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貳·白衣
潮濕彌漫開了之後,這個江邊小鎮的繁華也似發了黴,街道兩側的小販早已收了攤,留下空蕩蕩的木板架,原本逼仄的街巷此刻卻極顯清冷,偶爾匆匆經過幾個急着躲雨的行人。
很快便有零星的雨絲飄了下來,并且是愈演愈急的趨勢。
十五六歲的少年頭上頂着一張碩大的芭蕉葉,一手壓着葉子,另一只手卻緊緊護着懷中的一包桃花糕。
“竟然真當是出來游山玩水的且——什麽随遇而安一點被貶官的自覺都沒有剛在這個鳥不拉屎的破鎮子就呆了三天多真是”
阿九一面不滿地嘟囔着,一面腳下不停,很快便到了鎮裏一家尚算整潔體面的客棧裏。老板正在櫃前算賬,算盤撥的啪啪響,大堂裏此刻沒有人
“哎,小夥子!”見他進來,老板喊道。
阿九正欲上樓,卻被叫住,不耐的回首“什麽事兒!?”
“哦——那個——”五十來歲的老板卻顯不急,絲毫不變他慢悠悠的語氣“和你同行的那人已經走了。”他放下算盤,把櫃臺上的東西一推“這是他留給你的,還有封信”
“什麽!?”阿九聞言色變,猛沖下樓。
“我看他是不想讓你追去的,連你的馬他都已經買給我了”老板看上去心情不錯的插了句。“對了,他沒有給你留銀子,而是用馬換了你三天的住宿費。啧啧啧——那公子是真不想讓你跟着啊”
“你他娘的閉嘴!他給了你多少錢!把馬還給我——”阿九一巴掌拍在櫃臺上,手裏攥着信,瞠目欲裂。
而那老板也不知道是神經粗還是怎麽着,依舊笑眯眯的道“咱生意人就講究信譽一字我和你說,有些生意答應了不做,就不能做了,我可答應了他看住你吶,乖乖在這呆着吧——哦,對了——你怎麽不先看看信?”
“信信”阿九聞言忙看向手中被攥的可憐兮兮的兩張紙“誰要看他的信——哼!”他惡狠狠的說着,卻又非常小心的展開那紙,逐字逐句的讀了下去。
然後,他的臉色臭得就好像被狗屎糊住了
“你娘的!不要我!?我阿九是你想撿到就撿到,想不要就不要的麽!?主子——我呸!謝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早晚找着你,就算就算只用我這雙腿!”
此刻謝狼心狗肺的東西剛剛甩掉了怨言頗多的某小混子,絲毫不顧那潑天而下的大雨,似是心情頗好的一下一下撥弄着缰繩,慢悠悠在雨中不是趕路,倒像遛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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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也未打傘,任一身青衣被雨打透染成深色。
或許是因為大雨,粘稠的空氣裏充斥着莫名的壓抑,憋得人心裏難受,偏生謝琴亭好似毫未察覺這異常。
“謝大人為何不走官道,卻選了這條生僻的山間古路?”
那道從身後傳來的聲音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竟也清晰無比的将徹骨涼寒的殺意傳遞過來。謝琴亭調轉馬頭,便看見一道墨色的身影在雨中愈見鮮明,那人臉上竟戴着半面具。
“百裏大人當真好計策。”謝琴亭駐馬,他絲毫不見驚訝之色,頓了頓忽然道“居然欲借北昭之手除去我。”這刺客是北昭人,說西寧話顯然還是生疏,好幾個發音都不甚清楚。
那人未答話,墨影飄忽一下閃到了跟前。一簫一劍猛然撞擊在一起,白玉簫被生生壓下,堪堪攔在謝琴亭的喉間“北昭政變,局勢竟已經這樣啊那我媳婦兒怎麽辦!?”
墨衣人微微皺眉,另一手兩指點向謝琴亭的死穴。
謝琴亭兩只手抓着白玉簫才勉強擋住那人一劍,這一下當真是無處可躲,遠處卻忽然傳來馬車辘辘之聲。
趁着墨衣人指下一頓,謝琴亭忽然爆發出極大的力道,猛地揮開那人的劍,一夾馬腹飛馳沖向那馬車。
“江雲昭!百裏菁——想見他就救我!”
墨衣人聽此一句百裏菁,欲追的身影驟然停住。
而那即将馳過的馬車裏忽然伸出一只纖纖玉手,看似溫柔的指尖蘊藏着一股可怖的力道,一把便将謝琴亭從馬上拽進了馬車裏。
大雨噼裏啪啦的撞擊着馬車頂,謝琴亭一手撐住地板勉強将自己的身子支起來,側倚車廂半躺着。本該十分狼狽的時刻,這人卻多了份慵懶的灑脫。
百裏菁冷笑一聲,端坐在寬敞的車廂的另一端。“都說謝大人狡詭,如此看來傳言當真不虛。”
“小姐過譽。”謝琴亭唇角噙着一分笑色,輕聲說道。
在那江邊小鎮停留三日,便是為了等這位小姐的馬車。他被放逐淮州,其間山野之路八百裏,百裏明容身為舊黨之首,怎會放過這個絕佳的刺殺機會。要自救,便必須找一位令刺客憚于下手的人作庇護,而百裏菁恰是百裏明容的獨女,自是最好人選。
百裏菁癡戀昔年江相之子江雲昭,而那人卻在其父被逼罷官之後退隐江湖,世人不知其蹤。百裏菁肯出來這一趟,便是他放出流言說在颍州有江雲昭的蹤跡。颍州距淮州極近,而百裏菁要躲避其父必不會走官道,所以
不過此刻百裏菁可能已經想明白自己入了他一計彀中,之所以肯救他,大概是因為他在馬車外喊得那一嗓子。
“先用江雲昭的名字叫住我的馬車,謝挽,你若是先喊救命,我怕是不會來得及拉你。”
謝琴亭見那百裏菁極冷的臉色,才忽然意識到,當年江丞相罷官一事和他也有些關系,不由苦笑,為了給那人謀劃這江山之主的位置,他可真是把天下人都得罪盡了。
只是如今他這一路的兇險,自己能想到,那人如何想不到?
或許也正因此,百裏明容才敢下手。
謝琴亭正欲開口說什麽,馬車卻猛然一震,只聽外面車夫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山洪——
那一剎謝琴亭眼底心裏一片空白,他甚至什麽也沒有多想便沖過去一把抱住了百裏菁,用身體牢牢護住了對方。
而後天地颠覆,裹挾着咆哮聲的巨大陰霾壓下的一瞬間,背後忽然被什麽猛地撞擊,劇痛傳來的時候謝琴亭甚至沒有來得及哼一聲便陷入了意識的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 謝琴亭,名挽,字琴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