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伍·瓦全
謝琴亭是凍醒的,被一桶冷水當頭澆下的感覺絕不好受,胸前的傷口雖已被草草包紮,但仍疼痛難忍,他渾身的骨節都好似澀住了一般。
“醒了?”
這樣冷肅的聲音,謝琴亭驀地擡首,便見一襲玄衣暗繡金龍的男子立在他身前,肆傾宸居高臨下的望着此刻算得上形容枯槁的謝琴亭,冷笑一聲。
“怎麽,想謀反?”肆傾宸緩緩蹲下身子,手指挑起他的下颌,唇角嗜着的笑容裏盡是狠色。他一甩袖,将一張仍染着血跡的名單砸在謝琴亭的臉上“勾結西南都督,串通東闕祭司,你好大的手筆啊!”
謝琴亭只覺得側臉一痛,便被掀翻在地上,目光觸及那張他攥了半路的名單,和其上新增的他的名字,一驚,一怔,而後笑。
“我……咳咳……我謀反?”他唇角仍有血色,此刻卻還勾着笑容“你信?”
“證據确鑿。”
肆輕臣毫不遲疑,甚至連看他一眼都不曾。
謝琴亭忽然覺得冷,這種寒意從心底蔓延而上,一直到指尖,冷的他想要渾身顫抖。
他确實百口莫辯。誰能解釋他前往淮州述職卻出現在西南提督府?誰能解釋由百裏明容呈上的萬遷山亂黨名單裏有他的名字?
而肆傾宸已經不信他了。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因被貶官心懷不忿,欲反。
原來玄瑜所說的一時不動是這個意思,這本就是他和百裏明容下的套兒。西南總督謀反這麽大的事,依肆傾宸的謹慎怎會毫無察覺!?不過自己愚蠢得……心甘情願罷了……
玄瑜這人果然夠冷心,他當時到底是怎麽看上這麽個無情的東西的呢?
謝琴亭竟微微有些走神,他回想起那天,不過是肆傾宸登基後的第三個月,他便說“從此刻開始,我們只是君臣。”
記得也是那天,他得到消息,北昭謝華方謝相遇刺身亡,其妻寧竹羽因悲恸過度也已于前月去世。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活着是為了什麽,在漫無目的的縱馬游離中,卻于邺寧江畔十裏葳蕤桃花之間看見一人着紫衣,俯身對着一個手持糖葫蘆的小孩子溫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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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笑容,太美。
美到他即使知道那個人冷心冷情到殘忍的地步,依舊如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
再然後,他與肆傾宸的關系不知為何便出現了裂痕,裂痕越來越深,在六年後他終于被逐出京都。
此刻,謝琴亭躺在水痕與血跡交錯斑駁的地上,掙紮着想要撐起身子,卻總是失敗。原來從沒有人願意扶他一把,可惜到今日他才明白。
又記起離京時囑托方流清在半年後上的一封說他要謀反的奏折,謝琴亭覺得有些諷刺。當時他不過是想給和自己一般支持新政的人鋪路,以免被自己拖累,畢竟謀反是大事,肆傾宸不敢也不能随意動刀子,而大開殺戒,而今看來,純粹多此一舉,根本沒有人準備給他留活路,謀反的罪名自是最好不過。
“你之罪已無可赦,不過北昭太子竟問我要你做酬。”肆傾宸帶着玩味兒的笑了笑,對上謝琴亭驟然亮了的眸光,心頭不知為浮湧一種欲毀滅萬物的怒意“所以我便把你做人情送了出去。”
“謝……謝陛下不殺之恩。”聽到肆傾宸補上的話,說不難受那是假的,畢竟為誰嘔心瀝血到今日,卻換來一個被作人情的結局都是恨的,但是謝琴亭一想到原來玄瑜還是給自己留了一條路,便止不住想要上揚唇角。
見謝琴亭因為另外一個人而壓抑不住的喜悅,肆傾宸冷笑一聲“不殺?謝挽,在你眼裏,我有這般仁慈麽?”
他轉身,從桌上拿起備好的酒盞,其實本來并沒有準備真的讓謝琴亭喝這毒酒,只是此刻他的理智終于被心頭沒有來的怒火焚盡,肆傾宸笑的溫柔,他手中執着的那杯酒醇香浮湧,琉璃盞裏緋色酒汁,甚是妖嬈魅惑。
謝琴亭微微一怔,驀地擡眼對上那人滿是笑色的雙眸“謝……謝主隆恩。”
他終于在肆傾宸輕托的一把之下從地上爬了起來,雖然握住酒盞的手指似乎有些顫抖,那殷紅的酒汁卻一滴也沒有浪費。
謝琴亭探出舌尖舔了舔被染紅的唇角,他又勉強跪地,磕頭,謝恩卻做的一絲不茍,起身之時,臉色已面如金紙。
“想知道是什麽毒麽?”肆傾宸忽然湊近了身子,吐息在他耳側“昔年鬼醫以命殉此毒——血流觥。”
血流觥,絞心蝕骨,血流滿觥。
半個月內得到解藥,便不會致死,但半個月期限以過,便再無生機。這毒并不是即刻致死,但它的殘忍在于讓人疼的生不如死。
在聽到那三個字的瞬間,五髒六腑便好似在強調似的灼燒翻絞了起來,絞的謝琴亭的臉色又白了幾分。這般疼痛将整個視野都虛化了,周身骨節如在寸寸開裂,謝琴亭幾乎要站立不住。
為什麽是血流觥?為什麽偏偏是血流觥原來……肆傾宸是真的下定決心要置他于死地。
謝琴亭忽然想笑,他的一生就是個可笑的圈,繞來繞去還是回到了起點。
“陛下與這謀逆之人的舊情可已敘完了?”
身後傳來一人低沉的聲音,在這有些空寂的地方,竟有幾分壓迫之感。謝琴亭聽到玄瑜對自己的稱呼,一怔。
玄瑜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這樣刻薄的話,只是在看到謝琴亭和肆傾宸貼在一起的時候,原有的冷靜自持都不知道丢到那裏去了。
謝琴亭意識到自己可能想錯了。
玄瑜也許并無意救他。
他忽然,什麽想法也沒有了。
也不敢再有了。
…… ……
謝琴亭感覺自己浮在一片永無邊際的海上,随着浪潮一陣陣刻骨的痛楚席卷全身,疼到麻木,卻乏累至連眼睛都無法睜開,他卻能夠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随着熱度的流逝而流逝。
玄瑜推開牢門的時候,潮濕的空氣中仍漫有血的腥氣,從青磚縫隙中滲入地牢的風格外陰冷刺骨,然而謝琴亭蒼白至仿佛透明的臉上竟有細密的汗珠,柔軟順滑的長發淩亂的散落在殷紅的血跡中,一刻他終于不再笑的招花引蝶,這一刻他沉默着毫無生氣。
玄瑜的目光頓了頓,但是很快他便記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擡手将一桶涼水毫不留情的潑在了對方身上。
涼意徹骨,謝琴亭慢慢睜開雙眼,他迷茫的目光對上表情冷漠的玄瑜,呆愣了一下。他環顧四周,看着那些仍帶有斑斑血跡的刑具,才似是反映過來這是哪裏。而後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似得輕輕的笑了“不知殿下究竟有何事需要……咳咳……在下竟願意從那人手中救下我。”
“我要你的心頭血。”玄瑜淡淡的說道,見謝琴亭一瞬凝滞的表情,不自覺地又補了句“幾滴便好。”
“我的心頭血?”謝琴亭輕聲重複道,他的目光又落在穿過自己腕骨的鐵鏈上,唇角又挂上了昔日風流不羁的笑容,卻莫名浮上一絲蒼枯之色“不給。”他就像是小孩子在耍賴似的語氣“你做了那些事,還有臉問我要血?”
“給我你的血,我放你自由。”玄瑜側過身細細的打量着牆上的刑具,而後挑了一根細鞭搭在手上,他微微挑起眉,看向謝琴亭。
“你為何不直接殺了我,再取血。”謝琴亭神色未變,如同閑聊似的說起自己的生死。
看到對方不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的無所謂神色,玄瑜微微皺了皺眉,冷聲道“你以為我不想麽?”他頓了頓又道“瑾兒的毒,只有你自願獻出的心頭血能解。你可是鬼醫最後的親傳弟子啊,謝琴亭。”
聽到玄瑜的話,謝琴亭眼神微一斂,他的手指不受控制的輕顫起來“哦,那我更不會給你了。”然而卻笑得更為肆意。
玄瑜心口翻湧起一股被欺騙的惱怒,為了肆傾宸連死都不顧,卻連一點點血都不願意給他玄瑜嗎!?
一揮手便是一道鞭影落下,謝琴亭身上頓時綻開深可見骨的血痕,那種細鞭抽過的疼痛像是被毒舌冰冷的牙齒穿透,他曾經也經歷過這種疼的,那種毒好像叫、、、細環銀。
“那麽,我廢了你的武功如何?”玄瑜看着謝琴亭,從腰間翻出一把匕首,緩緩貼近他的手腕。
廢了武功,廢了更好……武功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其實根本無關緊要,那什麽才是緊要的呢?謝琴亭雙眼忽然有些空茫。
玄瑜看着謝琴亭,只覺得一把火燒到了心口。這個人竟然在這個時候走神了。他在想誰?肆傾宸嗎?
玄瑜忽然心下一狠,将匕首猛地推進。
“唔……”手筋斷裂的疼痛讓謝琴亭痛苦的悶哼出聲,他卻不知為何記起了玄瑜要用他的血來救的人、、、瑾兒、、、那是玄瑜喜歡的人麽?是的吧、、、自己原來就像一個跳梁小醜。
玄瑜牢牢盯着忽然間仿佛脆弱了許多的謝琴亭,目光忽然暗了下來。
“廢了武功也無所謂麽?”仍然粘連着未愈的傷口的衣衫忽然被狠狠撕扯了開,謝琴亭猛地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望着眸色暗沉的玄瑜。
“那麽這樣呢?”玄瑜輕聲問道,只是其中的危險和羞辱之意令謝琴亭渾身都在顫抖。他撩起謝琴亭的一束黑發“你不是一直想讓我這麽對你麽?恩?”
“你、、、滾”
作者有話要說: 呵呵呵,沒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