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二日魏文昭早早備好香案、香燭, 雖然心知褚青娘知道此事, 還是讓小厮去映霞苑通知接旨事宜。
辰末巳初宣旨太監如期而至,魏文昭領着妻、子四人跪拜接旨。聖旨之下褚青娘不再是伯府姨娘,而是永嘉伯府左夫人,兼皇商一員。
接完旨顧不上慶賀,魏文昭褚青娘送長子去了燕州邵家。邵家也是勳貴,唯一不同他們遠離京城, 還有鎮守邊關之責, 因此家風嚴謹代代皆有将軍。
魏文昭和現任靖北侯邵玄有幾分交情,程萬元在燕州來往生意, 和邵家下邊大小管事也熟。因此兩人商議後, 定下把魏思雲送去滄州, 和邵家子弟一起培養。
青娘拉着童兒的手,依依不舍看着街道盡頭, 人影月越變越小,最終消失在拐彎處。
魏文昭笑着安慰:“別擔心有許松年跟着,還有兩位護衛, 不會有事的。”
就算有事又能怎樣, 孩子終歸要長大, 要走他自己的路, 褚青娘微微颔首,領着童兒回府。
剛進院子,魏文昭快走兩步,抓住褚青娘手腕, 笑容裏幾分柔軟,幾分情意:“青娘到書房一趟,我有幾句話跟你說。”
褚青娘微微用力沒掙脫,擡頭看魏文昭淡聲道:“魏大人自重。”
還是這麽愛鬧小脾氣,魏文昭沒轍一樣,笑着松手後退兩步:“走吧,就兩句話。”
褚青娘大約知道魏文昭要說什麽,也對,很多話早說清楚早了結,她不想魏文昭每天含情脈脈看着自己。
“童兒,你先回院,娘有幾句話跟你父親說。”
童兒看看爹娘,哥哥說不要參與大人的事,說他們在娘反而要顧及。抿抿嘴,童兒擔憂的看了一眼母親,乖乖揖手告退。
等孩子走了,褚青娘臉色完全變成淡漠:“魏大人,請。”
這麽一本正經,真實可愛的緊,讓人想在懷裏憐愛揉搓,魏文昭抑住笑容,也一本正經伸手做出請的姿态:“請。”
只是他的一本正經裏,含着沒有完全壓下去的笑容,看起來就心情不錯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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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前後腳進屋,魏文昭說:“記得你以前愛喝茉莉花,我特意讓人備下了,這會兒剛好溫熱入口。”
“茶就不必了,大人想說什麽事直說,咱們并沒有喝茶閑聊的情誼。”
想到誤會就要解開,魏文昭耐心奇好,一邊伸手斟茶,一笑溫和道:“坐。”
褚青娘在桌子另一邊坐下,魏文昭把茶水遞到她手邊:“為了名分的事,你跟我決絕多年,今天我幫你讨回來了。”神色溫軟中帶着幾分寬慰。
她在乎的是名分嗎?褚青娘問:“就這件事?”
魏文昭笑着撩袍,在另一邊坐下。袍子整齊搭在腿上,這是他心情不錯的表現。
“還有,”
想到将要說的話,魏文昭生出幾分甜意和羞澀,臉頰微微緋紅,畢竟為了情愛使心機,實在不是丈夫所為。
可不這樣剖心細談,青娘只會一直怨恨自己。忍下那點點別扭,魏文昭臉色平複成往日玉白:
“當年我還你一巴掌,還不許你帶走一分一毫,不是我氣度小。家裏錢財一向是你管着,我何曾過問過?”
“我……”一個‘我’字拉長,但又讓人看不出是因為害羞停頓,仿佛像是沉吟一樣,接着說下去“實在是你脾氣太拗,我想折折你的脾氣,另外用錢財逼你留下。”
一句話說完,魏文昭誠懇的看向褚青娘:“對不起青娘,當年讓你受委屈了。”
“就這事?”褚青娘問。
這還不是大事嗎?他們不就為這幾件事,勞燕分飛夫妻別離嗎?魏文昭看着青娘依舊冷淡,有些鬧不明白,但還是應道:“是。”
褚青娘站起身:“婚姻不是兒戲,既然已經離棄,就是你我夫妻緣盡;至于那一巴掌,魏大人不必覺得抱歉,我扇你一巴掌你還回來,咱們互不相欠,我覺得很好;還有家財,那本來就是褚家留給兩個孩子的。魏大人喜歡食言而肥,我褚家卻是言出必踐。”
魏文昭皺眉:“你還鬧脾氣,到底要鬧得怎樣?你不願做妾,現在你是正二品左夫人,你怨我還你一巴掌,怨我逼你身無分文離家,我都給你解釋清楚了。這麽些年,我待你的心思從未變過,就算從懷安回來,你冷言冷語讓我傷情,我也從未移情別戀過,你到底還要如何?”
褚青娘恥笑道:“魏大人真真好笑,癡心不變,只是娶了別的女子,和別人颠鸾倒鳳之際,還要對另一個女子說恩愛不移。”
魏文昭覺得青娘簡直不可理喻,站起來怒道:“我要借助呂家力量,當然要對人家女孩兒負責,難道要我娶回來往後院一扔,耽誤人家姑娘終身?”
褚青娘恥笑:“是啊,魏大人真不負陛下所贊‘情義’二字,有情有義有抱負,真真文武楷模。”
褚青娘臉上神色全部收斂,只餘冷漠平淡:“可惜我褚青娘不稀罕。”
該解釋的都解釋了,該說的都說了,可褚青娘還是油鹽不進。魏文昭的心慢慢冷下來,眼睛對到褚青娘臉上,一點點尋覓,尋覓她神色中的愛與怨。
眼神平淡冷漠,沒有一絲感情;
鼻子平靜無波,沒有一絲情感;
嘴巴自然放平,沒有一絲喜怒。
找不到,褚青娘身上找不到一絲情緒波動。魏文昭眼神慢慢由冰冷,變成冰雪一片:“褚氏青娘,你果然要和本官斷絕關系?”
“是。”褚青娘答得幹脆利落,絕無轉圜餘地。
這樣的決絕,魏文昭察覺到自己心裏有點堵,但他沒有細究,只是淡淡點頭:“本官知道了。”
褚青娘走了,魏文昭透過窗戶,看向空蕩蕩院落。院子裏兩株松柏年深久遠,樹皮呈鐵灰色,幹硬裂開溝溝壑壑。
魏奇猶猶豫豫進來,看着魏文昭堅/挺孤獨的身影,心裏暗自嘆息,他早說過讓老爺不要招惹人家,如今情傷又能怨誰。
魏文昭負手窗前,看着松樹裂開的溝溝壑壑,一條條分析目前狀況:道理講不通,冷落軟化不了,剖心不能動搖……他真的拿褚青娘沒有辦法嗎?
不,還是有辦法的,誰的心沒有弱點,更何況是褚青娘,一個天生心軟的女人。
魏奇擔憂的看着魏文昭,實在沒辦法,倒了一盞熱茶端過來:“老爺喝口茶歇會吧,明天就要去吏部上任,您還有得忙。”
魏文昭為了挽回褚青娘,特意請了三天假在家。
魏奇含着擔憂,把茶水送到魏文昭手邊桌上:“奴才說過讓您別招惹,就算一定要招惹也不能動心,您當時怎麽回答得,您說您不是十八,也不靠話本過日子,如今……”
“如今怎樣?”魏文昭冰冷雙眼看向魏奇,冷聲道“本官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冰冷下是怒火,魏文昭猛地端起茶一口咽下去,熱茶順着喉嚨流下去,燙的心髒發痛。心髒四肢熱血滾滾,像要燃燒的瘋狂火焰,偏偏面上十分冷靜。
“哎哎,燙啊,老爺!”魏奇手忙腳亂要奪茶盞,魏文昭卻先一步‘砰’墩到桌上。
“吩咐藍世玉,帶兵封鎖映霞苑,不許任何人出入。”
魏奇直覺道:“那二公子讀書怎麽辦?”
魏文昭轉眼冷冷看向魏奇,目光定在他臉上疤痕,一字一頓:“本官說了不許任何人出入,否則革職查辦。”
老爺這是魔怔了嗎?魏奇不敢置信。
魏文昭卻還有命令:“吩咐呂頌,伯爵府不能有任何消息出入。”
那三子珍商行生意怎麽辦?老爺這是要瘋。
魏奇看着魏文昭,看他冷硬中夾雜着決絕,仿佛背水一戰走在,仿佛破釜沉舟不留後路。
“……是”魏奇嘴巴動了幾次,最終什麽都沒勸,情愛二字只有當事人才明白。
映霞苑被封了,一封就是三天。燕州蔣家大掌事親自登門,可連伯爵府門檻都沒能邁進去。慶郡王身邊大太監張來喜,親自上門拜訪,也不過被魏文昭幾句哈哈送回去。
第三日傍晚,夜幕開始籠罩大地時,魏文昭負手進入映霞苑。
正屋已經點燃燭燈,只是明亮的白日剛過去,燭火顯得黯然無光。
褚青娘冷臉問魏文昭:“你想作什麽?”
魏文昭沒有回答施施然坐下,翻開茶碗給自己斟茶,淅瀝瀝水聲,仿佛滴打在心頭,讓人無端繃緊心弦。
褚青娘防備的看着他,魏文昭倒好茶嘗了一口,感覺不錯才放下茶盞:“再有七日,穎兒就該回來了,你說本官讓呂氏幫她找一門好親怎麽樣?”
褚青娘眼裏瞬間冒出怒火,可是怒火從來不能解決問題,青娘盯着魏文昭壓下火氣,冰冷的看向桌前之人:“魏文昭你到底想怎樣?”
“本官不想怎樣,你我是夫妻,自當有夫妻之禮。”
“你做夢!”
魏文昭也不急躁,也不生氣:“行,那咱們就這麽辦,你看本官是不是做夢。”說完也不強求,起身就準備離開。
“囚禁發妻,你想成為全城笑柄嗎?”褚青娘問。
“全城笑柄?”魏文昭回頭嗤笑,仿佛笑褚青娘有多不了解自己一樣“我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你大可以試試繼續倔強下去。”
魏文昭平靜而冷漠的看向褚青娘:“成為笑柄又怎樣,別人只能說我苦求不得癡情一片,但是穎兒回來就要說親,你想他的父母成為全城笑柄嗎?”
這節骨眼兒上,褚青娘怎麽可能拿女兒一生幸福去賭。
魏文昭想起什麽似的,嘴角勾起三分嘲諷笑容,只是不知道嘲諷自己,還是嘲諷褚青娘:
“反正我是滿京城皆知的‘情義君子’對發妻一片癡情苦求不得,做出些什麽荒唐事也情有可原。”
褚青娘抿嘴,緊緊盯着魏文昭,這是嫌她那日嘲諷他。
“褚青娘”魏文昭擡起下巴,從上自下蔑視不自量力的妻子:“你應該知道,本官最看重什麽,你最看中什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從根本上你就輸了。”
魏文昭最看中的是前程、家族,青娘最看中的是孩子。
“你可以在映霞苑慢慢想,本官能等,就是不知道穎兒和思過能不能等。”
“他們也是你的孩子!”褚青娘怒。
“是,沒說不是,所以本官會讓呂氏,給思穎安排門當戶對的婚事,至于思過……”魏文昭一步一步逼近,臉上露出一絲惡意笑容,“反正本官孩子很多,還有思雲、思華、思瑞,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這話的意思是褚青娘不答應,褚童就別想走出映霞苑去求學。用孩子的前程威脅她,竟然用孩子的前程威脅她!青娘死死盯着魏文昭。
屋裏燭火暗紅,沒有帶來光亮,只有霧沉沉擦不亮洗不淨的昏暗。
魏文昭毫不避諱盯回青娘,伸出手,鐵鉗一樣抓住青娘手腕,不容推拒帶到床邊。
“你可以不願意,本官不逼你,只是你一天不願意,思過一天別想出映霞苑。”
他不是在開玩笑,褚青娘從魏文昭眼裏看出決絕。
思過還小,青娘可以堅持不妥協,可三子珍怎麽辦?三子珍等不起,商通西域等不起,将要回來的穎兒,也經不起滿城風雨。
青娘被魏文昭,緩慢卻堅定的按到床上,一頭青絲若無根浮萍,灑落水面無處依存。
青娘冷冷看着他,語氣平靜冷漠:“魏文昭我竟不知道,你會卑劣至此。”
冰冷不帶感情的聲音,仿佛一把碎瓷渣,猛然間揉進魏文昭心裏,鮮血如珠一顆顆滲出。
忍着紮心之痛,魏文昭冷臉對褚青娘說:“那你可以從今天開始,知道本官為達目的有多不擇手段。”
即便是弱勢,褚青娘也不肯示弱,一雙鳳眼像是浸了冰雪之水一樣,涼浸浸看向魏文昭,看得魏文钊幾乎想避開青娘目光。可是魏文昭知道不能避開,避開就是妥協就是失敗,他必須馴服青娘。
聲音冰冷,魏文昭臉上卻露出點吊兒郎當神色:“怎麽你想讓本官用強?”。說完雙手強硬不容置疑地,将褚青娘雙手壓到枕頭上。
褚青娘冰冷,仿佛看死人一樣盯着魏文昭。魏文昭卻完全被青娘的身體曲線吸引,每一絲體香,每一個弧度他都曾經那麽熟悉,那麽喜愛。
漆黑的窗外,沒人發現有個孩子離開。褚童回到自己屋,拳頭塞進嘴裏,堵住所有嗚咽。他不知道父母在做什麽,他只知道父親在強迫母親,做一件不願意做的事。
沒有點燈,褚童趴在炕上,黑夜看不到淚水,只有淡淡血腥味傳開,嘴裏的拳頭早已血肉潰爛,褚童卻恍若無覺,只用另一只拳頭,狠狠的一遍一遍砸枕頭。
恨,他恨,恨自己,恨魏文昭,恨自己為什麽要爹爹,恨魏文昭用自己逼迫母親。
一顆仇恨的種子,深深埋進不到九歲孩子的心裏。
床上魏文昭睜開眼,側頭看褚青娘背影,熟悉的身姿讓他覺得安寧,嘴角含一點笑:青娘這一次我會把你捧在手心好好待你,陪着你妊娠,陪你一起把孩子養大。
魏文昭想用一個孩子,挽回妻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