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肆·彀中
這夜都督府燈火通明,宴請友人。
臺上旦角緋紅水袖半掩嬌顏,一段癡纏眸光裏三分媚意,啓唇便唱出一腔靡靡。
萬遷山正要笑着對身側坐着的月白衣衫的一人說些什麽,卻忽然被一聲凄怨給打斷。
“江雲昭!”
怒而回首,目光卻見自己身側的人驟然站了起來。萬遷山不由一怔。
一青衣女子的身影在燈火裏愈見清晰“你就這麽不願意見着我麽?”百裏菁一雙美眸裏盡是冷意,然而微紅的眼梢卻令人生憐。
“你想躲我一輩子麽?任雲宮宮主尊上。”
江雲昭見百裏菁一口叫破自己當今的身份,終于無可奈何的一嘆“菁兒……”
“她是”萬遷山眸中不掩詫異,而在聽得那聲江雲昭後心頭更是浮上一分疑慮。
而在此刻,變故陡生。
謝琴亭錯過巡邏的侍衛,直奔萬遷山的寝室。
萬遷山此人,足夠多疑。但他極擅機關之術,最緊要的東西不可能在書房,也不可能在他身上,便是寝室了。
本已盜得名單,卻不想那萬遷山荒淫至此,讓一名不足十二歲的小美人兒梳洗好□□着等在床上,體型嬌小,謝琴亭在看見那孩子的一瞬間竟出乎意料的心軟了,出手遲疑了那麽一下。
然後就随着一聲尖叫,整個都督府都被驚動了。
謝琴亭不擔心百裏菁,她有江雲昭作掩護;也不擔心玄瑜,他有武功傍身,而且謝琴亭知道玄瑜現在不在府裏;所以謝琴亭獨獨擔心他自己,這樣被通明的火把一逼可就真沒有活路了。攥緊了手中的名單,謝琴亭發現今夜有一鈎微黃弦月,嵌這一抹詭谲的紅邊,如刀鋒染血。
深吸了一口氣,那一剎他的臉色似乎浮上了些死氣的慘白,然而轉瞬便恢複常态。謝琴亭猛一縱身,形影如電,黑色衣袂破空一裂,若驚鴻照影而來,不過稍稍借力便飛上檐角,身後有火影鋪天蓋地而來,謝琴亭不用回頭便知道那是點了火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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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一場生死之逐,不斷有高手躍上檐角,謝琴亭反手奪了一人的刀,橫于身側。
他的眸中似乎有什麽暴虐的情感狂躁的想要掙脫束縛噴湧出來,緊抿的雙唇再不見半分肆意随性,整個人都仿佛籠上一層陰郁之色。
“謝琴亭!你好大的膽子——”
萬遷山匆匆趕來,便見到這對峙的場景,恨不得将其碎屍萬段,他大喝一聲,咬牙切齒道。
“交出名單,不然我讓你死無全屍!”
謝琴亭聞言,忽然擡眸。
萬遷山這才發現他的眼中盡是血色,整個人陰鹜如來自幽冥的惡鬼。不對,這人不正常,萬遷山心裏咯噔一下,直覺不祥。
“死無全屍?哈哈哈哈……”一道赤練交織在火光與黑暗之間,驀地綻放在謝琴亭的臉上,他忽然笑着舔了舔唇角,眸中映着一泓染了血的刀光。
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一名同伴被瞬間斬首,又聽得謝琴亭那仿佛悶在嗓子裏詭異的笑聲,圍攻的高手們心底沒由來的湧上一絲慌亂。
“你會武功?”
謝琴亭覺得自己即将被殺戮的欲望吞噬的時候,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如玉擊石的脆響,那聲音含着冷意,似乎還有幾分憤怒,卻如同泠泠泉水将眼前的血色沖開。
被鮮血侵染的畫面驟然退散,從泥沼中開出的嗜血之花陡然萎落,謝琴亭猛地晃了一下身子,他低頭茫然的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和站在不遠處一襲黑衣的玄瑜。
高手們仿佛也知道這一剎的對手不正常,紛紛持刀劈下,謝琴亭卻一下扔了武器朝着玄瑜發足狂奔“媳婦兒——救我——”
玄瑜也知道這不是計較的時候,縱身上前為其擋住攻勢,而後一手攬了謝琴亭的腰便跑,逃亡逃的幹脆利落,絲毫不顧高手風範。
卻在即将躍出府牆的那一剎感覺到自己手中的劍被人猛的一拉,玄瑜知道是謝琴亭,可他沒有松手,早在看到謝琴亭會武功的時候,他便已經不再信他。然而謝琴亭緊接着便狠狠一掙,玄瑜身形不穩一時調了個身,險些背對着掉下牆去,然後便聽到噗嗤一聲。
玄瑜知道那是暗器入肉的聲音,他沒有感覺到疼痛,因為此刻的姿勢是謝琴亭擋在他前面。
刺目的猩紅險些迷亂了雙眼,玄瑜低頭緊緊盯着謝琴亭,什麽也說不出來。
“都督府有防空機關……你握劍握的那麽緊幹什麽”謝琴亭一說話便有血湧出來,卻好像是絲毫未察覺他奪不過劍是因為玄瑜不信任他的緣故。
“你別說話。”一聲幾乎要碾碎在齒間,玄瑜惡狠狠的道,抓着謝琴亭衣衫的手指卻不由自主的攥出青白之色。
謝琴亭聽到玄瑜的話,感覺自己的心口有一絲令人舒适的暖意升騰,身體似乎……不那麽冷了。
“放心……死不了”他絮絮安慰道,然而那疼痛卻是無法忍受的,又因為累極,他終于不支暈了過去。
在昏迷中,那種從一個屋檐躍起落到另一座樓闕的颠簸逃亡之感,就如同當年在密林之中的馬背上,他和那人也是這般狼狽奔逃,敵軍的冷箭防不勝防,他眼睜睜的看着一支流矢就要穿過那人的脖頸,未曾多想便猛地策馬回身,那時冷鋒穿胸的痛感和現在幾乎沒有什麽差別,他不由自主喊了一聲“傾宸……”
當今西寧之主的名字,肆傾宸。
玄瑜聞言,周身驀地一滞。
他不再逃亡,而是緩緩垂首望着懷中人慘白的臉色。
良久,他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