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勸導
回到家中,沈落接過了輕塵遞來的茶杯,心裏卻仍然在思考今天從宮裏走時讨論的事情。
而此刻引文浩正在來沈宅的路上。
“在宮裏感覺怎麽樣?”引文浩看到沈落問到。
沈落看看他:“今天對奂東來進行了彈劾的大臣在早朝的時候發難了嗎?”
引文浩點點頭:“的确有不少人在議論這個事情。”
“王爺知道奂東來是誰的人嗎?”沈落問到。
“老三的。”引文浩對他的發問有了點眉目:“是不是皇上也在讨論這個事情?”
“皇上反問我,不怕有人是針對我來的嗎?”沈落把國維的話轉過來對引文浩說到。
“三弟倒是真的和皇上說要你去禮部,以什麽‘絲竹之樂教化天下’。被我一句‘你說的是真心話?’給頂了回去。”引文浩說到。
“奂東來已經成了一把雙刃劍,在傷害自己的時候,又傷害了我,甚至目的更為長遠。”沈落說到。
“皇上怎麽說?”這是引文浩此刻最想知道的。
“他猜有人的目的是阻擾稅制改革。”沈落看看他。
“皇上問了你的意見嗎?”引文浩問。
“我給皇上直了一招棋,以試試衆人和聖上的想法。”沈落說到。
引文浩急切的看着他:“是什麽?”
“讓奂東來知道這裏的事情,知道越王的态度,看他如何?”沈落說到。
Advertisement
引文浩看着他二目無神,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這是一招好棋。”
“好不過皇上的心意。”沈落想起乾元帝的目的說到。
“怎麽講?”引文浩心裏有一種驚喜的感覺,卻得裝得鎮定自若。
“我是一個刺頭,已然成了話題,皇上這個時候要我入宮,不就是想看看下面的反映嗎?難不成我還能當太傅,可有太子?”沈落的話雖然有點大不敬,卻說到了引文浩的心坎裏。
“阿落!”引文浩搭上他的手:“你要拿捏好,聖意難測,我只有靠你來破眼前的局面了,三王裏面,我勢力最弱。”
沈落點點頭:“雖然才要最先改變才好。”
“怎麽個變法?”
沈落深吸口氣:“從省試的題目我就發現不對,不是策論,而是《天,地,人》這篇命題。”
“你是說皇上已經拉開了傳位的序幕?”引文浩從初三的兄弟談話已然知道,但是卻故此一說,借以藏鋒。
“王爺說呢?”沈落反問他。
引文浩看看他:“之前皇上在貢院和你說了什麽話題嗎?”
“奂東來的事情。”沈落說到:“皇上問我感覺奂東來的改革是否有人在後面指點。”
“我說我以為是皇上指使的,皇上就笑了。”
回到王府,參事行諾聽完祁親王講得,也陷入思考:“沈落話講得很明白了,皇上是要主動的掀開儲位之争了。”
引文浩嘆口氣:“在這個時間節點出現這個事情,看來這一次的科舉刺痛了皇兄。”
“王爺是說兩相的公子?”行諾不解的問:“可皇上不是說就算是沈落時運不濟嗎?”
“話雖如此,可看看皇上的安排,禦前伴讀郎,他這是變相在提拔沈落,也是警告了三弟。”引文浩搖搖頭:“三弟近來的手段太多了,引出一個奂東來,東北之地,首府是四弟的封地,他的封地在西南,他這是一箭雙雕啊!”
“用一個失敗的執行者隐喻沈落策論的荒謬,又借助在東北攪局,讓德王的勢力處于漩渦中心。”
“四弟的封地一側是北方最大的鹽場所在,鹽稅收入早就讓三弟眼紅,可三弟的封地又是茶稅的重地,這是一種糾葛。”引文浩說到。
“王爺莫不如來一個釜底抽薪?”行諾建議到。
“怎麽講?”
“王爺封地西京,是專稅抽得最少的,甚至是沒有獨大的稅收。鹽鐵絲茶,鐵是朝廷管制,剩下三樣你一個好處都沒有落下。”行諾說到。
“你是說讓大家都雞飛蛋打?”引文浩問。
“王爺可記得初三皇上怎麽說您的?”
“二弟不要不說話,你是親王之首,要起表率作用?”引文浩一字不差的重複出來。
行諾點點頭:“王爺,沈落這步棋,不管是不是為我所用,至少已經為你增加了好處。都是監考,越王和德王可都是抱着兩相的勢力向前推,去了等于沒去,您不同,舉賢有功。”
“皇兄最讨厭人抱團。”引文浩說到。
“童閣老這樣的清流,話都說得不能再明,您要是裝聽不懂,恐怕不光是他,就連沈落也弄不懂你有沒有登高之心了?”行諾旁敲側擊的說到:“你失不起大家對你的期許,否則,衆人就會另投明主了。”
“你看要怎麽辦?”引文浩下了決斷,看着他問。
“越王反對,你就要支持,不但你要支持,還要把德王也拉過來。眼下越王和百裏家風頭蓋過你們,你們就聯起手來,有沈落闡明的聖意,您還有什麽顧忌的呢?”行諾勸道。
“可三弟不是個吃虧的主。”引文浩說到。
“您初三笑他對沈落的發落,他就已經心虛。”行諾看看他:“更何況,皇上的意見是什麽?”
“皇兄支持改革。”引文浩說到。
“這不就夠了嗎?再大的顧忌,有比皇上的不滿大嗎?要是他發現三王都沒有一個和他同心的,他還有什麽心思對自己以後的傳位有把握。越王看似聰明,其實不是在斷自己的路嗎?”行諾一針見血的說到。
“對,有道理,皇兄現在都沒有對我們手足的放心,将來一定不敢想象自己身後的名譽。”引文浩如夢初醒一般。
“何況,皇上又是個易于的性格嗎?洛王如何?三王比之他當年又如何?”行諾點撥到:“一旦威脅了帝王的底線,還有機會嗎?”
“今天晚上我再去一趟沈落那裏。”引文浩說到。
“帶上小世子去,就讓人看不懂你們的關系,對外也可以說是帶小世子去看小石頭。另外,您幹脆把自己的難處說出來,他這個人的優點在于舉一反三,善于思考。”
“不足是他的确不可能在最短的時間知道局勢的詭異。”引文浩也說到。
“所以您要給他以信心,他今天的話裏,已經有一半是以你為首,王爺不要錯失了好意啊!”行諾說到。
“嗯!”引文浩點點頭:“本王醒得。”
對于引文浩的當夜到訪,沈落倒不意外,但是還是有點詫異。
關心則亂,引文浩不是一個定力不足的人,甚至說他是一個定力十足的人,卻在皇位的誘惑之前,有了方向迷失之感。
越王的動作,無疑成了皇都一場變化的戲幕,轟然拉下之後,那種緩沖和虛與委蛇都變得無所遁形,但是恰恰是這樣的人,往往下場最慘。
就如被沈白揪住機會,在宇文拓面前拉住一起出征的兵部尚書一樣。
“眼前的我,是三王裏封地最差的,三弟有茶稅,四弟有鹽稅。我的封地,西京,哼!就只出黑石和鐵,這都是被管控的。”引文浩看了眼和小石頭竊竊私語的小兒子,不免為他的将來感到擔憂。
“王爺想過一件事情嗎?”沈落放下茶盞說到。
“什麽事情?”
“封地,對您而言有什麽用?”沈落說到:“慶陽是強大,可它的主人都不見了。”
“你是什麽想法?”引文浩直言不諱的問到。
“三王已經在皇都這個囚籠裏出不去了,能出去的只有上位者。”沈落說到:“您覺得封地給您的意義是什麽呢?扶植自己的勢力?三王有多久沒回去了?”
“七年!”引文浩明确的說到。
沈落點點頭:“它是一個燙手的山芋,皇上且如此,我想問問王爺,您覺得越王上位,您能回去嗎?”
引文浩搖搖頭:“這就是個網,不可能脫困。”
“既然三王封地,您一無所有,連他們能收到的稅都收不到,莫不如。”沈落看着他,欲言又止。
“放棄封地?換一個主動?”引文浩何等聰明,立即會意。
“鐵不可能,鹽稅呢?”沈落說到。
“不可能,鹽稅占了賦稅的四成。”引文浩說到。
沈落搖搖頭:“王爺您錯了,就如監考一樣,都是皇上的試探,您選的是我。越王和德王是舉親,高下立判。您一個王爺,在現在這種局面下,要的是一片山河,您難道還要貪墨稅銀不成?”
“你是說?”引文浩嘆口氣。
沈落點點頭:“您來改鹽稅的命,不減反增,還削落了兩王,您本來就沒有這些,還怕失去?”
“一個沒用的封地,換一個賢名和期許!”引文浩咬咬牙齒。
“王爺英明。”沈落說到。
引文浩深吸口氣看看他:“阿落,你我相交時間不長,但是也不短,在這皇都,可以說,我是你的依仗,此話不假吧!”
“不假!”沈落說到。
“你說實話,你怎麽看我的前途?”引文浩問到。
沈落看看已經轉頭看着自己的兩個孩子:“我想到了我們家鄉的一個故事。”
“什麽故事?”引文浩問。
“有個財主,沒有兒子,只有兩個親人,一個外甥,一個侄子。外甥精明能幹,善于經營。侄子忠厚老實,謹小慎微。如果您是他,選誰接班?”沈落問到。
“當然是侄子啊,先生。”小石頭搶答到。
“石頭乖,說說為什麽?”引文浩看着他笑問。
“王爺,因為侄子和您姓啊,外甥會在財主死了以後把舅舅供奉在家廟嗎?”小石頭說到。
引文浩看看沈落。
“三虎相争,皇上要的不是天下如何?而是要人維持他的名聲,表述他的功績,如同他對待先帝一樣。”沈落說到。
這樣的話,行諾也說到了,引文浩點點頭,總算知道自己的弱點,已經成了優勢。
鳳凰殿上,早朝開始。
“臣有本參奏。”戶部侍郎分長安出列。
“還是參奂東來的吧?”乾元帝了然的說到。
“是,皇上沒有說明對錯,臣下無有判斷,只有以百官之意為主,作為戶部侍郎,自有責任繼續參他。”分長安說到。
“這話也沒錯,不過就沒有想為奂東來再辯解辯解的嗎?”乾元帝問到。
祁親王出列:“臣有話說。”
乾元帝點點頭:“好,這件事情從年前到現在,也要有親王表表态了。”
“臣弟以為奂東來雖然心急有失,卻是在正本清源。百官反對,尤其是周邊郡縣的同僚反對,可百姓卻支持,尤其是窮苦百姓支持,為什麽?”祁親王擲地有聲的說到,使得大多數人一愣。
他的論述很有特色,從窮苦百姓角度出發,說出了一個事實。
“是同僚多,還是窮苦百姓多?這天下,是萬民之意重要,還是眼下這幾十個官員的意見重要?”祁親王接下來這句話讓很多官員有點心驚,甚至有點震怒。
“王爺這是偷換概念,百姓有什麽見地,多數是目不識丁之人,怎麽和飽讀詩書的父母官相提并論?”左相百裏丞相說到。
“是啊,可他們代表了天下的基石,基石不穩,還有群峰嗎?”祁親王反問他。
“祁親王說說你的意見,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乾元帝出言說到。
引文浩看看百裏丞相:“上次在貢院,本王記得左相的公子和雲相的公子都說到了一個問題,就是這個策略要自上而下,而不是自下而上,沒有一個全盤統籌,厚此薄彼,自然矛盾不斷。”
“一語中的,切中要害。”童閣老聲援他到。
引文浩點頭致意,繼續說到:“初三日,皇上的話歷歷在耳,讓臣弟心生慚愧。皇上給我們諸位兄弟以歷練機會,臣弟作為親王之首,卻不能為君分憂。稅制改革,疼在一時卻功在千秋,沒理由後世享福,而讓皇兄挨罵。”
他的話裏先是皇上,後是皇兄,聲情并茂,讓乾元帝不禁點頭。
“你待何為?”乾元帝問到。
“鹽鐵絲茶,鐵為兵器根本,不能妄動。而另外三個,可效法監考,我願與越王和德王一起挑起重擔,力求稅收的上升,制度的完善,但有罵名,也願意一并承受。”引文浩跪下說到。
“三稅占天下賦稅大半,王爺好大的口氣,要是出了岔子怎麽辦呢?”左相百裏玉說到。
引文浩看着他:“所以,本王願意奉獻封地,作為擔保。”
“奉獻封地?”百裏玉啞口無言。
乾元帝點點頭:“兄弟齊心,何事不成,老三老四,你們什麽意見?”
越王和德王頭皮發麻,一起跪下:“臣弟願為皇兄分憂。”
“好!”乾元帝一拍龍書案,大鳳皇朝最大的一場變革序幕由此拉開。