咣啷啷’銅盆最終安靜下來,只留下一陣‘嗡嗡嗡’餘韻,不過也很快沒了。
青娘那陣惡心過去,接了譚芸芬遞過來的帕子擦擦嘴,平淡道:“起來收拾吧,這幾日都是你跟着伺候,辛苦了,下去休息。”
這語氣,春桐手指顫了顫,看着挺平和的,到底什麽意思,發現沒?心裏疑惑,身上卻不敢疑惑,春桐磕了頭爬起來:“多謝夫人寬恕,奴婢這就收拾。”
“算了,讓宜兒來,你和珍兒都下去歇着。”褚青娘淡淡吩咐,出門在外,春桐就是大丫鬟,比珍兒更頂事,也确實頂事。
“是”春桐諾諾退下。
看來不是發現了,魏文昭放下心,皺眉道:“好端端怎麽了,要不要叫個大夫來看看?”
魏文昭知道,一點小事褚青娘不會叫大夫,只會頂他。
褚青娘端起碗,繼續吃飯:“沒怎麽,就是看見你惡心而已。”
……魏文昭
魏文昭抿起嘴唇,原本就薄的雙唇,直接抿成一條線。胸口起伏起伏,心思七轉八轉,傷心不能說沒有,怒火不能說沒有,隐藏在下邊的放心也是有的。
“哼!”心思百轉,最終魏文昭甩袖而去。
褚青娘卻覺得心裏松快,再加上自己屋裏寬敞,人待着舒服,一頓飯愣是比平日還吃得多。
給譚芸芬驚得:“我的奶奶,您少吃點,小心晚上積食。”
褚青娘不知怎麽生出幾分頑皮:“好阿譚,你就讓我吃吧,外邊日頭高,坐車牛馬味,再加上花宴夫人小姐們的脂粉味,實在給我惡心的夠嗆。”
“誰說不是呢”譚芸芬一邊幫宜兒收拾,一邊心疼又夾着歡喜“這不是給姑娘找婆家嗎,奶奶還得些日子忙。”
褚青娘一邊吃,一邊想,臨了還‘噗嗤’笑了。
譚芸芬多知機,立刻湊過來神神秘秘:“咱們大小姐有看中的了?”
褚青娘心情好,一口芙蓉雞蛋到嘴裏:“差不多,就等過幾日再相看一次。”
“誰啊?”譚芸芬壓低嗓子。
褚青娘湊到她耳邊:“就我看中的。”
那人譚芸芬也見過,驚喜低聲:“文安侯世子鄧方良?那人才不錯啊,家風又好沒有通房侍妾那些。”
褚青娘笑,胃口越發好,看的譚芸芬眼皮直抽:“就怕魏大人不是很滿意。”
文安侯府因為沒有妾室姨娘,所以子嗣少姻親也少,不符合魏文昭結交更多勳貴的目标。
褚青娘一口接一口,吃的自在:“不用管他,等思穎看實在,我先口頭應了再放出風聲,到時他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譚芸芬卻有些擔憂,實在是魏文昭有時候不做人事:“就怕……”
褚青娘又撿了幾筷子菜吃,才淡聲道:“沒事,文安侯府有文安侯府的好處,首先名聲清貴。”
‘名聲清貴’幾個字,是十分高的評價,一般只有翰林出身的清廉重臣,才能有這評價。結這樣一門親,其實也有助于魏文昭,在文臣這邊樹立名望。
“再者思穎嫁過去就是世子夫人,将來沒意外就是文安侯夫人。再者文安侯府雖然姻親不多,但結的親家都不錯。”魏文昭最多就是有些不舒服罷了。
日子倏忽過去十來日,這天褚青娘喜滋滋領着女兒回來,譚芸芬看她神色就知道怎麽回事,一邊拿了家常衣裳出來,一邊笑問:“成了?”
“成了,就等六月過去放風聲,八月換庚帖。”京城習俗,六臘月不說親。
一主一仆正在說笑,譚芸芬忽然發下手下一緊,低頭看,發現主子原本俏俏的腰身有些緊。
青娘扯了扯也覺得不舒服,珍兒恍惚想起什麽,仔細想又不知道是什麽,于是偏着腦袋仔細回想。
屋外有小丫鬟進來回禀:“奶奶,商行傳信過來,近幾日京城郊區、街巷,好些孩子出天花,只怕京裏藥材這幾日要吃緊,問大小姐帶回來的上千斤藥材要不要出手?”
當日魏思雲還在時,曾說過同窗出痘,再加上家裏兩個,褚青娘覺得節氣不對,特意寫信,讓魏思穎在路上采買了上千斤藥材。
“咱們不做囤積生意,”褚青娘沉吟,“只是逢春堂被挖走唐大夫,有些不好意思,把那藥材分一半給他們,另外京城各家……”
褚青娘還在回想京城各大藥行,想要确保家家有貨,以便百姓看病,珍兒忽然想起來什麽不對:
“奶奶……”
“奶奶!”
宜兒更清脆的聲音在外響起,“許大哥回來了”竹簾嘩啦響,肩膀寬闊,膚色變深的許松年大步邁進來:
“大娘子,我回來了。”
褚青娘驚喜不已,連忙起身相迎:“怎麽今天回來了,不是說還有兩天,雲兒在那邊怎麽樣,看着黑了,路上辛苦吧?”
珍兒一晃神忘了要說的,蹦蹦跳跳跑去倒茶。
許松年聲音爽朗,笑道:“雲哥兒在那邊,就跟魚兒進了大海似的,跟邵家一衆公子哥兒好的親兄弟一樣,一起習武、一起學兵法……”
魏思穎看母親忙不過來,笑着請命:“娘和許叔先聊,我去和管事給各家送藥。”
魏思穎也是跟過生意的,褚青娘笑着點頭放人。
魏思穎調皮的對許松年行了半禮:“母親天天在我耳邊念叨雲兒,許叔可算救了我。”
許松年笑着說了幾句,魏思穎戴上幂蓠,領着如意出去。
“許大哥,喝口水。”珍兒俏生生擠進來,笑眯眯送茶。她們主院的丫鬟,都喜歡許大哥來,來了總有說不完的熱鬧。
許松年接了茶三兩口喝了,對珍兒笑道:“珍丫頭又長高了,也漂亮了。”
“那許大哥娶我呗。”珍兒笑眯眯,也不害臊。
許松年哈哈笑:“快別,許大哥這年紀,再差點夠當你爹了。”
褚青娘一邊笑,一邊到桌邊坐下:“出去這一趟,你這性子爽朗許多,坐下說話。”
許松年笑着走過來,感慨:“大娘子去一趟邵家,去一趟邵家演武場就知道,真男兒,真血氣是什麽樣。”
嘴裏說着話,許松年眼角發現褚青娘腰身,微微扭了扭,仿佛有些不自在。
眼睛順着動作看過去,發現腰上衣裳有些緊繃,那個感覺……許松年想起當年,大娘子懷穎姐兒,雲哥兒的樣子。
許松年奇怪的眼神,讓褚青娘疑惑,順着他的眼睛看向自己腰身,腰間衣裳繃出幾根細細橫紋。
褚青娘愣了愣,問:“珍兒,你剛想說說麽?”
珍兒一拍額頭,又想起來了,脆聲道:“奶奶,你上次換洗是什麽時候?”
忙了幾個月的譚芸芬腦子一空,根本想不起來上次是什麽時候。
褚青娘回過神,臉色平靜下來:“去,叫個大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